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一家餐馆。
玻璃门开了又关,走进一个人。
店员走上前去,还没说话,就见那人问:“我能看下监控吗?多少钱都行,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一下八月十号晚上的监控。”
“.....好。”
于是去看监控,客人看到那天自己坐在角落,手边空空,他真没在图书馆借书?客人呼吸变轻了,看到当日自己失神地看着一面落地窗,人影憧憧,在他记忆里自己透过这落地窗看到了一个穿红色毛衣的人。
而今隔着监控的屏幕,却没发现有那样一个人存在。
他感觉自己一颗心脏都被拧起来,周围的人看过来的视线变了,他们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吗,是觉得自己是没事找事干吗?客人心中惊骇,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扭头往后看——想找当日那人坐的位置,还记得那天他坐的位置,可、可怎么会呢?那个座位空荡荡,哪有人在。
一如幻想里的那天,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现实中哪有人。
天彻底黑下来,外面的风穿过敞开的门吹进来,客人身上宽大的外袍鼓起来——整个人飘忽忽,一个晃神,又见座位上坐着一人。
谁?
“项云声......”淮枝脱口而出。
对方没有回答,和一个小时的江临一样沉默。
淮枝身上翻飞的布料往下垂,工作人员走去把店门关上,风停了。
淮枝双眸一低,当着所有人的面叹,“原来你没有从美国过来。”
Delusional Disorder,他想到这两个一直在脑袋里挥之不去的单词,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
与此同时十几米外,一个青年走进图书馆。
他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相俊朗,一头深绿色的长发,身材高瘦,穿一件风衣。站在图书馆里匆匆一扫,看到有个中文书架后走过去,“何为自苦.....”念叨着,找一本书。
找不到。
“不该啊,网上不说了这里是有的吗,”青年便嘟囔着,走向前台,“你们这儿有这本书吗?”
把手机上有关那本书的信息递到工作人员面前。
“何为自苦.....先生,这本书在一个月前被借走了,对方理应在五天前归还,但.....”没说下去,之后的话双方心知肚明。
“谁借走的,我要他的联系方式。”
“先生,我们不可以泄露别人的信息。”
“那这样,我留下我的电话号码,他归还的时候你给我电话。”
青年不容置否,要找纸和笔写下来。可这还是不合规矩,工作人员面露难色,青年不退让。
“你们这些人真是,这书的作者是我哥哥,有什么不行的!”
他说的是中文,明知道对面的是外国人,却仍理直气壮,在说到“哥哥”二字时,那么凑巧的,右侧图书馆的门自动开了——
只见走进来一个人。
光线下他们的长相有些相似。
“淮子懿?”那人正是淮枝,见到几米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儿,大惊。
他怎么会在这儿?!
电光火石间想起之前自己错发出去的微信消息——他把对方当作是淮尉,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澳洲,淮子懿说自己现在就去机场。
他还真过来了?
淮枝定在自动开关门前,两扇门要关不关。他看到老板发的那封邮件了,明白自己十有八九得了妄想症,可这实在难以接受,不敢去诊所做测试,想到自己曾心心念念一本有关妄想症的书——既然对它有印象,那么虽然自己没从图书馆里带出任何东西来,但或许那本书是存在的。
便是想去草草翻一翻,了解下这个病症的情况,在去诊所之前做个准备。
无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居然见到淮子懿。
而淮枝这个善妒的小人,断不可能和淮子懿见面。
*
他往前走几步,躲到一旁偷听淮子懿和工作人员的对话,得知对方想找的一本书,而那本书的作者,是淮枝本人。
不对,不是说淮枝文笔不好,写的故事都没人欣赏?
出版这事有钱就行。
先前万文宣提到过的一本书,当时淮枝听到书名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回家一查,看到作者,暗骂他和淮子懿果然是八字不合。
只是这书实在受欢迎,海外也有它的受众群体,淮枝查了几家书店,这书都在畅销书的品类里。不仅如此,还被售罄了,辗转几番才在一家二手书店里找到《晨风鸟》的购买方式。
淮枝把它加进购物车,没付款。
才不会为淮子懿那厮花一分钱,他关了网页,却在之后收到一封提醒他购物车里有东西没付款的邮件,无人可知地给淮子懿记上一笔恶账。
这位才华洋溢的弟弟,永远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哥哥强求了半辈子的东西。
*
淮枝童年时期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书店。
他家境不错,父亲忙于工作,哥哥比他大好几年,被当作公司的继承人来培养,故而也和父亲一样不常在家。弟弟淮子懿和他只差一岁,两人小时候关系还好,至少在淮子懿没表现出他惊人的文学天赋之前,淮枝一直关爱着这位弟弟。
怪就怪弟弟和他一样喜欢文学,天生写得一手好文章。
而偏偏淮枝又是个看不开的,心胸狭隘,发现淮子懿是个天才,夺走父亲的全部关注后,便疏远了对方。
淮枝经常去书店,也不是没朋友,但朋友也有自己的事,能陪他多久呢,书籍倒是能无时无刻在他身边。
小小的他站在书架前,抬头看着一本本书,心里就有一个念头——要是有天书架上也有自己的书就好了,他想成为一个作家,有天会有另一个小孩子站在书架前,看他的书。
淮枝一直在写东西,他太内敛了,很多事无法与外人道出,便写成文字。又因常年嫉妒淮子懿,被父亲打压,写的东西总有一股怨气。
高中,当他和项云声还是朋友的阶段,对方就发现他有写作这一习惯。
“你都写的什么?”趁着下课间,凑过头去问。
当时是夏天,二十分钟的大课间项云声和其他同学跑去打篮球,回来后身上热得要命,淮枝纵容着他的靠近,含糊道,“就是一些随笔。”
“随笔?”项二公子便有几分好奇,追过去要看。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看淮枝写的东西,淮枝心中动容,又生犹豫,半推半就地把本子递过去,“先说好,我写得不好,你....别有太大期望.....当然,也不能直接说我写得不好。”
“哦,”项云声笑了声。
刚要开始读,上课铃便响起。
淮枝有些失望,想他快些看完,给自己反馈。
项云声哪有不懂的,“没事,我上课也能看。”
“这上的是你喜欢的经济课,”淮枝故意提醒。
“不要紧,”天之骄子眉眼一弯,“要教的内容我已经提前看过了。”
真了不起,淮枝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起,“那你好好看.....我的作品。”
他在说最后两字时,脸红了。
项云声没发现,正拿出经济书装模作样。
于是这平时认真听课的人是项云声,睡觉的是淮枝,今天就陡然一变了——淮枝因为作品被人正在阅读,忐忑难安,拿了项云声的经济书,为求能转移注意力,听老师讲课。
而他听着听着,居然也学了进去,直到老师说给十分钟做题,才想起来旁边项云声好久没动静了。
“你看完了吗?”侧目过去。
却见项二公子睡着了。
哈?淮枝一愣,心里是生气的,但更多的是难过。
他想我写得这么差吗,居然看睡着了。
伸手轻轻把项云声桌上的本子拿起来,交换似的,将自己桌上的经济书还回去。
他还是把经济课听完了,使劲让心中的失落消去。
下课铃响,项二公子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瞧见桌上的经济书,还有些懵,听到旁边有人离座的声了,才抬头:“啊,你的文章.....”
淮枝站在座位旁“嗯?”了一声。
“太哀怨了,我有点看不下去,对不起啊,睡着了。”
“没事,”淮枝想到自己被杂志社不断退回来的投稿,通情达理道,“不爱看就别看了。”
那天他的脸是金棕色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轮廓,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圆圆的,增多几分肉感。
项云声说:“你还有别的作品吗?我或许别的能看进去。”
淮枝没拒绝,将写的东西都递给他。
还是脸红红的很不好意思,项云声这次发现了,站在淮枝面前,看他低垂的眼,温润的脸,心想淮枝不光写的东西文邹邹,长得也有点古代那感觉。
而项二公子到底是个乐观的人,还是对淮枝哀怨的文风不感兴趣,也不理解。淮枝给了他很多自己写的散文,项二公子把它们带回家,许诺自己会看完,却又很快就忘了。
哎。
淮枝不说他,项云声后来也觉得无所谓。
*
可真是无所谓吗?
有道是情债情债,欠了容易,偿还却难——
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里,万文宣和店员静娴说到了那本《晨风鸟》。
原来爱看小说的是静娴,甫一见到万文宣就迎上去,问之前帮忙找的晨风鸟,有没有找到?
“找到了,”万文宣对自己的员工向来很好,“不过不是在线下找到的,我在网上一家二手书店找到,已经下单了,填的店里的地址,收件人是你,估计下周就能送到。”
静娴感动极了:“谢谢老板!”
“那书有这么好看?”
“很好看!虽然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两个主角最后没在一起,但我很喜欢那个作者,他写的东西大都语言风趣,创作的人物性格豁达。”
“哦,”万文宣抬眉。
“《晨风鸟》是作者出版的第一部作品,我是想要收藏的,不过七八年前的书了,市面上没有也很正常。”静娴说着,又面露感激。
见万文宣脸有笑意,不达眼底。静娴已经三十好几,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便套话似的说:“老板你爱看书吗?可以去了解一下这个作者啊,他很有才华。”
“我知道。”
“老板你认识作者吗?”
“不认识。”
希望不认识。
*
“真希望不认识他!”记忆里有人曾这样道。
只见他语气铿锵有力,神色却怯怯不安,好像害怕自己会被指责。无奈又是个倔强的,怎么都改不了这善妒的性子。
——正是淮枝。
原来一朝重逢,稍有不慎就会掉进过往的大坑里,心中起伏。
《晨风鸟》的作者是淮子懿,万文宣也是在帮静娴找书的过程中才知道这书的出版时间是在七年前,自己和淮枝大学二年级的时候。
说到淮子懿就会想到淮枝,这很正常,淮枝总是很在意自己这位弟弟,虽然他从不承认。
但为什么会说到大学二年级呢?因为淮子懿那年出版了自己的作品,拿到版权费后立马就去澳洲了。
他总是很担心,在网上看到别的留学生说到了国外吃不好睡不好,走在路上还会被歧视,想到自己哥哥一个人拖着箱子,人生路不熟的,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就是想给他打电话,没有哥哥在国外的电话号码,打语音电话,被拉黑了,一头雾水。
“哥哥的微信是不是被盗了,还是有人用他的手机拉黑了我?”
这里的“有人”,是指项云声。
哦,淮子懿单方面和项云声水火不容,原因不详。
联络不到对方,只能从大哥淮尉那里得到淮枝的信息,心里不踏实,在收到版权费后,买了四小时后飞悉尼的机票。
兴冲冲地告诉淮枝自己要过去找他。
“哦,”只得这一字真言。
淮子懿当时在收拾行李,没来得及去看手机,等他到了机场过了安检,才看到淮枝给自己发的消息。
对方说:“我不会去接你。”
“没事呀,我机票和酒店都弄好了!”
“要待几天?”
“本来是想来两个月的,我刚好也在放假嘛,但是.....钱不够,只能待五天。”发过去一个小狗摇头的表情。
“钱不够?父亲没给你钱吗?”
“我没和爸爸说,出版社给我转了版权费,我拿那笔钱买的机酒。”
说得坦荡荡,不知隔着一个太平洋有人咬牙切齿,心想好啊,都出书了,都有版权费了。
就要阴阳怪气几句,却又改口:“你挣的版权费只够你在这儿待五天?”
“是啊,一共十万块钱。”
“这还不够吗?”
太平洋的那位眯起眼来:“你是不是又买的头等舱。”
刚发送出去,眼皮一跳,觉得这个“又”字用得不好,像他们很熟悉彼此。
立刻要撤回——
无奈已经被红土地上的那位看到了,眉眼弯弯,听到不远处飞机的工作人员叫唤,说可以进机舱了,便起身走过去。在这段路上瞧见外头蓝天白云,觉得自己也像是漫步在云边。
淮子懿想,哥哥还是这么关心我。
知道我的习惯。
——淮子懿是最会享乐的,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东西。
可哪有人像他这样豪掷千金的?
太平洋的那位就生气了,不知在生谁的气,脑子一抽,问另一位要了酒店的信息,退了他的海景套房。
可淮子懿花自己的钱,出门一趟,住好点怎么了?
于是太平洋那位真是造孽,又把酒店重新订回去,花的自己的钱。
几番折腾下酒店的房价也稍有变动。
淮枝觉得自己闹了好大一个笑话,打开男朋友万文宣的聊天框,想和对方吐槽这事,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傻,只得是抱怨起淮子懿来:“我真想不认识他!怎么能订两万块一晚的酒店!”
男朋友也才从一个海岛度假回来,春风得意,一看手机,两万块?他住的好像更贵。
“你弟弟花的自己的钱,订多少钱的酒店都无所谓吧?”
“是这样没错,但.....”
他说他是要来探望我,但,我不值得他花那么多钱。
写一本书很辛苦,好容易赚到版权费,花去哪里不好,偏要来悉尼,和我这小人待在一起。
这样自怨自艾的话,他万不能和万文宣说。
只得是闷闷不乐,去找接机服务,趁着淮子懿飞行的那段时间,计划他过来后的行程。
好累。
想打退堂鼓让淮子懿一个人在悉尼自生自灭,无奈淮子懿在飞机上用着Wi-Fi,给他发信息说父亲也要过来,他去新西兰出差,经停悉尼一天。
好啊,打蛇七寸是吧。
谁都没要求淮枝做些什么,但淮枝已经开始焦虑——得知消息后立刻去思考父亲落地后住哪里最方便,本来安排了接机服务,自己就不去机场接淮子懿了,但既然父亲要来,淮枝必然是要去机场的,几点出发,得和司机商量好。
父亲第一次来悉尼,下了飞机可能会觉得陌生,得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才会让所有人都舒服。
于是淮枝找司机、订酒店,怕会出岔子还给他们买了交通卡。淮子懿和父亲的落地时间差不多,淮枝分别给他们发消息,说自己会哪里哪里等他们,还拍了照片。
他一夜没睡觉,第二天大清早就出门,坐上司机的车去机场找他们。
他发过去的消息,淮子懿早早就回复了,父亲那边却没动静。
淮枝估摸着他落地的时间,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父亲接了,说:“淮枝,你做事为什么这么急躁?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于是要命的,淮枝心里不舒服了。
他是那样多思多虑,觉得父亲一个人来到国外,即便口袋里有钱,多少会有些不适应。淮枝希望自己能安排好一切,这样父亲不会有狼狈、不知所措的时候。
可他又想多了,试问父亲经营着一家龙头企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淮枝心叹,自己还是改不了杞人忧天的毛病。
*
淮子懿先父亲一步落地,推着行李车出来。淮枝站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感叹对方真是鹤立鸡群。怎么就染了头墨绿色的长发,穿风衣戴墨镜。
是在扮演瞎子还是流浪汉?淮枝心中鄙夷,掉头就走,却被一声“哥哥”叫住。
回头。
有条披着人皮的小狗兴高采烈扑过来。
淮枝侧身一退,躲开他的同时往他身后扫了眼,可惜!没找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哥哥我好想你!”淮子懿还是抱住了他,“哥哥你怎么那么瘦?”
“不要乱摸.....”淮枝挣脱开他。
“是不是没吃好?我看到好多人说在国外跟闹饥荒一样,吃的差极了。”
“.....不要尽信这些,父亲呢?”
“他们说去一次国外才知道在国内有多幸福,哥哥真的瘦了!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找不到对胃口的餐馆,让爸爸给你找个厨师?”
淮枝懒得理他,“父亲什么时候出来?”
“啊?哦,爸爸说他约了朋友,不和我们一起了。”
无心的一句话,钻进一人耳中、落到一人心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淮枝想,他和父亲大半年不见,对方就一点都不挂念他吗?
面前淮子懿喋喋不休,淮枝便忍不住去想,要是出国的是淮子懿,父亲会是不一样的态度吗?是不是就每个月都飞来找他了?
“哥哥?”
又在叫他了,这造孽的淮子懿,真是会往枪口上撞。
淮枝觉得他又烦又不识相,偏偏自己还摆脱不了,怨念十足地看向他推出来的行李车:“只来五天,怎么拿三个行李箱,你走秀吗带那么多衣服?还有你那头发怎么回事。”
“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是啊,艺术家么,总有些特立独行。
淮枝撇下他往前走:“你别和我走在一起,像一滩呕吐物。”
手机这时发出“叮”的一声响,万文宣发来信息问接到家人没有,淮枝低眉瞧了眼,心想对方可不能知道他是这样的坏脾气。
淮子懿还是那么铜墙铁壁,推着行李车紧跟在他后头,“我们去哪呀哥哥?先去酒店吗是?你找的司机在哪儿?”
问个不停,没人回答。
铁石心肠的淮枝想好了,既然父亲不和他们一起,他今天就要把淮子懿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两人走出机场,自动门一开,狂风吹来。
悉尼的风总是很大。
淮子懿舍了那辆行李车,拉着三个行李箱,一个不留意,就让一个行李箱给吹走了。
“嗳呀!”他叫出声,还没动作,就见他菩萨心肠的哥哥跑过去。
嗳呀。
淮子懿在心里又叫一声,心想真是风萧萧,惨淡淡.....个屁,身后看不见的尾巴翘起来了。
抬头一看,这澳洲的天空就是蓝啊,他果真漫步在云边,见到哥哥后,整个人都被鲜花簇拥。
*
两个人出发去酒店,淮子懿说自己英文不好,不会办理入住,淮枝翻了个白眼,说我早给你办理了。
“不是只能当天办理吗?”淮子懿疑惑。
“对,我在来机场之前弄好的。”淮枝说得随意。
有心人便又多了一个——淮子懿凝视他,心想现在是早上九点,酒店离机场足足有一个小时车程,算上接机耽误的那些时间,哥哥今天要几点起床,才会有足够时间帮他办理入住。
于是不仅改了主意,还变了脸色,道:“下次我自己来。”
“不是英文不好?”淮枝早知他在说谎,逮到机会就要下他面子。
“是我说谎了,下次哥哥就别帮我办理入住。”
“......嗯,”淮枝和他站在酒店大堂的电梯门前,透过乌银色的镜门,看到淮子懿的脸色,心想不愧是大作家,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外面呼啸的风都没他情绪来得快。
安顿好行李后,淮枝报出今天第一个行程,歌剧院。
“好啊!我想去歌剧院很久了,我们去那儿喝酒吧!我要晒着太阳坐在歌剧院底下喝酒!”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再次站在电梯门前,淮子懿果真反复,又开心起来。因为国内和澳洲是反季节,他舍了他的风衣,换做一件纯黑的衬衫。
瘦削挺拔的身形,皮肉紧实的脸庞,光是站在这儿等电梯,就被好几个人注视。
可这人又不识好歹,眼里只有他哥哥。
而他哥哥也有他这毛病,对他的目光置之不顾——正在头疼地找Uber。
淮枝的方向感很差,最怕在国外打车,因为十有八九找不到司机。
定位总是定的乱七八糟,平时都坐火车,但这会儿多了个淮子懿,大作家大少爷出门,还是打车吧。
“车牌号4729,你帮忙看一下。”
两人走出酒店大堂,站在路边,他对淮子懿说。
“好。”
左顾右盼好一会儿,两边街上都没一辆4729的车,淮子懿一句话没说,旁边淮枝已经焦虑到快死掉了。软件上显示司机已经抵达,对方给他发信息,催他赶紧过来,淮枝回复说我没看到你,你是在酒店门口吗?
那边堵车我过不去,我在另一条街上。
堵车?淮枝便是一愣,心想这路这么空旷,哪来的堵车。
但还是望向淮子懿:“司机要我们走去另一条街上找他。”
“没问题。”
“可能得快一点,因为他已经在那儿了......”不快些碰面的话,订单会被取消。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不想给别人施加压力。
淮子懿配合极了,和他快步来到另一条街上,还是见不到那辆4729的车。
司机直接打来一个电话。
是个印度人,“你在哪?我已经到地点了!”
“我知道,我按你说的已经在那儿了,药店前,对吗?”
“什么?”
“我说......我们已经在药店前了,你在哪?”
“什么?先生,我只等你三分钟!”
对方好像听不到他说话,淮枝的英文也没有很好,艰难地听着他说话。这条街有一处在修路,淮枝捂着耳朵走到一旁,“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们已经在药店前了.....喂,能听到吗?”
手机在下一秒被夺走。
往那儿看去,是淮子懿。
“你干什么?我还在和他......”
“哥哥,我们不去找他了。”淮子懿摁掉电话,面色平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会儿,说导航显示往那里走,那里是火车站。
他干什么,不打车了?
不是不爱坐公共交通吗。
淮枝迷惘:“可是司机已经......”
“他到了就到了,不管他。”
淮子懿伸手过来要拉住淮枝,淮枝躲开,跟他往一处走去,同时也觉得丢脸,埋怨自己连打个车都做不好,垂眉敛目地,被太阳光晒得睁不开眼。
淮子懿摘了脸上的墨镜,戴到哥哥脸上。
“喂......”
说不出第二个字,淮子懿走开了——刚巧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他把它叫住。
“哥哥!”回过头来。
淮枝走过去。
看着太阳光下少年通红的脸,觉得不过大半年不见,对方好像就哪里变了。放慢脚步,思索着,瞧见落在弟弟身上活泼的金色的柔光。
立刻就不爽了,觉得这好像是老天爷对淮子懿的垂怜。
“哥哥,你有现金吗?”
淮子懿便在这时看过来,为难又惊恐:“他要现金支付,我没带......”
怎么出国了都不换外币。
便有一卑鄙小人被他这模样给取悦了,心道淮子懿还是死相不改的,难得温和道:“哥哥有。”
“好!”那么巧,也有人双眼亮起。
*
为什么?
不是因为有现金付款,只因为淮枝失言了。
他从不在淮子懿面前自称哥哥,也不在外人面前说淮子懿是他的弟弟。
可今天怎么回事,一时大意,祸从口出,害得一路上都神魂飘荡!
歌剧院。
淮子懿是酒鬼,来到底下一家店里,点了几杯酒,舒舒服服地晒起太阳。
淮枝不喜欢晒太阳,在室内坐着,没坐一会儿,就被一个不识趣的拉起来,来到外面一个垫子上。
面对面的,好不自在。
他和淮子懿长大后有这样独处过吗?
当然没,他们是宿敌,幼稚的令人发笑的宿敌。
淮枝东张西望,计划趁淮子懿不注意找个机会溜走,不想淮子懿真是会拿捏他,看一眼手机,就说“父亲说他待会也要过来。”
留住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绵里藏针,早说了淮子懿和他八字不合。
今天天气太好了,白鸽停驻在身边,不嫌事大地转过头来,似要看这对兄弟的好戏。淮枝一边骂着淮子懿,一边拍照给男朋友看。
在淮子懿来悉尼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很焦虑,无时无刻不在安排大小事务。
也不是希望淮子懿能有一个好的旅行,更像是在和谁作比试,告诉对方自己也是个很有用的人,可以把所有事都做好,让所有人都满意。
而那人是谁呢?道不出,说不出,吞吞吐吐,唯有一颗磨人的心。
*
在送走淮子懿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本来熟悉得不得了的悉尼,突然就陌生了。刚出国时感受到的情绪又找上门来,叩叩两声,明明心门都没开,已经鹊巢鸠占。走在这街上,看着周围一花一景,觉得悉尼哪哪都不好,自己格格不入,没有一个容身之地。
淮枝茫然,心慌,实在受不了了,动身去歌剧院。
歌剧院的晚上很热闹,淮枝独坐薄情月下,瞧着面前巧言欢笑的人们,心里想走,动弹不得。
看到有一人是自己待着,正要笑话对方,那人却望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同样想法。
周围还是有许多白鸽,有一只飞到淮枝身边,淮枝不敢去看,怕吓到它,在偏头时胡思乱想这鸟会不会和上次来歌剧院、停在他身边的是同一只。
几米外餐馆在放英文歌,高一声低一声,淮枝听着,心里始终一平如水。
蹊跷,佯作不懂,原来输家还是他自己。
*
后来和男朋友说了这事。
万文宣说:“我能理解,之前我爸妈来美国,分开后我也有一样的心情,觉得一切都很陌生,不想在美国待着了。”
淮枝否认,心说自己明明是要远离家人才选择的出国,才不会有什么......
分离焦虑症,哪里看来的词,驻扎在脑子里了。
万文宣说:“过段时间就好了。”
是吗?
不知怎的,淮枝看到这一句话后又感到难过了。
他居然希望这种情绪走得慢一些。
心想人和人之间产生的感情,不要败给时光。
*
无奈万文宣还是说对了,一个月、两个月之后淮枝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把这当作是不光彩的事,努力把它沉入谷底。
无奈几年后的今天,当淮枝怀疑自己得了妄想症——在图书馆见到了淮子懿。
藏在前尘往事里,烦人的情绪又找上门来。
淮枝要崩溃了,想到自己在这异国他乡,得了精神病,没有写作的才华郁郁不得志,转而去做补习老师,却被辞退。
怎么会没有一样如愿的事?
高不高低不低的月牙独挂枝头。
淮枝急急走出图书馆。
淮子懿丝毫没察觉,还在里面和工作人员据理力争。
老天爷还是没打算放过淮枝,到底是无福可享——唉,淮枝一路逃回家,从负一层上来的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出现在面前的人是万文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