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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刀割(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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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飒躺在床上抱着膝盖,幽幽饮泣,只有在这样的时间,他才可以为自己哭一哭。不然,落在人前,不过是令爱他的人担忧,不爱他的,更是鄙夷。
小时候的他,从没有在严琢眼中看到过对自己的鄙夷。他虽小,眼睛却好,一眼就能看得出,哪个人是真的喜欢他,谁又不是。
他天生和一般孩子不同,而不同就是原罪。
大人们还会隐藏,小孩就无遮无拦。
燥热的夏天,故意哄他爬到树上去摘李子。他被逼上去,李子扔下来,孩子们撤了梯子,一哄而散。
他在树上又哭又叫,没有一个人回来。
天色越来越黑,他抱着大树哭到声嘶,星星都出来了,还没有记得他。
“你在树上做什么?”
“他们……骗我爬树……摘李子,自己又都跑了。”
“梯子呢?”
“他们扛着走了!”
尤飒越说越气,哭了起来。
破碎的哭音,像忘记在风雨里的衣裳,刮擦着人心。
严琢左看右看,围着李子树,绕了两个圈,说,“你爬到那边,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怕。”
“那你在树上待一辈子。”
“不……要。”
战战兢兢的,按着他的指示,先伸左脚,身体贴紧树干,再挪右脚。
“跳啊!跳啊——”
尤飒吓得腿不停地抖。
严琢只能恐吓,“你再不跳,我就走了!”
“不要走!”
他用力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像鸟一样飞出去,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
“我就说了吧。没事。”
尤飒眼睛睁开,双脚站在地上。严琢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快回去吧。”
严琢拿起放在地上的书本,往前走。苍暮下背影,步伐坚定。
“哥哥,哥哥,我还没说谢谢呢。”
“不用谢。”
“哥哥,哥哥,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
“哥哥,哥哥,我请你吃李子。”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飒飒、飒飒!”
尼卡把尤飒推醒的时候,他迷蒙着两只眼睛,茫然看着她。尼卡好想问:飒飒,你梦到你哥了吗?不停地喊着哥哥哥哥。
尼卡不知道,尤飒和阳鹤一个跟妈妈,一个跟爸爸,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他喊过“哥哥”的人,只有一个。
“严琢来了。”
尤飒猛然坐起来,神色慌张,是害怕的样子。
“你要是不想见,我就要他走!”尼卡说,“凭什么他说要见你,就见啊?”
尤飒抓住尼卡的手,努力平复起伏不定的心绪,“我……去见他。”
尼卡的单身公寓,因为太小,所以里面什么都是小的,小沙发、小茶几、小桌子……
严琢坐在里面像是到了小人国,文职的军人也是要训练的,再加上一八几的身材,哪哪都不合适。
他已经坐了两个小时,换平常早走了。就因为尼卡说,尤飒在睡觉,淋了雨有点不舒服。
好吧,就当是最后欠他的。严琢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把事情了结,他再不想和他有任何纠葛!哪怕尤飒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不妥协。
尤飒从房间走出来,乌黑的发,纯白的脸,血红的唇。
猛一眼望过去,严琢吃惊得把二郎腿都放了下来。
他怎么那么瘦?
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尼卡恶狠狠地瞪着严琢,不知从哪翻出一条波西米亚风大披肩搭在尤飒身上,又泡一袋速溶咖啡。
严琢看着咖啡没做声,尤飒说了声谢谢,双手捧着咖啡杯,出来后眼睛就一直不曾与严琢的对视。
混乱的心痛,纠得他喘不过气。他害怕看见他的脸,怕一抬头就会哭出来。
“咳——”严琢清了清嗓子。“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知道。”
尤飒的声音轻得令人揪心。
“我希望你能同意离婚。”
“我同意离婚。”这次的话,尤飒是压着他的话说出来的,像怕自己会后悔一样说得那么快速、坚决、不留余地。
严琢微微吃惊。
尼卡跳了出来,“飒飒,别介啊!离什么婚?和你离了,他就要攀高枝,和更大的官、更有钱的人的女儿去结婚了!你干嘛成全他,你就要拖死他!拖他一辈子!”
尤飒捂住耳朵,无力地说:“别说了,尼卡,求求你了。让我和他离婚吧!我只有离了婚,才能安安心心去C市!我累了,我只想爸爸妈妈哥哥嫂嫂身边去!”
他只想回到爱的人身边去。
房间坠入深井般的安静,尼卡含着眼泪走到尤飒身边,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充满恨意地看着严琢,“你会遭报应的,严琢!”
严琢笑了笑,修长的指在鼻前扬了扬。
报应,无所谓吧。
他只感到如释重负,终于断了尤飒的无耻痴缠……
唯独没想过过程会如此平淡。
“离婚协议我会要律师马上拟出来,你有什么要求。”他的声音透出难藏的快活。
“没有。”
他微微吃惊,决意还是再问一遍,“我们婚内还是有些——”
尤飒终于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我什么都不要。”
他的心无端地一痛,像被子弹打中,又像被重物撞击。
多年前的去奶奶家消暑的夏季,晚上读书读乏了,去林子里散步,无意中经过那棵李子树,听到细细碎碎的哭声。
知道是他,邻居家的远亲孩子。
人人嘴里的谈资,上层社会的边缘人。
本来是想走过去,装成看不见算了,他最怕小屁孩了,不想召麻烦。
再说,那孩子也没叫他帮忙。
就藏在树叶后面,睁着大眼睛,哼哼唧唧地看他。
严琢走过去了。
恼人的孩子,真是会抓人心啊。
看他远了,就哭大声一点,近了就哭小声一点。
让他觉得好笑,又不忍。
只好折返回来。
把尤飒从树上弄下来更不得了了,严琢从此多了一个跟屁虫,严琢看书他围着,严琢打球他跟着,严琢吃饭他看着……
小嘴巴叭叭地甜,小模样呱呱地乖,大眼睛汪汪地看着你。
严琢烦是烦,但每回硬气心肠赶他走,又总会不忍心把他喊回来。
但今天,他不能不狠心。
他怕一心软,就又勾起尤飒的痴心,他这一辈子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