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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郎 ...


  •   那年桃花盛开,她与还未成为太子妃的长姐京郊踏春,归来途中于一处山坡上捡到了浑身是伤的少年郎。

      长姐自幼学医,当即下了马车查看少年伤势。少年伤势过重,于是她们将其简单包扎过后,便让侍卫将其带回了府中。

      自那之后,程墨便总会去看这少年。

      她发现,洗干净的少年有一副极好的模样,就是性子冷了些,问什么也不说话。最初的时候,程墨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没想到短短数年不见,他竟从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声名在外的首辅大人。

      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程墨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将目光移开。

      此刻,她拿头抢地,恨不得眼前有一道地缝裂开,好让她能够钻下去消失在此人眼前。

      往事不堪回首啊。

      不过如今她的模样变了许多,这人该是早就不记得她了才是。

      正胡思乱想间,她竟是不曾察觉到马车上的人已经走了下来,几步来到她的身前。

      “抬起头来!”

      比从前更为清冷的声音自程墨头顶传来。

      程墨心中波澜万千,面上却努力保持平静,这也算这几年她练就的一项本事了。

      她颤巍巍抬起头来,显得极为怯懦和乖觉。

      本朝服饰大多简朴,不事奢华。男子常着襕衫,女子则以曲裾为美。

      眼前这人却是身着一件暗紫色金丝云纹直领长袍,头上未戴发冠,只以一根玉簪束之,鸦羽乌发间簪的也并非是宫廷御赐珠宝簪花,只是一朵尚未盛开的芙蓉小花苞。

      他这身低调不失华贵的打扮,与八年前那个衣衫褴褛少年郎没有一丝相像。
      可出奇的,在程墨眼中不同的身影相互重叠,狼狈的,稚气的,高贵的,沉稳的,统统化作眼前人的模样。

      撇开脑中诸多思绪,程墨怯怯地声音传出:“大人,民女所言非虚,还望大人明鉴。”

      萧灼没有说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贴身护卫磐石心领神会,发声呵斥:“郭尚书二公子的案子,自有刑部审理,这位姑娘你找错人了!今日我家大人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姑娘还是快快离去吧。”

      “多谢……大人。”程墨松了一口气,俯身下来,待马车一行自眼前驶过,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萧灼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诺大的府门内。

      程墨跪坐的身子颓然一斜,以手支撑着地面,她腾出手敲了敲膝盖。

      这青石板又硬又冷,她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踉跄着起身,程墨转头就走,眼下知道了首辅大人是他之后,她说什么也要将这个任务给拒绝了。

      哪怕是要再挨顿鞭子,也好过被这人翻旧账的好。

      却不想,她才走出去十几米,身后传来疾行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来,两个侍卫模样的男子二话不说从后将她架了起来。

      “放开,你们做什么!”

      程墨使命挣扎,却因姿势根本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双脚离地,被二人架着快速倒退。

      ……

      首辅内院;

      窗明几净的屋内砌了一长方形宽敞浴池,四周是雪白飘纱随风摆动,底下是摆设齐全的各式沐浴用品。

      池面上洒满了新鲜的红色花瓣,蒸腾的热气从花瓣缝隙间蔓延开来,房间里变得朦胧胧的,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

      程墨被两个侍卫丢进这个房间之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要做什么?

      是嫌她这副模样见不得人?

      还是姓萧的这人如今‘佞’字当头,强抢民女这种事做的比郭家二少爷还要顺溜?

      方才她当街告状,是戳中了作为同类的此人的脊梁骨?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

      程墨转头,就见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诚惶诚恐的走了进来。二人将手里端着衣饰的托盘置于一旁,快步走上前来。

      “姑娘,奴婢们奉命服侍您沐浴更衣。”

      “奉命?”程墨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不用了,我这身衣服今晨刚换的。”

      两个丫鬟骤然跪下身来,磕起头来:“请姑娘沐浴更衣。”

      二人脸色仓惶,几乎抖成了筛糠,程墨问道:“非换不可?”

      二人点头。

      “行吧,那我自己来。”
      都是听命行事,生活不易的苦命人,程墨不愿与人为难。

      她解开衣襟,两个丫鬟见她好说话忙凑了上来,没两下就把她扒了个干净。

      一声惊叫自丫鬟口中溢出。

      程墨身上到处都是摔打后的淤青,锁骨上方有一道狭长的疤,左腿膝盖上方几处寸长的新鲜伤口,伤口开裂,鲜血顺着小腿直往下流。

      她的肌肤瓷白,让这些伤显得尤为狰狞恐怖。

      两个丫鬟看她的眼中多了一抹同情。

      程墨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满身的伤痕,笑了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所以沐浴实在是不方便,你们给我换上衣服就好。”

      其中一个丫鬟不解问道:“姑娘,你身上怎有这么多伤?可要禀了大人,让他请位大夫给您看看。”

      “可别。”程墨摆手:“这都不相干,你们全当什么都没看到就好。对了,我听闻首辅府上并无丫鬟,怎么,传言有误?”

      如果是这样的话,回去她用这个消息还能换一顿责罚。

      “我们不是府上的。是刚从别处调过来的。”
      丫鬟先是用干净的帕子简单的清理了她膝盖那处的伤口,待止住了血,才取过丝帕替她暂做了包扎。

      另一个丫鬟取过托盘里的一套杏色深衣和浅色内衫,锦缎织就着酱红芙蓉花纹的锦衣,一件件小心翼翼地给程墨换上。

      接下来是梳妆打扮,灵巧发髻,华美发簪,珍珠耳饰,坠宝石项链,精巧时兴。

      程墨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装扮过了。

      镜子里的她面容凹陷,肤色苍白,一身伤痛让她清瘦又憔悴。只是用了上等的胭脂水粉遮掩,点上朱唇,戴上珠花,倒是恢复了几分颜色。

      程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笑,这样的她,好久不见啊。

      两个丫鬟却是好听的话不住的冒出来。

      “姑娘长得真好,原本管家还担心催人从铺子里拿的这套饰品有些不好搭配,可眼下却是与姑娘相得益彰。”

      “是啊,方才是清水芙蓉,素雅可人,眼下是花开牡丹,艳丽动人。”

      曾经的程墨,听到这样的话自是极为开心,可如今,明艳动人这样的形容词,对她来说可没有半点好处。

      她趁两个丫鬟不备,迅速拿一旁的帕子将脸擦了擦。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待脸上恢复了之前的苍白憔悴,“放心吧,脸都洗干净了,你们大人不会再觉得碍眼的。”

      她是去求人办事的,那样的妆容该影响她发挥了。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见拗不过程墨,只得作罢。

      ……

      程墨从浴室房间一出来,之前那两个架她入府的侍卫又出现了。

      “姑娘,这边请。”

      程墨倒是想逃,但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眼前一条游廊可走。

      游廊中央是一片巨大的荷花池,彼时荷花盛开,微风拂过花瓣轻舞,青红相间,美不胜收。

      她不禁有些怅然,从前丞相府中也有一片荷花池,夏日荷花盛开之际,阖府上下都要入荷花池采莲。
      待得入秋,父亲与兄长也会亲自下荷塘给她们挖莲藕吃。

      母亲与长姐会在岸上时刻提醒他们小心,而她与二姐姐则会在拱桥上为父亲和兄长摇旗呐喊。

      一只红蜻蜓从荷花上飞走,程墨压下满心酸楚,收回目光不再留恋。

      少顷,两个侍卫将她带到了一处凉亭。

      “姑娘请。”

      程墨依言,步入凉亭,凉亭之中,萧灼身长玉立,手执鱼食,背对着她漫不经心地喂鱼。

      他听到动静并没有回头,程墨也没有出声,只是目光却被桌上几叠色泽艳丽的糕点所吸引。

      一叠桃花酥,瞧着花模,该是京城最富盛名的仙玉阁所出。
      从前到了这个时节,丞相府上总是要备上许多。还有莲蓉花糕、婆果酥……

      程墨咽了下口水,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叫唤。

      静等了片刻,萧灼终于喂完了鱼,似半天才想起她来,转头看向她:“你的名字。”

      果然啊,什么都不记得了。程墨心下放松,似乎又有些怅然若失。

      “程墨。”

      “何字?”

      程墨言简意赅:“笔墨的墨。”

      自家破人亡,她的世界里再无颜色,取墨为名,亦是时刻提醒她自己,此生刀山火海,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便只有复仇这一条。

      “程墨。”
      萧灼重复一句,冷冷的盯着她。

      程墨不清楚眼前这人‘绑架’她来到底是所为何事,只能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良久,萧灼再次开口:“说说吧,你与郭二少,郭家与本辅。”

      总算切入正题了。

      程墨顿了顿,目光定定地看着萧灼:“前阵子,郭尚书连同御史台几位御史一同上奏,弹劾了首辅大人诸多事宜。如今首辅大人与郭家势如水火,民女以为若从郭家二少处着手,大人或可早日扳倒郭家。”

      萧灼冷然道:“你以为本辅在意郭家?”

      程墨道:“首辅大人位高权重,自是不会在乎区区二品的郭尚书,只是郭尚书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今日能连同御史台,明日便能连同其他朝廷官员。
      正所谓虱子多了也咬人,既然有可以捏死虱子的机会,大人又何必白白错过?”

      “朝堂之事,你如何得知?”萧灼眉头微挑,风雅透骨,容清诱人。

      这个问题,程墨早有准备。
      “虽是庙堂事,却也是天下事,市井之中,常有人高谈阔论,尤其首辅与郭尚书之间的恩恩怨怨,世人皆知。”

      萧灼不置可否,他的神情并无波澜,径直落座,将手里的鱼食放置一旁。

      程墨自幼跟在父兄身边,虽无太多城府,却耳濡目染些许人心计较,知道要想让人上钩,自己得先舍得抛出鱼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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