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你怎会——”
“停！”叶青岚本想比划一个打住的手势，奈何两个膀子被捆得结结实实无法实现，所能做的只有立起手掌摇了摇，显得像个线断一半的木偶，特别滑稽：“先别问了——快去请个玉清四层以上能御剑的好心大哥哥帮帮忙，放我下去！”
林惊羽：“……”
他听了却站在那不动，只上上下下不断打量跟风干腊肠般吊在树上的叶青岚，借着月光，叶青岚发现他一双剑眉挑得越来越高，没开口也没动作，只在年轻略带稚嫩的俊脸上逐渐升起戏谑的笑意。
尽管此时已是青云门下的林惊羽身穿仙气飘飘白衣、手拿寒光闪闪的长剑，与原主记忆里总是跟个猴一样浑身灰土上蹿下跳的孩子王判若两人，但这一看就没憋好屁的表情，立即让叶青岚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刚想起一件事来……原主和林惊羽的过往可称不上相处愉快，这小子该不会记仇记了三年吧？
而且他又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被顶了账号，此情此景换位思考在林惊羽眼中，这不正是喜闻乐见打脸时刻：以前对我爱答不理，嘿，瞧怎么着——现在不得不求我了吧？
叶青岚：“……”
得，今天自己是别想轻易下这个树了。
她清清嗓，果断换了一副说辞：“尊敬的林师兄您好，很抱歉打扰您夜间修炼的雅兴，可否耽误您一点点时间挪动尊步寻个人来，感激不尽。”
“噗。”林惊羽本还在板着脸装冷漠，听到这番话直接没绷住破功，赶紧攥拳放在嘴前挡了一下，试图掩饰成咳嗽。
但他还是一言不发，也不动脚步，想装作若无其事却因为年纪还小满是破绽，透着幸灾乐祸以及一点点倨傲的期待，明亮的眼睛直往叶青岚身上瞟。
明显是在等待下文的沉默中，叶青岚动动脑就悟了——光是溜须拍马没用，这小子显然是要借此机会一口气出干净曾在原主这丢面子的恶气，不说他真正想听的，没门儿。
要是原主在此，可能两个自尊心爆棚的犟种真能在这僵持一晚上，但现在这个她又不要脸的，叶青岚无奈叹了口气，诚恳说道：“从前是我态度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我那时候的无礼是个屁，放了它吧。”
林惊羽微微皱起眉毛，似乎在分析她这番认错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权宜之计，叶青岚再次叹息，语气沉痛实在不像作假：
“我知道这可能听起来像借口……那时候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而且也有一些苦衷，再之后，就……我很遗憾以前的我总是封闭着不肯接受旁人好意，那之后也一直尽量改变自己，就算你依然不原谅我也是情理之中，但现在的我是真心感到抱歉，如果可以，想与你和解……毕竟，就只剩我们三人了。”
说完，她垂头闭眼也陷入了沉默，却不是因看起来的伤心难过，而是心里隐隐内疚，拿并不是自己亲身的经历来揭人伤疤道德绑架，还仗着成年人心智把一个青春期男孩的心思玩弄于股掌之中，到底是不光彩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灭村惨案也搬出来了，林惊羽是什么心性人品也心里有数，她不用睁眼都知道对方不可能忍心再为难她，果不其然，闭着眼更加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三两声踏在草地上的沙沙响，叶青岚料定那是林惊羽转身去寻人来帮她了，却没想到——
“叶青岚，你睁开眼。”
清越好听的少年嗓音，声源就在意想不到的近处，近得仿佛面对面，叶青岚震惊至极抬头睁眼，一瞬间瞳孔地震惊掉了下巴，与御剑翩然升至半空的林惊羽对上眼神，他脚下踏着那柄刻有龙纹的碧绿色仙剑，正稳稳当当悬停在与她同一高度一臂之外的距离。
叶青岚：“…………我他妈……卧槽。”
妈的，时至今日，这一刻她总算懂了，当年入门那天，两个男孩昏睡而她装疯听墙角那时，几个首座为何急赤白脸争成那样！
三年出头，玉清四层——这什么东西啊？简直离谱！哥们儿你是人吗？
别看与她的玉清三层貌似只差一，可这个“一”与一二或二三层之间差的那个“一”根本不是同种性质，就拿青云建派两千年收集的大数据来说明：
第一层大多数人一年可练成，第二层五年，第三层进入分水岭：资质差者停留一生，较优者平均也要个三五十年差不多能突破，至于四层以后那就全凭天意，无法预测了。也就是说正常人——还得是中游以上的修士好几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林惊羽三年就做到了。
……所以怎么会差这么多？！凭什么！基因彩票也不带这么离谱的啊！老娘穿越大礼包呢？是不是发错了给这小子了，老实交代是不是！
叶青岚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五彩斑斓精彩纷呈，因为明显发现林惊羽看着她时，原本因她煽情那番话引起的低落神情忽然一变，转为一种明知被羡慕嫉妒恨而故意炫耀的笑意，似乎很习惯也很享受被人艳羡仰望，尤其是被她——这个曾当他面咣当关门的不识好歹臭小鬼。
啧，这下可给他爽到了。
正因如此，哪怕她语无伦次加出口成脏，林惊羽却一点也不恼，反而心情颇好当她面摇了摇手指：“你在找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刚才怎么说的……玉清四层、会御剑的、好心的大哥哥——嗯，在哪里呢？”
叶青岚：“……”
草！
妈的，好像真的被这死小孩气到了，有种上头血管突突直跳的感觉，不对，好疼，浑身都疼，尤其是胳膊，怎么越来越疼……
还高兴得瑟的林惊羽忽然发现她表情痛苦浑身发抖，立即变了脸色，细看才猛然注意到承担了整个人体重的铁丝早就勒进叶青岚的皮肉里渗出血迹，得亏她人小身轻才陷不太深，不然肉可能都得剜下来，先前惨白月光下什么颜色都不易分辨而不曾注意，她自己也没察觉到还在那贫嘴，直到时间流逝，那股滑翔迫降带来的紧张兴奋一消失、痛觉一恢复，顿时疼得只觉胳膊要撕裂开来，她五官扭曲汗如雨下，双脚使劲在树干上乱踢乱蹬。
“疼、疼疼疼啊！救救我——”
“你别乱动！”
林惊羽即刻御剑靠近托着她往上举半寸，让绷紧的丝索松弛不再勒肉，叶青岚在疼痛减缓的空隙剧烈喘息艰难望着他，少年的视线锁定在她双肩上方缠乱的铁丝片刻，看起来不是徒手能解开感觉棘手而皱眉，但并不显分毫慌乱，沉声指挥道：
“等下我砍断丝线，胳膊能动了就往我身上跳，懂了吗？”
更进一步是因为砍断铁丝得用剑，而御剑尚不纯熟的他需要单手掐诀，那到时就只剩一只手能去救下坠的叶青岚，林惊羽担心分心之际单手拉不住对方才如此吩咐，只是情急之下倒不必解释那么详细。
反正叶青岚已经疼得抖如糠筛他说什么都无条件点头，他就毫不犹豫松手一跃，在腾空的瞬间斩龙剑随念而起，“铮铮”两声几乎同时斩断两处铁丝，身子还未下落剑就已飞回脚下，做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曳。
与此同时叶青岚也没闲着，一恢复自由之身就做出反应，赶在下落势头之前全力蹬了一脚树干直冲出去，被林惊羽伸手接个满怀。
……啊，高估了。
刚一搂住迎面而来的身子，他就心里想道：这么轻的话，其实不用对方主动跳过来，自己单手也肯定能接住的。
这会儿两人都踩在长剑之上，他发现这家伙个子也矮，都比他低一个脑袋，肩膀窄胳膊细好小一只，要是此时有人从他背后望过来，只怕都看不见自己身前还藏了个人，全给挡住了，明明自己也不算多高多壮，齐师兄还老说他瘦得多吃点呢。
他都如此，叶青岚……是在风回峰整日受欺负，饭都吃不饱吗？
可能真的是这样，所以才时隔三年多再见他性格变化如此之大，定是吃苦多了被磨去棱角不得不改变，还做了那奇怪的翅膀只为逃走，尚且脑袋比较机灵的叶青岚都这样境遇，那在大竹峰的小凡……岂不更糟？
人人都夸他资质奇高惊才绝艳，但此刻林惊羽依然只恨自己进境还是不够快，不能独当一面去追查当年惨案，也做不到成为两个比他年纪更小的、他当弟弟看待的孩子的靠山——今夜之前原本只有小凡一个，但听了叶青岚那番话，林惊羽已决定从此将他也纳入自己的照顾范围，幼时当大哥惯了，习惯性罩小弟是老毛病。
尤其那瘦小的身躯此刻就靠在他怀中，额头挨着他的肩膀蜷缩瑟瑟发抖，弱小无助的模样，比从来都不服他的逞强犟种小凡更让人保护欲大爆发，林惊羽思索片刻，像摸小动物那样摸了摸叶青岚的后脑勺，还轻轻拍两下，温声安慰：“好了，安全了，不用怕。”
叶青岚：……？
啥玩意儿，刚才还跟她又得瑟又挑衅，怎么突然又像哄小孩似的，吃错药了？
她忍疼侧头看了他一眼，自以为投去的是熊猫头疑惑表情，然而在疼红了的眼圈和少许泪痕加持之下直接变了味儿，林惊羽眼中同情更甚，抱着她让斩龙剑缓缓降落，在草地上将人扶在树旁坐好：“在这等我一下。”
想了想，他又补一句：“害怕的话，就从一开始数，我保证在一百之前回来。”
说完就起身踏上仙剑，化作一道碧绿光芒往树林一钻，不见了。
叶青岚：“……”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看走眼了，只是原主记忆里林惊羽的表现，她还以为是宇智波佐助那味儿的死傲娇呢，没想到一旦关系破冰，对方直接就换了一种画风……好温柔好安心啊，让她情不自禁想叫一声，男妈妈……
就是现在没长开瘦了点，不过颜值已有保证，再等将来身体发育好了，噢，一定相当哇噻。
习惯了之后没疼到哆嗦了，她就盘腿靠着树望天，也没无聊到真去数数，只把两个袖子挽上去看了看伤势，还行没多深，处理一下应该好得挺快，唔，话说男妈妈、啊不林惊羽那小子，他是去取药的吧……
这点预判是正确的，那道碧绿流光不久去而复返，林惊羽拿回伤药和纱布，看她还怪懂事知道自己把袖子掀起来满意点点头，走过来蹲下给她上药包扎，叶青岚一张脸皱成苦瓜尽量忍着不喊疼，紧闭着眼忍耐半天，感觉到两个袖管被他重新放下，知道这是处理完毕了准备睁眼道谢，却忽然闻到一股违和的味道。
面粉？馒头味儿？还有点油腥，但都不怎么新鲜，像是放了有一阵子……总之是一种不该出现在小树林里的味。
她一低头，林惊羽拿着一个凉透的包子怼在她下巴前，他自己膝上还有个大片的叶子，放着另外俩包子。
叶青岚人傻了：“……啊？”
“吃吧。”林惊羽说，然后有点遗憾微叹口气，低声抱怨了一句：“这会儿也找不到别的。”
“不是。”叶青岚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从他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和方才接住她后那个充满安慰怜惜意味的摸头，再到眼前这个凉包子，种种迹象被她拼拼凑凑，得出一个无语且离谱、但可能性确实最大的答案：“你、你是觉得我在风回峰吃不饱饭，跑出来觅食的吗？”
“不是吗。”林惊羽坦荡点头，顺便捏了捏她的细手腕，啧声：“看你，又矮又瘦。”
他并无恶意，叶青岚听了却瞬间高血压——瘦倒是无所谓，但另一个字准确无比戳在她的痛脚之上，要她真是个小孩反而没那么容易气急败坏，就是因为知道——即便是二十岁的她，身高也只有一米五五！
因此，她直接破防一跃而起：“靠，你说谁矮呢！？？？”
林惊羽懒得还口，有条不紊先把包子从自己大腿上拿开，然后拍拍外衣站起，居高临下看她跳脚，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站的正是那块有月光投下之处，整个人都被罩在影子下的叶青岚：“……”
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真关心，他还又把那破包子递过来了，好心劝道：“你还是吃点吧，虽然是凉的，起码能填饱肚子。”
叶青岚当然不从，还一巴掌把他举起的手给扒拉一边去，林惊羽本就不是什么真的温和耐心之辈，先前全看她可怜才忍住情绪让着对方，这下连连不领情搞得他也烦躁了，语气一硬瞪她：“差不多得了，你这臭小子逞什么强，明明都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说罢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真实性，他用拳头在对方胸前怼了一下——就像从前和小凡玩闹那样，男孩间你给我一拳我推你一下，不疼不痒反而能增进感情那种。
而叶青岚却反应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对方呆呆地看着他数秒，然后面如金纸双臂捂胸蹲下，凄凄惨惨吸溜着鼻子开始惨叫。
林惊羽都看傻了：他发誓，别说修为，就连力气也只用上三分，同样的拳头落在张小凡身上估计对方眼都不会眨一下，这家伙到底虚弱到什么地步，才会这么禁不起任何折腾——不对。
叶青岚，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瘦啊……拳头落在胸前本以为会碰到一排嶙峋硌手的骨头，然而实际上，是软的……
………
他看看蹲着的人，再看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人，接着再看看拳头，终于意识到点什么，整个人直接石化了。
林惊羽半张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小树林里只回荡着叶青岚鬼哭狼嚎的控诉：
“夭寿啊——林惊羽你这个王八蛋！老娘胸都让你打凹进去了他妈的，呜呜呜呜呜……”
——那可是青春期少女的、正在发育的、一生中最脆弱时候的胸部啊！不碰都有时隐隐胀痛，他tm居然直接一拳打过来！
叶青岚继续哭嚎，还不忘趁机甩锅：“呜呜呜呜我恨你！你给我记着，要是等老娘成年了胸还是长不大，那一定全是你害的！！！”
——确实长不太大，到最后也就个B的样子，但是谅这古代土老帽小鬼也不会懂这玩意主要基因决定跟别的关系不大，不如借此机会套路到他的亏欠之心，对方可是天赋超群的种子选手，将来不可限量，以后有什么事相求，让他觉得是自己年少手欠“耽误她一生”，不就容易多了。
要是此时有别的龙首峰弟子看见，恐怕要惊掉了下巴：全龙首峰天资最优、被苍松道人从入门就当宝贝亲自带着悉心教导区别对待、因此养得一身臭脾气眼高于顶的林师弟，正垂头蔫哒哒站在那，被另一个矮个看起来比他更小的青云弟子劈头盖脸数落，林惊羽竟然一句都不还口，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头发落过来挡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若再细看，只能看见两只红得发亮的耳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