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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卿是女娇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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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凤冷胸间杀意弥漫,含恨三年不知所已,今日仿佛找到出口,蹬安离骑,飞身而去,剑光劈开夜幕,直指那马上歪坐的少女。
她也不过一愣,传闻之中的安七少果真遇惊不乱,许是为了护身下坐骑,她亦弹身而去,迎着他的刀尖而来,远远瞧着简直是她自己送死,要往刀尖之上撞,可是近在咫尺的他却感觉得到,那少女游走在剑尖之上的脚步轻盈曼妙,仿佛是最美妙的舞蹈,轻轻一个拧身便避过了险境,回首之际犹不忘以扇刺他百会穴。
这样出手果决认穴极准之人,还不及双十年华,无怪在江湖之中已有薄名。
二人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贺凤冷剑尖过处,激起华鸾素锦衫轻摆,衣角涉险。华鸾素扇面扫过,迫得贺凤冷俊面生寒,仰首飞足。二人皆是凝神贯注,反将耳边鬼哭狼嚎忘记,只一意盯着对方形影动作,足下生风,反倒在无意之中闯进了魔鬼城。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华鸾素执扇对敌,对方乃是三尺青锋,本已是险中又险,但贺凤冷却不敢掉以轻心。三年前二人对敌,他便吃亏在此。
华鸾素扇中机关,皆在扇骨尖。这乌骨素扇初瞧与一般纳凉之物并无区别,不过是扇骨名贵些,瞧不出是何物所铸,不惧刀剑斫斩而已。可是当年二人在激战之中,她毕竟年糼,力有不殆,渐有败势,在贺凤冷暗喜之际,那扇尖之上却冒出来一排小小尖匕,凛凛慑人。
这也算不得什么,并不能将这扇子再加长一寸,可是最可怕的也正是这排小小尖匕。在他飞身掷剑欲置她于死地之时,原本距他还有段距离的华鸾素手中那素面乌骨扇尖的一排小尖匕却猛然暴出,脱扇而去,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少女一缩手,七枚小匕又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他在巨痛之中瞧得清楚,那一排小匕每枚之后都缀着精钢细索,与扇骨合为一体,收放自如,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是以今日他便非要将这少女孤身引进魔鬼城,借着此地风高音凄,乱她心神,他又熟悉地势,也好一举歼灭。
可惜事实不能尽如人意。
她虽为女儿身,却胆大异常,在这种漆黑险境之下,犹能笑若自如,步伐丝毫不乱,即使在他隐匿在一处形似宫殿的乱石之后,也不曾见她露出一点惶急恐怖之色,闲庭散步一般在魔鬼城中游走。
魔鬼城之所以有此恶名,乃是以地势险恶,风卷黄沙,尘漫恶音,令寻常人等心生惧意而起,可惜华鸾素自小出了名的捣蛋,夜半时分不见了对手,居然也不着急,漫步独行,每瞧见一处突出之物,必要端详半晌,喃喃而喜:“这一处倒像一头雄狮,只是少了头顶鬃毛,反倒像只山猫或者猎豹……嗯,那一处倒像一块棋盘,只是不知上面风景如何?”
那里四四方方,高高耸起的一块四方之石,她跃了上去,不过是荒石嚣风,扑面陡寒,她却盘膝而坐,朝下大喊:“姓贺的,你我既然有生死之仇,何不跳上来决一死战,何苦做那龟缩鼠辈,藏在暗处?”
他与她交手一个时辰,已知她的身手并不在自己之下,纵是这三年来他日夜苦练不缀,但三年前的黄毛小丫头亦是进步神速,令人不能小瞧。她若非也是勤练不缀,定然便是当世奇才,这才能在小小年纪有一身修为。今日之事,想来凭自己的身手置她于死地,一时半刻怕是不能,也总不好窝在下面吹大半夜的冷风。
一念至此,他飞身而起,冲上了那四方高台。
盘膝坐在此地的小丫头朝他友善的招招手,之前拼死恶战一点也不能影响她的心绪:“来,贺公子,在此稍歇,若心口恶气不能尽除,不如歇过之后再战。”
他哭笑不得,不明白这小丫头为什么总有一种本事,能将生死之敌当作多年故友般面对,丝毫没有敌意。
“你对自己的敌人,总是这么友善?”
她一愣,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贺大少,你是说你我乃是敌人?”
他点点头,生死之战,不是敌人难道是故人?
可是那少女的笑容却份外灿烂,暗夜之中晶瞳简直要泛出光来,连贝齿都露出了好几颗:“贺大少,你本来是本少的一桩生意,只是当时我以为你死了,所以算起来,这桩生意却是失败了……”她难得叹息一声,瞧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苦恼:“如今瞧着你,就教我想起了自己的失败。你能活着就是本少的失败呐!”
这话没来由教贺凤冷心寒,他从前并不是冷心冷肠之人,如今手上虽已沾了不少血,却从不知一个人可以用如此单纯无辜的眼神说出这么刻薄寡情的话来,一时忘了善用手中利器,训道:“你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做杀手?难道自己没有家人父母,兄弟姐妹?”
他这话倒似勾出了她的难过一般,令她面上有一瞬间的愣神:“是不是因为我滥杀无辜,才不讨人喜欢?”
她心中自小便有个疑惑,娘亲对自己与对旁的兄弟姐妹态度有别,年纪渐长,已成心中隐痛。她一直不明白娘亲的态度为何如此截然分明。如今在这孤城荒境,贺凤冷的指责倒教她心中隐约有一些清明。
贺凤冷见得她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有着这般神情,倒以为她红鸾心动,无奈对方不喜她的营生。他见得对方难受,心中便高兴,嘲讽道:“谁愿意喜欢一个杀人如麻的女孩子?你生得又不丑,做人却如此毒辣,放着旁的温柔贤惠的女子不喜欢,非要来喜欢你这小魔头不成?”
她挠挠头,更为苦恼。
娘亲似乎也并不是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子,试问她的姐姐妹妹们哪一位又与温柔贤惠沾了边?但娘亲也极是喜欢她们,对着她们说话,那语调便不由自主的放柔,唯独对自己多了几分严厉之色。
只是她心里自小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卑,娘亲虽为安平王,家中王夫不少,但论起家世来,似乎唯有爹爹最是不堪。世人虽然不知,但娘亲却悄悄告诉过爹爹,当年爹爹的祖母为相之时,为了舅舅的女儿,当时还是太女的李晏顺利即位,排除潜在危机,暗中指使宫人在三皇女李岚的饮食中下了绝育之药。是以当今女帝李岚虽即位几十年,四海升平,海河晏清,却唯有子嗣乃是心头剧痛。
华家煌煌百年世族,凋落不过一夜间。
数百口人,唯有父亲华彻逃出生天,只是却因着女帝平生刻骨之恨,一生无缘踏进安平州王府,不能同别的爹爹一般与娘亲朝夕相对,唯有藏匿地煞门,方能偷得生机。
地煞门向来只认银钱不认人,乃是江湖之中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能有如此境况,也是爹爹多年悉心经营之故。至于滥杀无辜……难道教爹爹解散地煞门,无处遁形,等着锦帝前来斩首不成?
纵然安平王府并无人欢迎她,至少她尚有安平王府可以落脚,但地煞门却是爹爹最后的庇佑之所,他前半生豪门世族,金樽玉粒,后半生辗转流亡,躲躲藏藏,若再教他失去了最后的庇护之所,她岂能忍心?
自小到大,她几乎从不负父亲的期望,刻苦练武,将来也好女承父业,统御门下诸煞,游走在皇权之外,护得爹爹一生安闲。
只是按着贺凤冷的说法,娘亲一直不喜欢她,原来是因为她作了杀手……她不无自嘲的想到:在娘亲与爹爹之间,自然是爹爹更加重要一些了。
纵然亲疏无间,感情也有深浅。
更何况,护着娘亲的何止爹爹一个?但护着爹爹的,唯有她这女儿而已。
眼前忽尔寒光一闪,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地一滚,躲过了险势,那剑光紧随而至,几乎是贴着发际,险些将她削成了个秃子。她难得有时间理理自己心中的想法,此刻被搅,险些又被毁容,气急败坏嚷嚷:“姓贺的,你讲讲江湖规矩?!”
后者倦倦刺出一剑,来势甚平,近前却有内力透剑而出,威力倍增,令她大大朝后一跃:“安小七,本事不济要吃亏便讲江湖道义,当年你杀我之时可曾讲过江湖规矩?有你这么耍赖的么?”耳边已有他的轻笑之声。
华鸾素从来强辞夺理惯了的,何曾被人这样抢白?心中气闷不说,更击他不溃,唯有抽扇迎敌,不敢松懈。
一夜苦短,二人激战三百回合,皆使出平生绝学。贺凤冷剑术快捷飘逸,华鸾素隔空点穴之术高强,更兼着身法轻妙灵动,诡秘难测,均未沾着对方便宜,倒累出一身臭汗,风吹不干,眼瞧着东方红日高悬,魔鬼城内风住声息,尚未分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