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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监视者与失忆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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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换了一位监视者,本领不算高。
不过,好说歹说是盾冬教会训练有素的特使,即使是吊车尾的水平,辨认步声的分贝和周楠的所在不是问题。
只是这位老兄的业务着实不够熟练,鲁莽的与一只好斗的幼虎没什么两样。
路过空旷的八隆大道时,监控者没把控好距离,多跨出一个左脚皮靴的尖。
在那一刻,周楠这位强撑着精神的人都察觉到了。
周楠泛起对监视者的愤怒之情,想用眼神示意一下:既然拿着高薪资,最好要靠点谱,不要让他有所察觉,要不然他只好狠心,换个更会过日子的人。
周楠厌恶地吐着鲟鱼汉堡包回了头,足够精准狙击,眼前映入一片翻飞的棕色衣角和一群咕咕叫的黑鸽子,还有很多,但空无一人。
不可能是他出了错、眼花了,更可能是监视者学会了时间有限的隐形魔法。
虽然没办法求证,但是他不可能把树叶看成衣角,两者之间有极其严苛的生命感的差别。
从失去他的奇迹性的魔法造物——琉刻监狱开始,他这位陨落的天才——从没大费周章地改名,一直叫周楠,就变得与天生的废柴一模一样,像个颇为贵重的可移动物品,处在烦不胜烦的监控里。
他的感觉也在这种年复一日的锻炼中越发敏锐,在长久的被监视生涯中,他没魔法又多烦恼,是孤独的被监视者,也无师自通地成为了较为出色的监视者。
周楠无精打采地嘘了声,眨了眨眼,飞掷出预备剔牙的合成鱼刺,扎死一只瞎了眼的瘦弱白鸽,继续向前。
疲乏的身躯越来越难拖动,他走了很久,临近夜幕,朝居所返回。
快到了,他正上着绿不绿蓝不蓝的楼梯。
硬鞋底与铁筑阶梯的碰触,像老鼠牙齿与沉积谷物的磨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烦人地来一次。开胶帆布鞋松了两根的白色鞋带,甩出细微的啪啪声。
虽然他的注意力在松开的鞋带上,但是没有低身去系,因为多余的行为,可能会让监视者更了解自己,他不想这样。
这种细碎到本能的抗拒,是现阶段的他,唯一能做到的,且是最难以丧失的一种保持自我的方式。
抗争——没完没了的无聊抗争,目前的他好似丧失了七情六欲,生活的重心只有自我意识层面的抗争。
猝然,传来了声响。
在铁门内的乔治老太太见到了周楠,浑浊的眼球闪过迎接孩子的喜悦。
她重咳一声,并将把手旁边的破风窗滑开。
她是个无用的老东西,八十二岁了,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躯体的力量几乎丧失殆尽,但性子很强韧,持久地与死亡对峙着。
她也是监视周楠的卧龙凤雏大军中的一位,不同的是她是唯一定点的,一直作为与周楠为伴的唯一邻居。
她的任务很简单,恰似用热恋的心态等待死亡,只用在周楠返家时打一声热情的招呼。
乔治老太太很乐意。老人大都是被圈养的鸟儿,她被盾冬教会养着的避世生活,胜于在任何一个孩子那里受虐。
她迟钝的脑子已转明白,若无真正的天使降临,到死她与周楠都会是孤独的——周楠同样是被圈养的,只不过是用更为摧残性的法子。
而她乐于看周楠出丑。她与周楠彼此间状若没有的陪伴,已是对她最大的慰藉了。
这个时候,乔治老太太将一根干瘪的灰色食指,沾着蜘蛛网钻了出来,搅拌皮蛋鸡肉粥的勺子般。一个劲地旋转着。
她亲切地提醒:“小周,你住在三楼。喏喏喏,三楼。”
周楠原地不动已达五分钟,就停在阶梯的半空中,以不太潮人的姿势。
别怪他,他忘记了一些事,其中包括躯体的移动和对监视者的在意。
最近这几日气温下降,他又开始犯记忆掉线的老毛病了:上一秒发生的事,下一秒就忘记。他自己也很为此头疼。
乔治老太太算得上是他的救星,她嘶哑的言语,打断了他无任何用处的自我对话。
他得以缓慢地从空茫的思想领域挣脱,扶住两根铁丝拧成的细细扶梯,接着往上爬。
油灯静躺在一楼的窄小墙壁里,往上越来越暗。
距乔治老太太的手还有三阶,周楠见到了她的面容:衰老、丑陋、干瘦,移动的骨头……眼珠子是熟鸭子色的。
她的这副尊荣对他而言是陌生的,这不是失去记忆的他所要的,他想要的是熟悉的、能深刻记忆的,所以他旋了个身,一顿一顿地下了楼,差不多可视为落荒而逃了。
“小周,这是二楼,你应该往上走。你住在三楼。”
乔治老太太发出风箱拉动的喑哑嘲笑声。
“你听到了吗?!小周。小周,可怜的孩子。对!还有一件事,黄夫人来信了。他祝贺你生日快乐。啧啧,幸运的人,生日都有人记得。我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明日的新婚快乐!你别把明日结婚的大事——给忘记了!”
周楠挺直腰板,没有留步和转头。他戴上浓绿色棉线背帽,冷漠地解释给自己听:“我要去买点菜,新鲜干净的应季蔬菜,秋葵、茼蒿、乳鸽之类的。我下楼是为了这些……野生用品,即使我没有烧锅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