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在野在君帷》金执吾

3、第 3 章

　　这一朝民间百姓常道：“南有李景北有梁”。
　　再说起这称霸中原的景国，自八年前乾宁帝驾崩，因其膝下三子年幼不堪帝任，太皇太后便属意扶持了先皇刚及弱冠的幼弟李熙承登基，改年号为乾元。
　　李熙承登基后，对外固守边疆抨击外敌，对内启用锦衣卫整肃朝政焕然一新。自此景国蒸蒸日上，引得周边小国争相拥簇附属，竟隐隐有压过北梁之势。

　　国之强盛，亦为百姓之幸事。
　　揽月楼所在的长乐街便是京城里最为繁花锦簇的去处，与之相望而建的镇抚司却是一个连春光都不度的所在。
　　那镇抚司围着诏狱拔地而起，三面朝阴，笼罩在紫禁城的巨大阴影里。若走得近了，甚至能感受到经年累月向外渗出的阴森鬼气。
　　锦衣卫统领秦准秦大人上位后，冷心冷血阎罗手腕，自此上京城里更是人尽皆知：锦衣卫无事不出街，出街必见血。

　　因而，今日揽月楼掌柜面对楼外这一众锦衣卫时，一时慌了神。

　　秦准转着手里的玉佩，眼见揽月楼里一副颓靡的光景，厌恶地皱起了眉。

　　那掌柜满脸堆笑，弓身上前道：“不知各位大人今日至此所为何事？我揽月楼虽是乐坊，但只是迎来送往供城内世家公子取乐，从不惹事生非，每月月底按时缴税，最是安分守己的。”
　　她转了转眼睛，突然想到前日里卿青姑娘惹下的一桩事，道：“大人们可又是为了卿青而来？可不巧赶上今朝我揽月楼乐坊里要唱花戏，她此刻正在房中扮相，我这便替大人您将她喊来。”

　　秦准摆了摆手。
　　见状，疾风一把将她拦下，道：“并非是卿青姑娘。今朝我等要向你问询的，乃是另一位名唤春桃的姑娘，可有印象？”

　　掌柜有些傻眼。
　　她这揽月楼里姑娘多如云海，若说是像魁首卿青那样有个特别些的名号也便罢了，但叫些春桃春樱春夏秋冬的海了去了，却叫她怎个去找？

　　但既是官老爷吩咐，便是猫儿狗儿今朝也得给他寻个差不离的。
　　掌柜对外围一圈儿脂粉们使了个眼色，姐儿们会意，自去捧来香炉瓜果茶叶点心，好好招待秦大人在这厢等着，让掌柜领了仆役们慢慢去寻个“春桃”交差。

　　侍女点了香，秦准眼见那香炉上袅袅生烟，竟嗅出些熟悉的味道来，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这是宫里御用安神香的味道。
　　因着这味香难得，自前朝起便有赐下以彰显圣上荣宠恩德的先例。
　　这安神香，各宫娘娘处有得，锦衣卫处有得，却不知这处身居长乐街的乐坊又在哪里寻得。
　　秦准正疑虑间，思绪也便同着这缕青烟慢慢飘到了数个时辰前。

　　因着秦大人不喜血腥味，镇抚司前厅的一对八角香炉成日里要烧着一段安神香驱味。

　　疾风揉了揉鼻子，上前拱手述职道：
　　“有关那被推出来顶缸结案的兵部侍郎钱大人在京中的背景关系，属下今日已查明了消息。”
　　“钱钺此人做官一向谨小慎微，从不趋炎附势，也不爱钻营结党，因此与京中官员皆少有往来，人情把柄是不曾有的。只是……只是有一桩风流事。”
　　讲到此处，疾风有些吞吞吐吐。

　　“哦？”
　　闻言，秦准来了兴致。
　　先是刑部侍郎与礼部员外郎之子为乐坊花魁大打出手，引出个瞒报军械的钱大人，而今这位钱大人竟也与那长乐街有着道不明的联系。
　　这上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可真是桩桩风流事，丝丝俱相扣。

　　“听闻钱钺最爱去揽月楼里寻春桃姑娘。”
　　疾风揉揉脑袋，有些羞赧地转述：“属下还听揽月楼的客人们说，那钱钺上了揽月楼叫了春桃姑娘唱曲儿，只喝茶聊天，一坐还一整天，十分不讲究。影响他们同姑娘探讨……探讨感情。”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那炉子里青烟慢慢散去，名唤桃夭的侍女忙掀开炉盖，添了段新香，又低眉敛目端着纤纤玉手给秦大人敬了杯热腾的雨前龙井。

　　桃夭觑着秦大人的脸色，咬咬牙，“哎呦”一声将茶盏打翻在秦准的玄色官服上。
　　又花容失色道：“是奴家失手不慎打翻了茶盏，还望大人宽恕则个！”
　　她软着身子跪下，道：“便让奴家服侍大人您更衣可好？”
　　她一早便听说这锦衣卫手眼遮天，便仗着姿色大着胆子，料定此番是个翻身脱了奴籍身份的良机。

　　却给一旁的疾风看得汗流浃背。
　　这姑娘可是稍嫌命长？
　　满京城里谁人不知锦衣卫秦大人原是个不近女色的主。
　　秦准给疾风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狠着心便要将地下这凄凄惨惨的小美人拖走。

　　“大人饶命！”
　　桃夭见状不妙急急说道：“在这乐坊里我也认得一个叫春桃的。”
　　想着那个姿色平平却一朝走了鸿运的女人，她咬着牙，语气里多了几分酸意：“那个春桃与我不同，并非是同掌柜签着卖身契，乃是家中犯了事没入教坊司的戴罪之身，本该一辈子蹉跎在揽月楼里没有出头之日的。因着姿色平平，起初并无人在意她。谁料几月前她却攀上了一个什么大人，日日翻她的牌子要听她唱曲儿。现下更是走运，昨日便有人按着将她提走了，看官服可是好大的一个官！”

　　秦准沉吟了一声，道：“那么你可知她没入教坊司前姓甚名谁？”

　　“大约是姓方，我曾见她有一方手帕绣着个‘方’字。”

　　谈话间，却听厢房外紧慢紧敲了几声花鼓，人声嘈杂，有人扯着嗓子喊着：
　　“卿青姑娘出来唱花戏咯！”
　　须臾又有人紧着嗓子喊道：“咦！怎么是两个男的？莫非是揽月楼新买的伶人？”

　　秦准被那声吆喝吸引，抬眸望向厢房外，瞳孔骤然紧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急急起身，破门而出。
　　疾风心下生疑，想着究竟是何等大事能让一向四平八稳的秦大人乱了阵脚，便扯着脖子往门外看去。

　　此时天色已向晚，揽月楼内的仆役们鱼贯而出，点起了各层阁楼间成排的灯盏，密密麻麻的烛台交相摇曳，令人平添些置身璀璨星河的幻象。
　　这揽月楼建造之初为附庸风雅，便设计成了一圈楼宇围着个露天天井的样式，以此方便一些个文人骚客醉倚栏杆吟诵诗句。
　　此刻那天井处从半空吊下来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正对着二楼厢房门外。
　　那笼子外拢着层影影绰绰的红纱，兼并点缀着些夜明珠，朦朦胧胧间依稀可见笼中关着两人。最令人移不开眼的，当属笼子里那位身覆薄纱的小公子。
　　他噙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蜷缩着身子，茫然地俯视着楼宇中大张着嘴叫喊着污言秽语的纨绔们。

　　疾风揉揉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怀疑自己被那夜明珠晃出了幻觉。

　　只见那笼子里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前日里刚同他们打过照面的苏府小世子，苏怀钰。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彻底改了一遍前三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