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四角 ...
-
第二幕结束，0986将符然一行人领至观演厅的舞台上，同0987汇合。
见识过先前贺允州对待江渺等人的态度后，宋思灵愈发地看不透这位平日里向来温文尔雅的老师。
眼见贺允州慢悠悠地用手背蹭掉颊边的血向这边走过来，宋思灵像只受惊的兔子迅速缩到谢同潇身后，悄咪咪地和他讲小话：“咱们还是不要和他有过多接触比较好，我感觉符老师好像也不是很待见他。”
贺允州朝众人伸出手，眼神却不作掩饰地盯着谢同潇，意有所指道：“真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谢……同潇先生，我没记错吧，毕竟您之前来学校给宋思灵同学开过家长会，幸会。”
像是印证宋思灵的直觉般，不等谢同潇对贺允州的话做出反应，符然便抢先一步挡在谢同潇身前，遮住了他落在谢同潇身上的目光。
符然神色冷淡，本就距离感极强的气场对上贺允州显得敌意更盛，他看似随意地扫了眼贺允州，“有事？”
贺允州伸出的手没有得到回应，也不觉得尴尬，他维持着那副社交式微笑收回手，滴水不漏地回答：“在这种地方遇到熟人难免想搭个伙，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宋思灵仗着有人撑腰，猫在谢同潇身后冲贺允州比了个鬼脸， “不约不约，我们不是一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挺好的。”
贺允州捏住左手的纯银尾戒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打趣道：“小宋说话还是这么好玩，不过下次再翘晚自习就真的要记过了，还是要注意一点。”
他闭口不谈方才舞台上的闹剧，似乎三条人命在他眼里无足轻重。
符然忍不住蹙眉，正欲转身带谢同潇离开就被对方从背后轻轻搭住肩膀。
谢同潇在符然肩头拍了拍，越过他径直走到贺允州面前，意味不明地开口：“既然都遇见贺先生了，那索性就一起吧，人多也更安全些。”
把这么个玩意儿放在队里确定不是更危险吗？
宋思灵没敢吱声，拼命朝符然使眼色希望他能拦住谢同潇发疯，可惜符然并没有领会到，甚至沉默片刻后同意了谢同潇的提议。
宋思灵眼前一黑。
胳膊拗不过大腿，贺允州最终还是加入了进来。
0986与0987见四人寒暄结束，顶着两双一模一样的黑洞眼窝继续走流程：“接下来将上映玛丽亚剧院第一场第三幕：四角游戏。另：此游戏不容许任何人退出。”
0986、0987同双胞胎般排排站，手牵着手为众人介绍规则：“四角游戏需四人参与，稍后舞台会降下四方形透明玻璃罩，四名成员需要蒙住眼睛后各占一角。每人站的位置都有特定序号，但不会告知成员。之后0986会拍上①号位成员的肩膀，游戏开始。第一人需走向顺时针方位的第二人，并且去拍第二位成员的肩膀，以此类推，当游戏进行到空出的第一位成员位置被第四人占据后，第四人需要自行击掌一次再继续游戏。”
“温馨提示：游戏进行时成员需要牢记自己所走的步数。舞台会随即替换一名成员，结束后四人会被告知自己此时所处位置的序号。规则需要四人报出自己的步数和序号，两个数字必须一真一假。如果游戏结束后能够投出谁是被替代之人，便视作成员胜利；反之即为失败，四位必须接受惩罚。”
贺允州挑了挑眉，“听起来很有意思，不过希望被替代的人不是我，把自己的死活交给别人这种事太危险了。”
听见贺允州这番话宋思灵气呼呼地朝谢同潇与符然撇嘴，就差把“看你们找的好队友”这句话写在脸上。
符然视若无睹：“哦。”
谢同潇像条被抽掉脊骨的蛇似得懒洋洋地倚着符然，他支起胳膊搭在符然肩头，玩味地接过贺允州的话：“没关系，就算被替代的人是贺先生我们也不会抛下不管的。”
0986&0987：“第一场第三幕，现在开始。”
四角游戏正式开始，舞台上方的玻璃罩缓缓降下，四人接过黑布覆上眼睛，走进玻璃罩中按照0987的指示站到相应位置。
离开玻璃罩前，0987附在符然耳旁低声道：“你是②号位。”
而后又面向众人补充：“游戏进行时舞台将会播送音乐，背景音开始即游戏开始，请各位牢记自己的步数，背景音结束时必须立刻停止游戏。最后，祝各位武运昌隆。”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哪里的小道？
这是天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到对面去。
如果没有要事，就不需通过。
请笑纳钱财，保我平安。
顺利出行，难以归来。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冥府的小道，
这是鬼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到对面去。”
阴森的三味线小调在台上回响，符然感到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即给对方腾出位置，自己摸索着玻璃罩壁向前走到下一位置去拍人。
不消时符然就听见斜对面方向传来一道清脆的击掌声，游戏继续。
击掌，拍肩，前进。
拍肩，前进，击掌。
游戏在一种压抑的静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冥府的小道，
这是鬼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到对面去。”
11，12，13。
符然默数到第13步时，舞台音戛然而止。
0986打开玻璃罩门，依序走到四人身边告知成员各自的序号。
符然感觉到0986停在身旁，扯住了自己的袖口，“③号位。”
“现在大家可以将布条撤下，报出自己的步数和序号了。”0986温和地提醒：“谨记，一真一假，犯规的孩子会受到惩罚的哦。”
符然摘下黑布环顾四周，发现谢同潇正站在自己的后一位上，而宋思灵慢了一步，没能在童谣结束前拍上贺允州的肩膀，两人一同挤在符然前方的位置。
宋思灵不想和贺允州距离过近，悄悄朝后挪了挪，贺允州见状只是付之一笑。
“13步，②号。”宋思灵被贺允州笑得脊背发凉，警惕地瞪着他。
谢同潇接茬：“12步，④号。”
符然紧随其后：“③号，12步。”
贺允州：“12步，②号。”
笼在四周的玻璃罩被吊回舞台的星空顶上，众人重新聚在一处，0986向台下的木偶们比出暂停手势：“现在中场休息，两分钟后请四位投出被取代之人的人选。”
宋思灵发愁地叹了口气，鼓着脸颊嘀咕：“我现在看你们谁都像假的，就不添乱了，到时候我还是跟着潇潇投吧。”
贺允州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谢同潇，不置可否。
谢同潇饶有兴致地问：“你就不怕我是假的？”
宋思灵认真设想了下这种情况，抱住胳膊一通猛搓：“嘶……打住。主要是我没什么怀疑人选，就算真被你骗了我也认了。”
符然没有参与对话，他沉默地站在角落里依次扫视那三人。
暂时抛开游戏开始前0986那句规则外的附言，唯一的突破口是宋思灵与贺允州相同的位置序号。
贺允州：12步，②号；
宋思灵：13步，②号。
两人站在同一位置上，符然确定自己拍的人始终是骨架较小的宋思灵，这点绝不会错。
既然如此是宋思灵没有来得及去拍贺允州，则宋思灵一定会比贺允州多一步，并且与自己的步数相同。
符然13步，宋思灵13步，谢同潇同样是13步，贺允州12步。
假设谢同潇步数是假，那么序号即是真。
假设谢同潇为④号位，自己为③号位，则宋思灵与贺允州的②号位同样为真。
两句真话，与规则矛盾，假设不成立。唯一的可能，是谢同潇在撒谎。
12步，④号位。
他说了两次谎话。
符然没等两分钟倒计时，当机立断把矛头对准谢同潇：“我投谢同潇。”
“哇哦。”谢同潇眉梢一抬。
“什么？”宋思灵傻眼，她苦着脸问：“那潇潇你准备投谁？”
谢同潇莞尔：“我投贺允州。”
两分钟结束，0986叫停了验人环节：“中场休息到此为止，各位请投票。”
符然指向谢同潇，贺允州跟票，谢同潇反投贺允州，宋思灵纠结地揉了揉头发，观望片刻后最终选择投出谢同潇。
“谢同潇3票，贺允州1票，符然0票，宋思灵0票。”唱票完毕，0986宣布结果：“谢同潇先生被投出，游戏结束，四位成员获胜。”
下一刻，众人面前的[谢同潇]化作一捧纷纷扬扬的灰烬散落在了地板上。符然随即看向0986，言简意赅地问：“他人呢？”
0986走下舞台，朝符然躬身，“谢先生现在在后台的仓库内，请您跟我来。”
“嗯。”符然走出两步后停在原地，背对着宋思灵，语气微沉：“投票的时候你明明在犹豫，为什么最后还是投给他了？”
他指谢同潇。
宋思灵根本没想太多，她瘪瘪嘴，如实回答：“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他，大不了接受惩罚，况且也没说惩罚具体是什么，无知者无畏嘛。”
“可如果真是他呢？”宋思灵一哂，“在游戏里被无声无息地取代，我们到最后都没能发现，潇潇会伤心的。不过幸好有符老师你在，他藏在哪里你都能找到他。”
宋思灵尾音微顿，又忍不住求证自己的猜测：“可我总觉得……你是不是在这之前，我是说在所有人发言之前，你就发现那个人不是他了？”
符然在宋思灵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唇，他没有接话，跟随0986径自找谢同潇去了。
但是没关系，宋思灵已经得到了答案。
有别于灰烬塑成的假人，谢同潇身上有股极其微妙的柑橘调香味，那是他惯用的帕尔玛之水男香。
符然一闻，便知谁在身边。
后台仓库内，百无聊赖的谢同潇听见门栓传来动静，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从椅凳上一跃而起。
看到站在门前的符然时，谢同潇的眸子亮了亮，他故作矜持地伸了个懒腰，拖着绵软的语调向符然嘟哝：“你怎么才来接我啊，我等了好久。”
借口将0986支走后符然掀起眼皮横一眼谢同潇，出言戳破他的伎俩：“先别撒娇。谢同潇，最初选中的被替换的人其实不是你，是我吧？”
谢同潇装傻充愣：“嗯？怎么说？”
符然冷声道：“游戏开始前，我被告知是②号位，结束后变成③号位。如果不是设计失误，我不会两次知道自己的位置，否则游戏根本就没有进行的必要，我可以直接根据始末位置推出所有人的位置。这样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参与游戏。”
谢同潇弯起水墨般秾丽的眉眼，语气诙谐：“你好聪明哦。”
“怎么做到的？”符然神情凝重，他不习惯这种毫无缘由的善意，这只会让他觉得对方另有所图。
“游戏开始前我不是搭过你的肩膀？想用收容物动点手脚很容易。”
“为什么这么做？”
符然的五官轮廓偏硬，冷下脸便愈显薄情相，看谢同潇时白且单薄的眼皮勾出了锋利线条，这是符然第一次向外人展露出如此沉重的压迫感。
“你别凶我啊。”谢同潇的尾音低落下去，“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在我眼前消失了。”
符然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面前这个曾经救他于水火又弃他不顾的人，现在又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茫然问出这句话。
谢同潇无言地望着符然，一瞬间又仿若置身于那场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噩梦之中。
那个人呼吸急促地奔跑在夜色里，他背着尚且年幼的谢同潇，用夹带着皂香的外套裹住背上的小人儿，也裹住他小兽般的抽噎。
谢同潇趴在那人肩头，细瘦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小孩儿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喷洒在自己皮肤上的滚烫呼吸。
汗珠顺着那人年轻的面庞滚进衬衫领口，濡湿了他的衣领。他气喘吁吁地安慰着背上的人儿：“别怕，我肯定能带你逃出去，你乖乖的，不要哭。”
最后，那人把谢同潇藏进胡同死角的空垃圾桶里，在盖上桶盖前，他俯身替谢同潇拭去眼泪，又捏了捏他稚嫩柔软的脸颊。
“你真可爱。”
谢同潇缩在垃圾桶里目送他匆匆离开，就像后来那些充斥着血与泪的凝望一样，他留给自己的永远都是背影。
他无法呼喊，无法阻拦，甚至不能求他捎上自己，那人把他隔绝在了所有危险之外。
你总是这样，谢同潇再一次闭上双眼。
为什么你总是离我而去？
为什么你留给我的总是背影？
你曾告诉过我，即使漫游，每条路都会带我们回家。
谢同潇相信了。
那同样是很久之前的夜晚，谢同潇与他窝在昏暗温暖的帐篷中，他们互相依偎着，睡进同一个睡袋里。谢同潇与他十指相扣，那人为他念起自己最喜欢的书中选段。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即使漫游，每条路都会带我们回家。”
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
他们凑在一处拥吻。
谢同潇不禁在亲昵的唇齿纠缠中落下泪来。
可你呢，我亲爱的英雄，你又何时会带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四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