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蕊心藏雪》南肆先生

26、第 26 章

　　这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

　　寒意蔓延，马蹄踩踏在积水的泥坑中，溅起一片泥点，泥点中混杂着新的血迹，被绵绵细雨融化，重新融入泥土。

　　姬发拉住雪龙驹的缰绳，停在了用尸体堆成路障前。

　　尸体有西岐人，有殷商人，还有带着枷锁镣铐的奴隶，他们都死不瞑目，雨水打入他们失去生机的眼睛，又顺着眼角流下，在身体底下积起了了浅浅的水洼。

　　“绕不开了。”领着另一只队伍出发的姜文焕原路返回，“他把我们能绕进山里的所有路都堵死了。”

　　这是他们和商军开战的第二天，按照定下的对策，姬发和姜文焕兵分两路，和殷寿兜圈子，尽量减少遭遇战，拖时间等待姜子牙和援军抵达。

　　但他们的意图很快被身经百战的殷寿识破，立刻改变了战术，一边咬死和姬发他们缠斗，一边在他们可能行进的路上堆砌绵延的路障，木材石材不够，就用尸体去填，继续扩大布阵的范围。

　　姬发和姜文焕看不懂阵法中的玄妙，不敢随便跨入阵内，只能被推进的商军一点一点缩小活动范围，如今可以迂回的所有支路都彻底被堵死，他们被重新逼入了峡谷，和殷寿正面交锋避无可避。

　　“姬发——”

　　姜文焕话音刚落，尸堆更深处，被雾气遮挡的地方响起了殷寿浑厚的声音，透过丛林传来，惊起了成片的飞鸟，随即马蹄疾驰声连成一片，犹如擂鼓一般愈来愈近。

　　“列阵！迎战！”

　　姬发拽紧缰绳，雪龙驹凌空扬蹄，发出一声嘶鸣，他搭弓对准了面前白茫茫的雾，一箭离弦，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盲射命中了殷商阵前的骑兵，雾气中立刻传来有人坠马的声音，惊起一片战马的啼叫。

　　“放箭！”

　　姬发一声令下，箭立刻如雨一般朝着雾中倾泻，暂时阻挡了骑兵的攻势，但雾中很快传来了铁甲碰撞声，是商军的盾兵换到了阵前，箭矢再也无法对商军造成损伤。

　　锃——

　　姬发抽出佩剑，凝视雾气中逐渐显出轮廓的殷商帅旗，和帅旗下骑着高大的黑色战马出现的人影。

　　“好久不见，我的——儿子们。”

　　殷寿握着长钺，骑在马上缓缓的踱步而来，钺刃上闪烁着森冷的光，带来一阵寒意，压迫感从他挺直的身躯上传来，让姬发和姜文焕都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中的剑柄。

　　“我真该早一点杀了你们。”殷寿雕塑般俊逸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厉鬼般的笑，“不过现在也不迟——”

　　他话音未落，殷商军队阵型突变，利用雾气隐匿身形，藏在盾兵后的骑兵突然冲杀了出来，西岐的将士们来不及反应，只能仓促拔剑迎敌，阵型立刻被冲散。

　　“小心！”

　　姜文焕厉吼一声，冲上前去挥剑拦住一队冲着姬发而来的骑兵，人数悬殊让他没办法快速解决战斗，缠斗至一处脱不开身，竟把身后的主帅姬发彻底暴露了出来。

　　殷寿看准时机，借着雾气掩护，长钺不知从哪个地方破风前来，姬发只来得及挥剑一挡，巨大的冲击力把手震得发麻，兵刃相撞的嗡鸣声直刺入耳，让他头晕目眩。

　　“没有长进。”

　　马蹄声又突然从身后响起，紧接着长钺带出一阵冷风砍来，杀机尽显，姬发只来得及趴到马上狼狈闪躲，但还是被贴着脸颊削出了一道伤痕，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殷寿毫无停顿，利落的向下斩去，钺刃直接没入姬发被盔甲覆盖的肩膀，姬发双手死死的捏着钺杆奋力抵抗，才没有被直接砍下手臂。

　　但这却正中殷寿下怀，他手臂发力，借姬发自己抓握的力量，直接把姬发挑了起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战场上瞬息万变，姬发几乎被砸懵了，找不到还手的机会，只能用尽全力防御，抵挡着砍向他要害的钺，很快便伤痕累累。

　　姜文焕处理好对战的敌军，见姬发节节败退，即刻回身，提着剑冲向殷寿，意图从后方偷袭，可殷寿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连身都没转，抡着钺横扫过来，直接将姜文焕扫下马去。

　　姬发得了喘息之机，从地上爬起来，挥剑砍断殷寿的马腿，黑马轰然倒下，本该将殷寿压住，但殷寿反应太快，在马跌倒之前一个利落的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迅速的稳住身体，反手一抡，再次将姬发打翻在地。

　　“永别了，我的'儿子'——”

　　殷寿挥动长钺，对准姬发的头砍下。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姬发再没有躲闪的余地。

　　“休要伤他！”

　　千钧一发之际，有水汽顺着绵绵细雨而来，杨戬从雨中钻出，两刃三尖刀精准的挑开了即将命中姬发的长钺，殷寿被冲力击中，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小爷来啦！”天空中哪吒踩着风火轮极速飞来，混天绫在法力驱使下冲向殷寿殷寿，“看我活捉你这老匹夫！”

　　殷寿抬起钺欲挑开混天绫，却被杨戬拖住无法分神应对，眼看就要被擒获，一阵白色的烟雾从他身后冲出，白狐化形而出，一口叼住混天绫，发力之下，竟将混天绫生生的拖开。

　　哪吒看一击未中，甩动混天绫正待再战，天空中却突然有几道金光爆闪而下，直接闪到了哪吒的眼睛，紧接着被黑气击中。

　　被双重法术夹击，哪吒法术一顿，脚下一乱，直直的从天上摔了下来，好在雷震子此时也赶来，往哪吒的方向扑了过去，一把接住他下坠的身体，才没让他结实的头朝地砸下。

　　“金灵圣母！申公豹！”杨戬眼神一凛，意识到大事不妙，“师叔！不要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封神榜！”

　　可他说得有些迟了，申公豹拦住了想去救姜子牙的杨戬，而金灵圣母已经像瞬移一般，闯到了姜子牙身边，一挥袖就将已经是凡人之躯的姜子牙扇飞。

　　姜子牙狠狠的撞到身后的树木，呕出一口鲜血来，但他的手死死的捏着封神榜，把它护在怀中。

　　“垂死挣扎。”金灵圣母冷笑一声，抬手欲结果姜子牙的性命。

　　嗖——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穿透了金灵圣母的手掌，普通兵器并不能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也能带来疼痛。

　　果不其然，金灵圣母中箭吃痛，动作停了一瞬，在所有人不注意时，已经偷偷摸到姜子牙附近的姬发突然暴起，扑到姜子牙身边，想把他拉起来逃跑。

　　“拿着快走！”

　　姜子牙推了姬发一把，忍着身体上的剧痛，将贴身带着的封神榜竹筒塞给姬发。

　　姬发见姜子牙伤重，一时半会的确无法逃走，只能握着封神榜，一声马哨唤来雪龙驹，骑马就朝着反方向逃窜。

　　电光火石之间，金灵圣母见丢了封神榜，暴怒之下甩动飞金剑，朝着逃窜的姬发追去，可姬发利用两侧石壁丛林的掩护左右逃窜，飞金剑将整个悬崖都戳出了一排窟窿，竟一时半会没办法精准的打中他。

　　“保护姬发和封神榜！”姜子牙伤得爬不起来，但还是坚持着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姬发的方向。

　　“放箭！”

　　此时殷寿摆脱了杨戬哪吒的缠斗，已迅速返回军中，随着他一声令下，商军的箭矢像雨一样反扑而来，打乱了腹背受敌的西岐义军的阵型，他跃上新的战马，长钺指向姬发的方向。

　　“进攻——”

　　商军倾巢而出，以碾压之势扑向溃败的西岐义军，转眼间便流血漂橹，而金灵圣母的飞金剑终于削光了整个山头，姬发再也没有躲避的地方，彻底暴露在了剑刃之下。

　　金灵圣母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飞金剑高悬，对准了走投无路的姬发——

　　“休得伤人！”

　　千钧一发之际，燃灯道人手持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从天而降，宝珠砸中飞金剑，竟然生生的将它砸成了两节，金灵圣母没能躲闪开，也被强大的法器砸中了胸口，猛得呕出一口鲜血。

　　“师傅他们来啦！”哪吒正狼狈的从一众截教门徒的围攻中脱出身来，抬头一看一阵氤氲中太乙真人乘着仙鹤而来，他身后跟着清虚道德真君和普贤真人，不禁大喜，“你们这些以多欺少的小儿！看小爷一一讨回来！”

　　可他话音刚落，天上又是一道亮光划过，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通天教主骑着夔牛也抵达了战场，他身后高悬四把剑，分别写着诛仙、戮仙、陷仙、绝仙。四把神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轻易破解了燃灯道人正在追击金光圣母的宝珠，救下了她。

　　“诸位道友，许久未见。”

　　通天教主似笑非笑，也并未追击法器被毁后逃窜的燃灯道人，他轻轻的向空中一弹指，身后一直寂静的诛仙阵突然开始变化，黑雾的范围极速扩大，直接笼罩住了整个山谷，迷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一气三清势更奇，壶中妙法贯须弥。

　　移来一木还生我，运去分身莫浪疑。

　　诛戮散仙根行浅，完全正果道无私。

　　须知顺逆皆天定，截教门人枉自痴。”

　　通天教主口中念念有词，他不疾不徐的从夔牛上下来，抬手示意金灵圣母和申公豹不必行礼，走到殷寿面前，同他微微颔首示意，又转向面对严阵以待的阐教众人和西岐义军。

　　“此乃殷商之天下，西岐骤起反叛，实属悖逆，事到如今，尔等还要执迷不悟吗？”

　　“殷寿对亲子痛下杀手，残害伯侯，欺瞒世人，罔顾宗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第一个回答通天教主的是姬发，他骑马立在原地，不卑不亢，“我顺应民意欲救这天下，你却为虎作伥，究竟是谁执迷不悟！”

　　“说得好！”姜子牙喘过气来，按着被打伤的胸口高声应和，“通天教主，你做这些，无非想要这封神榜，何必说得冠冕堂皇！”

　　“黄口小儿！”通天教主被姜子牙一句话点破，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但他很快调整回来，指向立在空旷山崖前，握着封神榜的姬发，“我这诛仙阵能消融吸入阵中的世间万物，你便到这阵中，再和我说你要救天下人罢！”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通天教主话音未落，截教门徒同时暴起，仿佛得了一声令下，和昆仑仙人再次缠斗到一处，四口宝剑冲着姬发飞去，将一路上企图阻挡它们的法器全部摧毁。

　　姬发避无可避，眼睁睁的看着四把宝剑插进他前后左右的石壁中，虹光闪现，地面上升起一个剑阵，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弥漫的黑雾也突然发生了变化，向着一处流转，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力从阵中涌现，对准了剑阵中动弹不得的姬发——

　　离得最近的杨戬哪吒仓促间出手，可混天绫直接被剑刃截断，两刃三尖刀也在砍向诛仙剑时被弹开，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发被剑阵围着，即将吸入诛仙阵。

　　“嗡——”

　　骤然一声巨响，一个蓝色的三头六臂的巨人不知从何处闯了出来，他一只手握着一块幡冲漩涡挥去，暂时截断了庞大的吸力，同时四只手捏住了剑柄，以自身的力量对抗着剑阵的推进，但剑阵未破，依然一点一点的推着他往漩涡去。

　　“殷郊？！”姬发愣住，他没想到殷郊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拜托了姜子牙……

　　“快走！”

　　法相看向姬发，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吼音，他再次猛地挥动蟠，引出一阵狂风将姬发连人带马吹飞，远离了剑阵和漩涡，空出的那只手举起一个金色的钟，对准了站在商军帅旗下的殷寿——

　　“是广成子的落魂钟！”申公豹看到殷郊手中的法器大惊失色，没了一点护殷寿的意思，直直的往后逃去，“此物可夺魂摄魄！我可挡不住！”

　　落魂钟鸣，殷寿直直的跌倒下去，魂魄从七窍中被抽出，他身后的狐妖见状，冲出妲己的躯壳，相护着殷寿的魂魄，一起被吸入了落魂钟内。

　　一切发生得相当迅速，通天教主没料到会突然出现一个强大的法相，待他回过神来，认出法相手中的是广成子的镇殿之宝——落魂钟和蟠天印，才明白过来这是被殷寿斩首后复活的太子殷郊。

　　“你身为殷商皇族血脉，居然助西岐，伤生父，实属罔顾人伦，毫无孝义。”通天教主手中捏决，四口宝剑骤然变大了一圈，殷郊法相不敌，被加速往身后的漩涡中推去，“诛仙阵诛你，是我替天行道！”

　　殷郊霎时抵挡不住，他看了一眼已经在他的拖延下拉开安全距离，被杨戬哪吒接应到的姬发，终于松开了握着剑阵的手，只捏紧了手中吸入殷寿魂魄的落魂钟，瞬间便被漩涡卷入了诛仙阵。

　　“殷郊——！！！”

　　姬发未料到如此变故，只来得及大喊了一声殷郊的名字，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了阵中，他目眦欲裂，转头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姜子牙，怒目而视。

　　姜子牙捂着胸口，有些虚弱的在喘息，但没有回避姬发的目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