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北放

2、第 2 章

　　次日天亮，一连下了数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清新怡人，再加上屋外清脆的鸟鸣声，让置身于此的人心情都好上几分。

　　“今个儿看起来倒是一个好天气。”将手里经热水浸过的帕子递给主子，浅杏继而道，“要奴婢说，郎君你就应当主动和婉夫人说一声，让她免了你的罚跪，再跪下去，奴婢看你这膝盖都不用要了。”

　　云生闻此只淡淡一笑。
　　若是有这份心，他也不会跪到如今，婉夫人不想免了他的罚跪，他便是怎么说那也是没用的。

　　浅杏见主子不应声，便识趣闭上嘴，安静的接过帕子过水绞干。

　　一切收拾妥当后，云生独自一人出了门。

　　阙家是出了名的富商，门下涉及的生意众多且遍布天南地北，不仅如此，还和皇室有着一定的往来。
　　这番财富与地位下，阙家府宅的建造上则是花费了不小的功夫，占地也是极大。

　　从云生住的院子往阙老爷的院子去，中间需得经过一座小花园，说是小花园，实际上却是不小，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是一样不少的。
　　熟门熟路地转过几个拐角，临近一处亭子时，云生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人。

　　瞧那通身的气势，必定是位轻易不能招惹的人物。
　　他登时站定，稍稍思索一番后便打算绕开这里从另一条远路过去，却不料亭子里的人已经看到了他，正脸望来。

　　“姨娘起的好早。”

　　听到这句话的云生眼皮一跳。
　　就他所知，大公子今岁二十有五，比他年长了七岁有余，况且他又是位男子，这句“姨娘”听在耳中，实在别扭。

　　然这些话语只能在心中想想，看对方那高大的身躯和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云生是不敢说出来的。

　　“姨娘怎得不说话？”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对方再次出声。

　　云生无法，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福身行礼，轻声叫道，“大公子。”

　　阙城听着这声，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自己昨晚梦中的画面，捏在杯子上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

　　顶着来自亭子中人的目光，云生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在翻涌着，让他生出赶快离开的心思。
　　福了下身，云生道，“我还有要事，便不再此叨扰大公子了。”

　　“姨娘这是要去父亲院中罚跪吗？”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云生只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猛地抬头，原在亭子里坐着的大公子此刻正在离他仅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

　　离得近了，云生这才发觉这位大公子比他远看时还要高，自己在他面前，仅到他的肩膀。
　　在他打量间，这人又出了声。

　　“婉夫人今早开口免了姨娘的罚跪，想是派去传话的丫鬟偷了懒，没能让姨娘及时知道。”

　　云生讶然。
　　一是为婉夫人免他罚跪的事；一是为大公子话中对婉夫人的称呼。
　　但这两件事都不是他能置喙的，他识趣的没去追问。

　　“有劳大公子告知于我。”
　　云生再次福身，身后披散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胸前，凝脂玉般白嫩细腻的脖颈露出大半。

　　一股好闻的淡淡冷香萦绕在鼻尖，如它的主人一般，清冽而又勾人。
　　阙城身.下涨得有些发疼，他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人颈后的那片肌肤，感觉自己后牙槽有些发痒。
　　他很想在这片白净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是心痒难耐。

　　忽地，一点艳色闯入视线之中，阙城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他急切的往前迈出一大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可以说是相对而立。
　　然，还不待他细看，云生已经起身，后颈那片肌肤被遮得严严实实。

　　心尖恍若无数猫爪在挠，阙城抬手抓住了云生的手腕。

　　滚烫热意圈住手腕的那一刻，云生身子顿时一僵。

　　“大公子您是有什么事吗？”他小心抬眸望去。

　　阙城定定看着云生，缓缓冲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姨娘起这么早，想必还未用早饭吧，不若同我一起。”

　　不等云生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听说姨娘喜欢吃糖蒸酥酪和玫瑰酥，我院子里的人今早正好做了这几样，姨娘来尝尝他们的手艺怎么样。”

　　从哪里听说？府里的下人好端端为何会与他说自己的喜好？
　　云生蹙眉，小臂发力，想要挣开收缚在手腕处的大手，然这人的手如同铁钳一半，叫他如何使力都撼动不了分毫。

　　如此几次尝试下来，云生索性放弃了挣扎，他抬眼去看阙城，只见对方一脸笑吟吟的模样，目含关切，好一幅诚恳邀请长辈一同用饭品鉴手艺的晚辈姿态。

　　云生眉头皱的更深的。
　　莫名的，他打心底里实在不想跟这位大公子一同用饭，他总感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让他心里发毛。

　　“大公子，我院子里还有事，恐怕不能同你一起。”云生嘴里讲着推辞的话，与此同时在脑中飞快寻找着其他可行的理由。

　　原以为这人不会善罢甘休，孰料对方听完他的这番话，竟是缓缓松开了手。
　　动作间，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云生的手背，烫意蔓延，云生指节不由缩了缩。

　　“这样啊。”
　　阙城做出一副颇为遗憾的表情，“既然如此，姨娘还是快些回去吧，等无事了姨娘再来尝尝我院里人的手艺。”

　　云生将手收进衣袖中，轻声应下。
　　心里虽是诧异对方先前那番姿态，如今竟这么轻松的放过自己，但见人已经松了口，倒也顾不得再去多想，匆匆一拜后他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空气中的冷香随着主人的离开逐渐消散，阙城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白色身影慢慢在眼前消失，嗓子里闷出了几声低笑。
　　狩猎嘛，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为好。

　　***

　　回到屋里时，云生的心脏还一直在狂跳个不停。

　　缓缓在床榻上坐下，他抬手抚在另只手被抓握过的地方，目光虚虚地落在地面上，兀自出神。
　　这位大公子是个捉摸不透且十分危险的人物，自己还是要尽量远离的好。云生脑中冒出这一想法。

　　从外面回来后，云生在屋里一直待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浅杏挎着食盒进门，嘴里还在哼着小曲。
　　自得知云生不用罚跪后，她就是这么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

　　将食盒在方桌上放好，浅杏步伐轻快地绕过屏风，见内室里云生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捧着本书看得入迷，“咯咯”笑出了声。
　　“没想到咱们郎君还是个爱读书的人呢。”她走到云生身旁探头往那书上瞅，见那上面密密麻麻一片黑色顿时苦了脸，“郎君快别看了，当心饭菜冷了吃下对身子不好。”

　　云生浅笑，“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云家早些年倒也称不上有多贫苦，云生幼时还曾上过几年学堂，后来家中生了变故又添了几个孩子，日子这才渐渐难过起来，云生也就没再去过学堂。
　　虽然不在学堂读书了，云父对大儿子认字的事还是颇为重视的，家中除了云生上学时用的书，还有云父或捡来或求来的一些别人不要的陈旧破烂书。
　　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陪伴云生最多的就是这么几本书，每一本他都翻来覆去的看过好多遍。

　　如今入了阙府，除了不愁吃穿外，云生最高兴的无外乎是有新书能看了。

　　将夹好书签的书小心放好，他净手走到饭桌前坐下，目光被桌上一道尤其精美的菜式吸引。

　　只见那白玉般的圆盘上簇拥着三朵牡丹样式的花，花瓣层层叠叠的绽放开来，上面橙红色酱汁汇集，其下还有小叶点缀。
　　云生好奇道，“这道是什么菜？怎么从来没见过。”

　　浅杏闻言往去，想了想，“啊，那叫牡丹鱼片，是大公子院里的人做的，每个院子都给送了一份，说是外出时遇到的新鲜菜式，让大家都尝尝鲜。”
　　“奴婢听他们说，这是道酸甜口的菜式，要先用刀将鱼片片的极薄且匀称，再裹上粉一片一片的进行烹炸，最后修剪摆成牡丹花的样子，浇上特制的酱汁。”说到这句时，她满脸的敬佩之情。

　　云生在听到大公子这三个字时就将目光从那道菜上收了回来，白净的脸上一片冷淡。

　　浅杏并未察觉到他的不对，讲解完这道菜，她着手夹了片“花瓣”放到云生面前的碗中，“既然是新鲜的菜式，郎君快尝尝味道如何。”

　　云生望着面前的碗，沉默片刻后还是拾箸将其送入口中。
　　酸甜在口中荡开的那一瞬，云生眼眸微微一动，执筷的手都忘了放下。

　　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看的浅杏迫不及待地出声，“郎君觉得怎么样？好吃吗？”

　　云生神色顿了下，他慢腾腾放下手，从唇中挤出一句“尚可。”

　　浅杏在云生身边待了有一段时间，自是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是极喜爱甜口的菜式的，见他这般说也没当真，笑而不语又用公筷给他碗中夹了几片，云生果然不出她所料地将其一一吃入肚中。

　　一顿饭用罢，浅杏又同云生说了会府内府外的趣事，之后才提起收拾好的食盒退下。

　　等她离开，云生在桌前又坐了片刻，他目光落到桌上方才摆放那盘“牡丹鱼片”的位置上，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这位大公子究竟是想做什么？
　　未等他继续往下想，一阵困意涌来。

　　进府的日子虽没多久，云生却已养成了在午饭后小睡一会的习惯，现下到了平常入睡的点，头慢慢开始昏沉起来。

　　这种状态想也琢磨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云生将这事暂且压下，起身往内室去，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

　　半梦半醒间，似有细碎的低语在耳边不断响起。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云生半睁开眼，哑声唤了句“浅杏”。

　　许是听到屋内唤人的声音，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紧接着有细微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屋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云生偏头，一张笑意吟吟的俊朗面容闯入眼中。

　　云生整个人瞬间清醒，“唰”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眼含戒备地看着来者，“大公子怎么在我这？”
　　说完这句，他往门外投去目光，就要启唇再唤浅杏。

　　“那丫头不会进来的。”阙城悠悠开口，“姨娘想要做什么吩咐我也是一样的。”

　　云生闻言闭上了嘴，两手下意识攥住被子，用力到指尖泛白，粉白相衬，极其勾人心弦。

　　阙城的目光在上面几番流连，而后转身到屏风另一侧倒了杯水。

　　“刚听姨娘的声音都哑了。”走到床边将被子递到云生面前，阙城语含关切，“喝点水润润嗓子。”

　　甫一睡醒，嗓子里确实干痒泛疼，难受的紧。
　　云生不发一言地接过杯子，小口啜饮。

　　阙城站在床边没动，借着人喝水的间隙，目光放肆地将床上的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

　　床榻宽大，将他这位本就身材纤细的姨娘显得愈发娇小，那么小一团，他可以轻轻松松搂在怀里。

　　晨时见到的那件外袍被脱下放到一旁，此时的他身上只着一件中衣，睡了一觉过后变得有些松垮，从阙城的角度往下看，能看到他一对精巧的锁骨和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肤。
　　满头发丝被拢到一侧，露出来的那只耳朵圆润可爱，耳尖上还泛着粉意。

　　阙城眼中含笑，视线慢慢后移，便见那靠近耳朵的后颈上有着一点明艳朱砂红，如漫天雪色中盈盈而立的一点梅花，和他人一样清冷孤傲又勾着人想要将其折下。
　　眼中笑意消散不见，逐渐填满粘稠的黑。

　　阙城情不自禁地伸出指尖，在红痣上轻轻一点。
　　温热滑嫩的触感从指尖扩散的那一刻，阙城同时感受到这具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云生毫无防备，杯子一时从他手中坠落。

　　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幕的阙城适时抬手抓住即将落到被子上的杯子。

　　“姨娘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

　　剩下的话语在看到云生此刻的面容时顷刻咽入肚子，阙城看着云生染上嫣红的眼尾以及水光盈盈的眼眸，双眼发直。
　　指尖再次触到那点红痣，不同方才轻轻一点，而是实打实的按在上面，重重碾磨。

　　云生身子不住的颤，他咬住唇，细碎的声音仍不受控制的从唇缝中溢出。

　　阙城注视着这一切，眼睛漆黑浓稠。

　　颈侧那一点皮肤滚烫异常，云生抬臂用力挥开身后的手，声音冰冷，“滚开！”

　　阙城顺从的收回手，目光细致地描绘过云生因为愤怒变得更加生动夺目的面容，他垂下眼眸，语气温柔道，“方才听侍候姨娘的丫鬟说，姨娘很是喜欢我院中人做的那道菜。既然如此，晚上我再让人送来几道其他的菜式让姨娘尝尝。”
　　“一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忙，便不在此叨扰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