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为谁红》我观

17、“你们都活该！”

　　孙平晓的父亲孙昱壬去世了，孙平晓哭得死去活来。办丧礼那天，林吉好好的七月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半夜才渐渐停下。但丧礼上依然来了不少人，他们大多都是孙昱壬以前的下属。相互之间说起一九九八年的那场特大洪水，如在眼前，二十年恍如一梦，当时的英雄也已经长眠。众人说起往事，不胜感慨。
　　孙安晓的妻子王琳琳打点着来往宾客，她和孙家没什么感情，她那份在市宣传部门的工作是他舅舅周正华安排的，周正华当时是宣传部门主任，他给负责招聘的人事科科长周成送了两条软中华，周成大喜过望，嘴里说着“都是本家都是本家”，很快就落实好了周正华交代的任务。前段时间，周正华从北春调到南岭路的教育部门，王琳琳的升职他也不好过问，王琳琳就吊儿郎当地在宣传部门干到现在，过着天天上班，月月等工资的日子。
　　王琳琳听孙安晓说，他家常有人来求孙昱壬办事，王琳琳心思一动，求人办事不好空手吧？孙安晓浓眉大眼，心无城府，骄傲地说：“那是！”王琳琳马上回家让哥哥张罗开间超市，如果她和孙安晓成了，那孙家的就是她的，那些来办事的人不好空手，送来的东西怎么处理？超市！那来求人办事的人不能空着手，那去哪里买礼品？超市！里里外外，全是自己家的。王军没个正经工作，与孙家也不怎么亲近，这关系正好，也没人怀疑。兄妹俩说干就干，超市就开在孙家小区对面，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超市名义上是哥哥王军的，但实际出资人是王琳琳，所获收益两个人四六分账。
　　孙安晓觉得用不着掩饰什么，人情世故，人之常情。一到逢年过节，他家里堆的礼品确实像个小超市，吃又吃不完，送又送不出去，毛秀采常为这些东西犯愁。孙平晓找了个穷女婿，毛秀采马上让于增逢把家里的小超市运回家，于增逢一家，对这位慷慨的亲家母十分有好感。后来，毛秀采觉得太麻烦，折腾一遭，自己家什么好处也没得着，不划算，她和孙昱壬商量着放出暗示，以后找孙家办事，不准大包小包的。不明白的，以为毛秀采是个清廉的贤内助，明白的，揣着张卡拿上现金跑得更勤快了。孙平晓每次回家也不用费心在自家的小超市挑选礼品，毛秀采再不待见她，每次也会塞给她三两张商场卡，毕竟她只是沾了于增逢配偶身份的光，北东师大才在出版社给她安排了工作，好歹也在大学，说出去也有人叫她一声“老师”，工资就那么一点儿，生活总要体面的。于增逢作为人才，北东师大给他分配了套房子是不错，但只有六十平，好干啥？以后再有个孩子，一家人在屋里转个身都能碰着头，他那点儿工资，光是他爹他娘他都顾不过来，孙平晓跟着他能富裕到哪儿去？毛秀采到底还是心疼她的女儿，每次孙平晓回娘家，都像要把娘家搬空一样，她也不说什么。孙安晓不计较这些，但他不喜欢于增逢，这位姐夫仗着自己读了博士当个大学老师，总教训人。孙安晓顶瞧不上他，一边吃着孙家，一边装清高，一边还要靠他父亲孙昱壬给他铺路，一边又拧巴地当璞玉，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好像全世界就他自己有文化有道理一样。王琳琳说：“那咱们要是有了超市，那就不用这么浪费了。”
　　孙安晓觉得王琳琳挺有章程，也赞成她的做法，多少挣点外快，还能帮家里消化杂货铺，王琳琳脑子挺活泛啊。
　　两个人结了婚，超市那六成收益比他俩工资还高，很快，小两口富富裕裕地在北春市南湖湾交了买房子的定金。孙昱壬拿出三十万吉列币，给儿子买好房子，孙安晓和王琳琳就搬出去单独过活了。
　　王琳琳招呼着来往宾客，礼单上的数字她牢牢记在心里，孙昱壬这一走，倒也还给俩孩子又挣了六万多。王琳琳看着毛秀采，心想，算上毛秀采，七十九岁了，能不能也有这个数儿？王琳琳盯着毛秀采发起了呆。
　　毛秀采身体还行，平日里还能走动，但此刻哭得站不住，孙平晓和孙安晓左右架着她，一家三口那凄惨样儿真是见者落泪。来的宾客也大多六七十岁，看着窗外哗哗的大雨，众人又提到一九九八年，林吉花松江遭遇的那场吉列国一百五十年来最严重的全流域特大洪水，时任吉列国总理的古金波站在滔滔洪水现场，对救灾队伍发出命令“堤在人在，堤亡人亡”，带队冲在第一线的就是当时林吉水利局局长孙昱壬。孙昱壬身材魁梧，年轻时候是个打篮球的好手，为人仗义，亲戚朋友有事找他帮忙，他几乎能帮的就帮，因此也攒下些人缘，否则，今日的葬礼，怕是人走茶凉，没有什么人想起他。正是因为一九九八年抗灾有功，所以，孙昱壬在任上被调查出经济问题时，也被网开一面，一直留在岗位上干到退休。
　　于增逢现在已经不需要孙昱壬的庇护了，即便孙昱壬还活着，他也帮不上什么了。孙昱壬住院到去世，于增逢只去看望过一次。孙昱壬是帮了他不少忙，但他恨孙平晓。
　　他刚去京北第二年，他娘张英香独自一人从北东坐一宿火车到京北投奔他，说是和他爹于丁钩吵架过不下去了，也想儿子了。艺科大学分配的房子有八十平，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一个不像样的客厅，捎带着餐厅。于增逢母亲去了，于增逢就搬到客厅睡，孙平晓不愿意和她婆婆睡一张床，就在于增逢的书房搭了一个简易床，三个人别别扭扭只住了两天，孙平晓就开始和于增逢吵架，当着张英香的面甩甩打打，第二天晚上干脆连饭也不做，叫也不出声。于增逢也觉得不方便，母亲不请自来，凭空给他带来了很多不便。
　　张英香不认字，走到哪儿都需要有人领着。第三天一大早，于增逢去单位开会，会还没有结束，孙平晓就打电话说他母亲走丢了。于增逢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骑着自行车四处寻找，气喘吁吁地足足找了两个半小时，才在最不常走的小区北门发现张英香佝偻的身影。
　　于增逢火冒三丈，在大街上尖起嗓音就把张英香训哭了。张英香越哭，于增逢越暴躁，回了家，他把张英香的包袱卷巴卷巴，连饭都没留她吃，就把张英香送上了回北东的火车。
　　张英香再也没有来过京北，回了北东没过完第二个春节，张英香就在家病死了。张英香死的时候，于增逢正在办公室给包霜蕊安排出国事宜，于增金带着妻女在南海过冬，于增财打了一宿扑克，睡在寡妇李兆敏的炕上。于丁钩和张英香分屋睡，他早上吃饭的时候都没给张英香做，当然也没有叫她。等到三媳妇牛春美气冲冲抄着镰刀来找公婆两口子主持公道的时候，于丁钩发现张英香手脚冰凉，早就断气了。
　　于增逢听到消息，放下电话，躲在办公室狂扇自己十几个耳光。如果当初他留他娘多待几天，带她在京北好好转转，检查检查身体，多尽尽孝心，那他娘不会这么早就走了。他恨孙平晓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刻马上掐死她。都是孙平晓挑唆，甩脸色给他娘，所以他娘才会出门才会走丢他才会暴怒才会把她送上火车，都是孙平晓这个势利眼，这个恶妇，这个不孝的儿媳，不守妇德的妻子，都是她害的！
　　于增逢揣着杀人的心回到家，孙平晓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于增逢一进门，看到孙平晓那见风使舵讨好的脸，他的怒气没法撒出来，他一下子把餐桌掀翻，桌上的瓶瓶罐罐摔了个稀里哗啦。
　　孙平晓吓坏了，她躲得远远的，过了好一会儿，确定于增逢没有进一步行动，她才小心翼翼地说：“于增逢，火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你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只要想到他娘张英香，于增逢对孙平晓就从心底生出彻骨的恨意。他咬牙切齿地跟刘青吾说：“我恨不得掐死她！好几次晚上，我用手比量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这个害了我一辈子的女人！”他比划着，两只手对成圈，往下用力，好像孙平晓的脖子真的攥在他手心里。
　　孙昱壬死了，于增逢看着痛哭流涕的孙平晓，他心里一阵阵复仇的快意：“孙平晓，你也有今天，你也尝尝至亲去世的滋味！还有你那个巨婴症弟弟，你们都活该！你爹孙昱壬看着是在帮我，其实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为了他的女儿他儿子在利用我，你们一家人找了我，不过就是给你们自己往脸上贴金！什么官宦子弟，你和你妈一样，就是破马张飞的北东泼妇！”
　　丧事办完，王琳琳从礼金里抽出两万，递给毛秀采，试探着说：“妈，姐姐和姐夫这些天也跟着忙活，这礼金是分呢是不分呢？”
　　毛秀采回回神，问儿子孙安晓：“晓，家是你的，你说呢？”
　　孙安晓坐在地上，和躺在沙发上的毛秀采头靠头，他眼泪还没有干，哭唧唧地说：“妈，我不懂啊，我有什么经验啊。”
　　说话间，送完宾客的孙平晓和于增逢就进屋来了。
　　孙安晓叫一声“姐”，抱着孙平晓就哭了。孙平晓拍着弟弟的肩膀，也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于增逢见孙安晓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娘们儿样，气不打一出来，马上摆出教授姐夫的姿态，骂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现在知道哭，早干嘛了，要是你自己强大，早点顶门立户，你家至于现在这样吗，一天天‘姐’‘姐’‘姐’的，你是个巨婴啊？我们家的事都是我处理，我还给单位做了巨大贡献，学术成果每年一大堆，你就知道哭！我和你姐来回一趟，光火车票多少钱啊？我单位耽误多少事？你还哭上了。”
　　孙安晓站起来，捏紧拳头就要打他。毛秀采、王琳琳、孙平晓慌忙按住孙安晓。
　　毛秀采把信封递给于增逢，说：“增逢，这些天多亏你和平回来，家里的事我们来处理，你单位有事，你还是院长，就早点回京北吧。”
　　孙平晓哭着推辞：“妈，你这是说什么呢，那是我爸呀，我能不回来吗？我爸都没沾我半分福。”
　　她把信封退回去，放在桌子上，王琳琳看一眼于增逢，撇撇嘴，拉着孙安晓去了卧室。
　　孙平晓到底还是收下了那个信封，于增逢松了一口气。回京北的火车上，于增逢觉得他终于在孙家扬眉吐气了一把。“虽然......”于增逢细细阅读着“孙家”。他看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孙平晓，曾经不可一世的孙平晓，曾经对他颐指气使的孙平晓，曾经动不动甩脸色的孙平晓，曾经一言不合就“我爸我爸”的敲打他的孙平晓，于增逢心里一阵痛快：“哼，没有‘孙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