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相搏》一述江水

118、第 118 章

　　早膳过后，尚霜与纪勋琨在院子中站定。

　　“我今日找你想说一些事情？”

　　尚霜本能地回了一句，“什么事情？”

　　纪勋琨想了想，最终没有将原来想说的事情说出来，“其实祖母说的不无道理，我随时可能殒命战场，到时候你的婚嫁就不好走了。”

　　尚霜站在梅花树前，她用指尖轻轻地扫了扫梅花朵儿，“我这人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愿意，那便是真的愿意，要是不愿意，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纪勋琨，“你要是觉得我不合适，我可以不来。”

　　不管是纪勋琨还是外祖母都在劝说她慎重考虑这门亲事，她是能不懂吗？她很理智，这是权衡利弊之下做的决定，不单单只是因为感情存在，纪勋琨这门婚事可以让她摆脱尚家，到一个新的环境，而纪府的人与她生母有渊源，看得出纪老夫人对她是真的疼，这让她在纪府能够好好地立住脚跟，就算以后真有什么事情，纪府也不能亏待了她，就算以后想一个人也容易，但是他们都让她慎重，那不就是逼退她？要是退了，她绝不会回。

　　“我这不是怕你吃亏了，到时候又赖到我的头上！”

　　纪勋琨说话之间带着调侃，尚霜的身子却还紧绷，“别的我不说，既然我做好决定了，那就不会出尔反尔，只是退亲也好，没关系，但如果成亲，一件事情我要提前说。”

　　她死死地盯着纪勋琨，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希望纳妾。”

　　尚霜之前没有条件，想着要是家中权利在她身上，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她有资本了，有了钱，在外头也能够养活自己，为什么这么委屈自己？人心也许不能保持很久，毕竟这个时代都是这么个规则，以后纪勋琨看着他人三妻四妾想纳妾了，那也不是不可能，但现下求的是当下，当下都给不了，以后就没必要了。

　　纪勋琨看着梅花树，“我其实...不想成亲的，要是我一个人的话。”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但是你可以，你是个不错的人，我们相伴一生也不错。”

　　尚霜很快抓住了他语言间的漏洞，但是她没说。

　　“好，要是你以后想纳妾，一定要先说。”

　　“嗯。”纪勋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接着说了别的事情，“我的事情你心中有数就好，如今圣上看我们镇北侯不舒服，以后有的磨了。”

　　尚霜摆摆手，“既然要嫁给你，我就做好了准备了。”

　　“赌场来的消息？”

　　“当然了，我也只有赌场有消息，还有天机阁，那是个好地方。”

　　尚霜的赌场是和纪勋琨开的，开得很顺利，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时常从里面传出来，尚霜就会从里面分辨出一些真实的消息来，而另一方面是天机阁，天机阁对她说太麻烦了，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轻易往天机阁去，天机阁打探很多难以晓得的事情，而赌场的消息太随机了，很多东西需要自己整理，有些话还需要套。

　　纪勋琨的表情古怪，看着尚霜嘴巴张了张，想说点说，犹犹豫豫没有开口。

　　“我其实...”

　　尚霜目光灼灼地盯着纪勋琨，真的让纪勋琨没办法开下去，好久才移开脸，转向另一方向，最终叹了一口气，将话给咽了下去，有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想不想知道你娘发生了什么？”

　　娘？这个词汇很陌生，尚霜每次听到都会愣住，然后转动一会脑子才想起什么是娘，哪个是她娘，在府中她听得最多的是外室、贱人、姨娘等词汇，娘只有嫡母可以叫唤，所以每次听到会有信息差异感，娘，太陌生了。

　　“你说。”

　　对此尚霜毫无波澜，毕竟她不是‘她’，哪怕‘她’对生母有着无限的渴望，也影响不到她，对她来说，生母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不过当年的事情还是要了解了解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朝千金沦落为妾，最终丧了命。

　　纪姝的故事很曲折，她的前半生太顺利了，年少时活得精彩艳艳，在边疆纪府二姑娘的名头很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她都将第一美人摘下来了，后来到了十岁的时候，纪姝被召回了京城，一个姑娘家独身往京城去了，好在这一路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什么，可孩子在千里之外，做爹娘的怎么不担心。

　　纪姝回了京城，进了皇后娘娘的宫殿住着，刚开始她很不习惯，她是边疆出生的，虽然平日端着世家小姐的姿态，可跟京城比起来，这还是差远了，她的规矩在京城很差，有姑娘明里暗里嘲笑纪姝，为此纪姝下了狠功夫，花了时间逼自己学习，后来再也没有人说规矩的事情了，而她的容貌也慢慢的从众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了京城第一美人，这个美人的名头与边疆美人的名头不同，在边疆有妒恨，大家都是直来直往，嫉妒放在面上，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京城不同，她们想要什么只会暗地里出手。

　　纪姝是镇北侯正经小姐，身上也流着镇北侯的血，虽然与那些英气爽快的兄长不同，可她性子比起寻常闺阁小姐多了一些爽快，因此她就成了最不寻常的姑娘，可当今以文为盛行，武将人家也将姑娘养得文绉绉的，有一大把的人让自家姑娘去巴结文官之女，所以武将之女也就落下来了，比起文官这边，纪姝还是那个孤家寡人。

　　在这明争暗斗中，纪姝成长了，可她还是抱着本心活着，做事只求无愧于心，可这样到底还是让她吃了大亏，一辈子的苦都从这里开始。

　　纪姝在宫中住，自然有走动，这不就和那些皇子公主熟悉了，而有些皇子跟牛皮糖一样，整日围在她身边，彼时她学会了很多，也清楚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当然她也学会了敷衍拒绝，处理起来得芯应手。

　　后来母亲进宫了，母亲和父亲这些年一直担心她，她解释了很多回她过得很好，可母亲一句话直接将她说到泪流满面，“以前那么艰难的生活，你脸上都有肉，现在两颊减削，都快露骨了，母亲从你进来就没有瞧见你的笑，唉，到底是我们亏欠你的。”

　　她笑了，她真的笑了，可是母亲还是发现了她笑容的含义，母亲向来大大咧咧，从不关注这么细致，母亲所有的细致都给了她，偏偏她还要母亲担忧了，而且母亲千嘱咐万叮咛一定要小心皇子们，只是当时她没当一回事情，只觉得母亲太将她当做孩子了，她都长大了，什么好坏都识别的清楚，可事实上母亲说的是对的。

　　皇宫是个大染缸，她逐渐意识到这些皇子公主待她好，是因为她背后的家族，为此她开始疏远了各个皇子，可还是有那么几个不死心的，她的十六岁那年中了媚药，在偏僻的宫殿里，她撑着身子敲，可并无用，那殿外根本没有逃跑的地方，后来主谋出来了，她更没办法去挣脱，只能看着自己沉沦了。

　　等三皇子睡熟了后，她立刻起身离开，找了父亲给自己的人脉连夜离开皇宫，出京城，离开那座牢笼，而父亲背后的人也给力，他们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十分配合的掩盖行踪，可她脸他们都瞒着，等他们回过头的时候，纪姝已经消失找不到了，自此没有了纪姝这号人了。

　　她从皇宫逃出来到了京城隔壁县，那里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帮她做了一个假的身份与证明，自此去了别的地方，与所有的朋友都断了联系，那段时间她心灰意冷，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事情不对劲，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看了大夫才知道她有喜了，那是个孽种，刚开始纪姝很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她不忍心，这孩子好不容易投胎，她不能够这么杀了，但未婚先孕这就是一个诟病，别人肯定有别一样的说法，就在这时候有个男人说愿意纳她，当时她的日子不好过，便同意了。

　　可后面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她成了那人的外室，别人糟蹋，还落得了尚府的妻妾的算计，落得了一个烟消命殒的命运，在死亡前，她吊着一条命让尚老爷应下了好好养大尚霜到及笄，保住命。

　　“这里有姑母信中说道的，也有你爹说的。”纪勋琨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姑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直不敢回来，她怕折辱了镇北侯，让镇北侯的脸面落在了地上，她觉得自己不配当祖父的子女，所以一直没有联系，她也怕了京城，没发生的时候，那是囚笼，她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发生了后，那儿就是噩梦，她走不出去，致死都没有走出来过。”

　　尚霜摸了摸自己的发间，“我却觉得...母亲确实是没有什么私心。”

　　她可不认为担下事情这是好的行为，要她认为，那定然是将这件事情跟老镇北侯说，只有这样才能够报仇，偏偏纪姝想不开，用了最差的法子将自己给耗死了，死后还被骂，不管是尚家，还是京城。

　　“我是没想到，我爹...”尚霜想说的是绿帽侠，但是在这个时代绿色就是绿色，可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我爹真的有大气度，我突然理解他平日里为什么冷眼相待了，敬佩他。”

　　从纪姝来到尚老爷身边已经怀孕了，后来纪姝生产没几天没命了，自此尚老爷就没有得到纪姝，将这人接过来捧在手中没有碰过，倒是挺能忍耐的，要是这事情发生在尚霜身上，尚霜也憋屈啊，尤其是看着眼下的孩子还不是自己的孩子，要是这孩子晃，在眼皮子底下晃，更加心梗了，这让尚霜很能理解尚老爷了，为什么尚老爷对她这么冷漠，但是某方面来说，尚老爷自己也有问题，明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这个女人也不属于自己，还要将人给弄进府，还任由其他人欺负，弄出了人命。

　　“也不是什么好人。”纪勋琨神色暗了暗，“小姑姑那样和善之人葬送在了尚府...还有你三哥，也不是善茬。”

　　尚霜了然地笑了两声，“我知道，三哥他和父亲，他们的性子很像。”

　　他们都喜欢粉饰太平，一个想要家中和睦，愿意调解，有些东西也不想要解决，比如他们姐妹私底下做了什么错事，都是小惩大诫，这点她一直知道，可她不怪他，好歹他还主事了，再比如崔氏杀了她生母的事情，不过也是立场不同导致的，崔氏是三哥的生母，他根本没办法谴责生母，当然事情也过去很久了，他没必要去炒这冷饭，而且炒这盆冷饭对他无利。

　　尚霜能够理解尚霜，尤其是崔氏的事情上，可她的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

　　而后者也是为了家中和睦，让她生母丧命，他比三哥更加恶劣，有些事情不想要理会就逃避，这点三哥还好，不会如此，但是到底还是有些相似处的。

　　“三哥能下场，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能猜想出他肯定不是靠满腔热血来的。”

　　要是在官场还没心眼子，哪能这么顺利，指不定会被还了或者一直停留在小的职位不动，而且三哥也看出了她不是‘她’，这眼力见可以的。

　　“你三哥当然不是靠满腔热血。”满腔热血去闯官场，那是要被吞的。“你三哥从来都不单纯。”

　　尚霜仰着头笑道，“之前我没有意识到，我以为三哥真的什么都不懂，被尚家养成了一朵花呢，哪想啊，那都是装的。”她收了笑，“但是他确实帮了我不少，也庇护了我，在他能力范围内尽力了。”

　　有些事情很复杂，三哥对她是好的，这点不可否认，她不能因为生母以及从小的待遇而抹了三哥所有的好，这不兴啊，这份好她记着了。

　　“那就好，以前你还在劝我别把你三哥带坏了，我还嘀咕你三哥用得着我带坏吗！”

　　“那就说一声抱歉了。”尚霜作揖，“不该误会你。”

　　纪勋琨噗嗤地笑了，摇摇手，“你跟我到什么歉。”

　　尚霜见他笑也忍不住笑出声音，“这不怕你小心眼吗？对了他们你打算怎么处理？”

　　纪勋琨小声嘀咕，“怎么小心眼了，我最不小心眼了，”这句话得到了尚霜和善的微笑，不过他到也不在意。“凌将军和崔学士会早点将人给嫁了，凌将军是个还不错的将军，崔学士倒台还不容易。”

　　凌将军是个好将军，就算有私心，为百姓好也是真心的，不似其他将军私心大于天，大概纪勋琨自己也是上战场的战士，对同类生了惺惺相惜的念头，他不忍心将军因为子女而落得末路，那只能从她女儿手中入手，他女儿的亲事未必不是一个切入点，但是事情不能做的太绝对了。

　　崔学士就好办了，崔学士这个人不是什么善茬，底下做的勾当可以灭他好几回了，爹逃不掉，那么这个女儿怎么能够逃跑呢，既然是因为亲事而起得因，那么这个果也在亲事上，人选纪勋琨都看好了。

　　至于那方三与尚芸，自有他们的果，方家大公子对方三已经没有耐心了，他将这方三做的事情告诉了方大公子，方三公子就回了一句任他处置，不过他不是什么随便的人，还是和方大公子...以及方老爷子‘商量’了一下，最后方府是答应了以后不管方三，直接让方三单拎出来过日子，他倒是好看看这方三离开了方府，还能够好好地过着，应当是不行的，方三的仇人不少，要是那些仇人知道，那他们两夫妇就遭罪了，至于方老爷想救济...那得要看方大公子同不同意了。

　　崔氏是最难办的，最后尚家同意了送崔氏到城外的尼姑庙里，一辈子都走不出尼姑庙，对于崔氏来说是残酷的，崔氏喜欢权势，又好面子，这么一个人离开了权利的中心，从此青灯常伴，不得要难受？

　　“父亲这里我抢了很多生意了。”尚霜叹了一口气，“你们想要怎么处理？”

　　“既然抢生意，那就继续抢。”

　　“嗯，悠着点吧。”尚霜叹了一口气，转头突然说道，“别弄得身无分文了。”

　　她思绪突然转悠到了‘她’身上，言语一转换了个方向。

　　“你狠心啊！”纪勋琨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心，那人就算不是亲生父亲，也对她有养育之恩，让她活了下来，他还以为会尚霜念着这个恩情的。

　　尚霜不在意地笑了笑，“狠心吗？怕吗？我倒是觉得我还不够狠心，这还是我惦记着他的好的情况下。”

　　‘她’死了，这点算谁的？崔氏算一个，尚芸尚妍算一个，难道尚老爷和尚老夫人都不算吗？他们都有罪孽，之前是没办法报复，那么现在有机会报复了，为什么放过？

　　“难道你们会放过？”

　　“不会，岳父也是罪人，你说得对，谁都逃不过。”

　　“没事，对他们来说，三哥好了，他们也好。”

　　“有和瑞在他们日子不会不好过。”纪勋琨拍了拍手，“对了，我们的亲事也就这几个月要完成了，到时候让祖母成为娘家人，经手这些事情，等到时间的时候，再邀请尚府。”

　　尚霜不是尚家的种，但名义上她还是尚家的五小姐，面上都不能出错，而且尚霜的生父，确实是见不得光，至少在尚霜这里见不得光，她没办法认下这个爹。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