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炼+文野】同位体》》佛罗伦萨斯

31、第三十一章

　　『提起良秀，或许至今还有人记得他吧。他是一位极负盛名的画师，当时，执画笔者无人能出其右……嘴巴恶毒的人说良秀的举止活像一只猴子，竟给他起了个“猿秀”的诨名。』

　　『……当时，良秀有个年方十五的独生女在大人府上做小侍女，女儿长得完全不像他父亲，十分讨人喜爱。』

　　“是以仆人的视角来讲述的故事啊。”

　　三花猫细细品味文字的深意。

　　『……良秀画艺之高超，自不待言。无论是运笔，还是着色，他都与旁的画师不同，与他交恶的画师当中，说他是旁门左道的也不在少数。』

　　『即便是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良秀，身上也有一处充满人情味、富有感情的地方。良秀对他唯一的女儿，宠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虽然人品不济，但还有些能力，归根结底到底是个疼爱女儿的人，再有不足之处也尚可能接受。”森鸥外做出叹息状来。

　　爱丽丝说，“是感觉遇上了知己吗？”

　　“算不上，却可以理解。”

　　『……总之，大人因良秀女儿之事对良秀产生了不快。然而此时大人突然召良秀进府，命他画一道地狱变屏风。』

　　『到了冬末，绘画的进展似乎不太顺利，良秀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言辞也愈发粗鲁……但是，究竟是为什么画不下去，无人知晓，也没有人想要知晓。』

　　“画不下去？是没有灵感了吗？”中岛敦问。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眼镜，并睁开眼来，“或许是比灵感枯竭更坏的事情。”

　　『……那晚的事儿过去大约半个月之后，一天，良秀突然到府里，直接求见大人。』

　　『“早前奉大人之命画地狱变屏风，自受命以来，小人夙兴夜寐，勤勉执笔，已见成效。大体上已经完成。”“可喜可贺，我很满意。”』

　　『“非也，一点儿也不值得庆贺。”良秀面露稍许不快，眼皮低垂，说道，“虽说大体上是完成了，但有一处，小人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什么？有画不出来的地方？”』

　　『“正是，小人绘画，一向只能画出亲眼见过的东西。若非亲眼见过，即使画了，也不称心如意，如同没画一样。”听罢此言，大人脸上露出近乎嘲讽的微笑，“这么说，你画地狱变屏风，就必须亲眼看过地狱啦？”』

　　【读到此处，堀辰雄手中的动作一顿，他的心里莫名的慌了一瞬，该不会……】

　　众人也是心底一沉。

　　【书本又翻了一页。】

　　『两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大人如约召见良秀，让其到火烧牛车的地方来。』

　　『院子里摆放着一架牛车，高高的车篷上方是黑压压的天空……镶着立体刺绣边的蓝色车帘将车的内部封得死死的，里面是什么自然无从知晓。』

　　『“良秀，今晚就满足你的愿望，将这牛车烧给你看。”大人说着这话，余光扫视了一眼左右。当时我仿佛看到大人与身边的某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又或许只是我的错觉。这时，良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仰望檐廊，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再有什么不懂，到了这里也都有数了。

　　就连芥川龙之介也蹙着眉目投向屏幕上的文字，樋口一叶心中憋闷，“里面的该不会是……”

　　虽然是【堀辰雄】在阅读书籍，但屏幕好似有灵性似的，却在一旁又分了个屏，按照文字的内容构建出了书里的场景。

　　看不懂文学却能理解的了画面。

　　广津柳浪闭上双眼，一切话语都化作叹息。

　　中岛敦也不禁握紧了拳头，为画面上的车中人感到悲哀。

　　也就是这种时候，爱丽丝反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搂着森鸥外的手臂，满脸担忧的看着屏幕。

　　“她会死吗？”

　　会的吧。

　　但没人回答她。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哪。我也来看看这景象。来人，撩起帘子，让良秀看看车中的女子。”』

　　『听到大人的命令，一名杂役单手高举着松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车前，撩起车帘……见此情景，良秀好像失去了理智般，突然跳起蹲坐着的身体，两手前伸，不自觉地跑向车子。』

　　三花猫的瞳孔圆睁。

　　『“点火！”只听得大人一声令下，杂役们纷纷将手中的松明扔向姑娘乘坐的牛车，顿时，牛车便在火海中熊熊燃烧起来。』

　　有人不忍再看下去，于是便低下头，但微抖的眉宇无法掩盖此时她的心情。

　　【堀辰雄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被文字带动起来了，不仅是因为书中良秀女儿的遭遇，也因为以仆人视角看到的那一群‘大人物’的行为……】

　　【而他也没有发现，他身边原本坐着的太宰突然起身，然后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出去。】

　　『转眼间，火焰迅速包裹了车篷，篷檐上缀着的紫色流苏随火骤然卷起，白色的浓烟升腾翻卷，即使在夜幕中也清晰可见……刚才还险些叫出声来的我，现在完全已经魂飞魄散，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这可怖的景象。』

　　『可是作为父亲的良秀呢——良秀彼时的表情，我至今无法忘记。』

　　“那，那是？！”

　　『不自觉跑向牛车的他，在火焰开始燃烧的瞬间，突然停住了脚步，手依然向前伸着，紧紧注视着被火焰吞噬的牛车……啊，我实在没有勇气描述，此时车中少女的情形。』

　　“他……他在做什么？”中岛敦声音发颤，“他居然停下来了？他为什么不去救自己的女儿啊？！”

　　文字带来的冲击远不及旁边分屏上直观的画面来的真实。

　　『……那被浓烟呛得向后仰起的白皙脸庞、在火焰中燃烧着的黑色长发，以及那瞬间化成火柱的美丽的唐衣，那景象实在是惨不忍睹。在这火柱前面，良秀像凝固了似的站着。』

　　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火光残忍的吞噬着牛车，残忍的吞噬着车中少女的身躯。

　　【堀辰雄也下意识的止住了呼吸，直至面脸通红喘不过气来了，才稍微想起自己只是在看书，是可以呼吸的这件事。】

　　【老师真是可怕……只是简简单单的文字，却能给人带来这种冲击。】

　　众人这才被【堀辰雄】点醒。

　　是啊，只是文字而已。

　　“难怪说是鬼才，这等文字，不用‘鬼才’二字形容就没有配得上他的词语了。”尾崎红叶现在对【芥川】有的也只剩下了惊艳。

　　芥川龙之介也细语道：“在下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他的……”芥川银握住了芥川龙之介苍白的手，“努力过就值得，哥哥。”

　　『……多么不可思议啊！刚才还如受尽地狱之苦的良秀，此刻，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正闪耀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辉，宛如出神般的法悦的光辉。』

　　『……不只是他愉悦地欣赏独生女儿的死去，还有此时他身上流露出的一种奇异的威严感，让人感觉他并非凡人。』

　　“能够愉悦地，欣赏女儿的死亡……？”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可前面还说他能想尽各种办法来宠爱女儿啊！”

　　『一个月后，地狱变屏风总算大功告成，良秀立马将其呈于大人面前。』

　　『屏风画完的第二晚，他便在自己家里自缢了。』

　　『良秀的尸骨至今仍葬在自家屋舍的遗址上。只是那块小小的石碑，经过数十年的风吹雨淋，已经长满苔藓，成为一座无名荒冢了。』

　　众人哑然。

　　爱丽丝的小嘴张开半天也是愣愣的没有合上。

　　三花猫眼睛却是亮起了光。

　　这就是【芥川龙之介】的实力啊！

　　只看自己世界的文坛上，能写出这种作品的作家是寥寥无几，更别说能称得上是“鬼才”了。

　　难怪能够创办鼓励新人写作的“芥川赏”，能被“芥川赏”所选中的新人作家肯定也是未来光景一片大好的……从而也会鼓励更多人参与文学创作。

　　【菊池宽】的想法果然厉害，这也是【芥川】的影响力的体现啊。

　　【堀辰君继续翻页，却发现这已是最后一页了。】

　　【而从他开始看到现在，也仅仅只过去了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起身环顾周围，有的人也看完了书从地上爬起来，但无一不是脸上充满着凝重，显然是还沉浸在书中故事里。】

　　【这条街也出现了奇景。凡是从‘文艺春秋社’出来的人，都会捧着一本书或者在路边、在墙角、在树下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一坐一读就是一小时起步。】

　　【堀辰雄现在有一种异样的想法，他想写点东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是写东西……他把书放进挎包里，便匆忙的往回去的方向离开了。】

　　【太宰也是因为突然冒出来了这样的想法，他现在刚好回家，望着茶几上杂乱堆放的纸稿，他想也没想的脱掉外套，继续扑进去埋头写作着。】

　　【这是他打算参加芥川赏要提交的作品《逆行》，从温泉旅馆回来之后断断续续的写的很慢，但今天这一遭之后，他想要写作的心情到达了一个零界点。】

　　【好想要芥川赏！好像要芥川赏！！好想要芥川赏！！！】

　　“也不怨他想要芥川赏想疯了，第一届举办的往往才是最深入人心的，”森鸥外道，爱丽丝歪头，“怎么说？”

　　“就好比你问世界上最高的山峰，那肯定就是珠穆朗玛峰了，依照【芥川】的影响力，这个‘芥川赏’举办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最后细数所有获奖的人里面，能让人一直记住的肯定就是那个第一获得‘芥川赏’的人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咚咚咚………”

　　太宰治唇瓣干涩，胸腔里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好似有巨物要从里面爆发出来将他撕裂，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但却令人心生向往。

　　这是什么。

　　这就是【芥川龙之介】吗？是他的文字？是【太宰】所倾慕的文字？

　　他吞咽了咽，但嘴里的干涩一直无法消散，甚至还有些隐隐发苦，这是什么？

　　太宰治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他忙来抬手触摸自己的脸颊、自己的嘴，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被人看到会是什么样子，这高高扬起的嘴角……

　　因为嘴角弯起连带着的肌肉上提，不就是透露着“我很高兴”吗？但为什么眉毛是下皱的，眼皮耷拉着却抖得那么厉害……

　　好奇怪的感觉，好恶心好恶心好奇怪好奇怪好怪异好复杂……好……好奇特。

　　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这个时候“切”一声，也可以故作无趣的说出些扫人兴致的话来，但他不是小孩，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意味着什么。

　　【芥川】的才华、文学天赋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却从文字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他有一种莫名的自信感，对，【芥川】和他是一类人的自信感。

　　“……太宰先生？”中岛敦注意到了什么，此时的太宰治弓着脊背，双腿叉开坐在位置上，双手捂脸，整个人埋进中两腿中间并拢，他即使想看太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也找不到能看到他表情的地方。“你没事吧？”

　　偏向黑暗的影厅的存在，似乎也是在这一刻为他保住了脸面，他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而右手又捂着鼻子往下的区域。

　　太宰治用牙咬了一口自己右手无名指，很疼，不是在做梦。

　　“没…没事。”他从嘴里挤出来了几个字。

　　他又偷偷抬起头来看着屏幕上奋笔疾书的【太宰】，心中想问的话堆成了小山。

　　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崇拜着他吗？

　　即使他是对自己的同位体有一百万个看不上，唯独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太宰】在某些方面与曾经的他就是有些相似。

　　而这点相似太宰治认为会随着观影的愈发深入而越来越明显，到最后就算再有万般不情愿，他也得承认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