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莲》》莫言默行

4、第 4 章

　　第二日除了静心堂，外面依旧热闹。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子跑了进来，大约是和父母来游园不小心走丢了。他蹑手蹑脚的跑到莲缸前蹲了下来，“这下爹爹就找不到我了”那小模样甚是得意。
　　这小家伙原来是在与玩父母捉迷藏啊!莲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脑袋：“喂！你这小孩儿，真调皮，等一下爹娘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小孩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敲了他的头，四处张望出毫无人影，以为是错觉，便又乖乖的蹲在缸前，小手捂着嘴巴，生怕会发出一点儿声音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爹娘来找他，小男孩的开始有些慌了，便小声抽泣起来。莲哪里见识过小孩子的阴晴不定啊，一瞬间立马就急了，慌忙的安慰道：“嘿！你别哭啊！你爹娘马上就来了”哪成想这小孩一起身看到缸里的莲立马就不哭了，随即爬上缸想伸手去摘花。莲立马急了，她不会要命丧于这小孩儿的手里吧！
　　“无道，快来救救我啊！”她大声呼喊着。努力的伸手去阻止小男孩，可她啊抓还是抓不到，在抓了无数次后，终于她好像似乎能碰到孩子的额手了，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瘫坐在地上，似乎放弃挣扎了，等待着厄运的到来，真可笑，她也活了几十年，竟然连四五岁的孩子都能要了她的命。
　　忽然小男孩脚底一滑，重重的摔在地上，莲又重燃了生的希望，心里默念着“无道，静空快来救救我”。可她低估了小孩子的执着，他拍拍屁股，竟又开始爬起缸来，且那精神头比刚刚还足，正当快要得手时，被阿珩大声喝止。孩子受到惊吓一时手没抓稳，从缸上掉了下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倒不见得多疼，这只是孩子惯用的招式，知道是自己的错，便只能用哭来逃避自己的错误，以来逃过被大人责罚。
　　莲惊魂未定，见阿珩一来，委屈的去抱住他的胳膊，那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怕是阿珩看见的话，多少也会生出几分怜惜来。
　　见孩子摔倒，阿珩快步上前，把他抱起来，拍去他身上的灰尘，“别怕，别怕”那声音温柔至极。
　　孩子见来人没有敌意，便扑进他的怀里，小声的抽泣。阿珩温柔的拍着他的肩膀来安抚，那动作依旧温柔。莲在一旁生气的嘟着嘴巴，刚刚差点死的是我好吧！你却还在这装可怜。可一想原来他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嘴角又不自觉的上扬了起来。
　　在阿珩的安抚下孩子已经停止了抽泣，他抬起头来看了阿珩一眼，叫了声“姐姐”便心安的趴在了他的肩膀上。阿珩没有解释，倒是一旁的莲着急的道：“是哥哥，不是姐姐”，但想来那样的相貌小孩子会认错也不足为奇。
　　夏季里凉爽的风徐来，似乎能吹灭人心底的浮躁，但风，也能轻易的吹开人刻意隐藏的秘密。
　　风吹开了阿珩挡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了脸上那道长疤，被男孩看到了，原本还乖乖趴在他肩上的他忽然就挣开了阿珩的怀抱，跑到一边哇哇大哭了起来。无论阿珩怎么哄他他再也不敢靠近阿珩，阿珩不再勉强，只是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又将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挡在脸前。其实他平日里是从不遮掩这道疤的，只是刚刚看到孩子，怕吓坏了他，才将头发放下，只是可惜还是暴露了面目，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便悄悄的又挪了些距离。
　　莲从未见他笑过，好不容易见了，却又那样让人心疼。她扬起拳头，有些厌恶的看向大哭得小孩，哪怕是孩子，哪怕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如果可以她还是想要揍他一顿。
　　正当阿珩无计可施时，一妇人顺着孩子的哭声跑进来，无视站在院子里的阿珩，径直的跑向孩子后快速的将孩子搂在怀里。几秒过后，忽然又换了副面孔，抡起袖子，作势要打孩子，一边做着姿势一边吼道：“谁叫你到处乱跑的”一边喊着一边又抹着眼泪，又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道：“你要是丢了，可叫娘怎么活啊！娘的心肝勒”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明白乱跑的后果，更多的大概是被他娘的样子给吓着了吧！
　　阿珩呆呆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劝慰，他记忆里儿时无论多调皮爹和娘也从未对他动过手。莲也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她不懂，人的情感真的太复杂了。
　　这时候一男子也顺着声找了过来，看到孩子平安，便开始四处寻找，莲在一旁暗喜，这小孩怕是免不了一顿暴打了。男子四处寻找也找不到一件称心的工具，便也抡起袖子，直直的向那对母子走去，那眼神跟刚刚的妇人完全不同。妇人见丈夫的阵仗，赶紧将孩子护到身后，男子更生气了，道：“你让开，我今天非要教训这孽障不可”妇人跪下死死抱住孩子，“老爷要打就打我吧！虎子可是我的命根子啊”边说还边抹着泪。
　　男子无奈，甩了甩袖子一脸生气的道：“慈母多败儿”。回头才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阿珩，这两人活脱脱的一副看戏的模样，特别是莲看孩子始终没被教训，“恨”得咬牙切齿，不过看这夫妻都有些上年纪了，大概是老来得子，溺爱些也不足为奇。男子朝阿珩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阿珩也微微点了点头回应。临走时趴在母亲身上的孩子抬头来偷偷的看了一眼阿珩，又迅速的趴在他娘的身上，想看又不敢看，阿珩怕又吓到他，将身子背过方向去。
　　原以为孩子忘了，经过莲缸时，又央求母亲摘花。妇人想都没想便伸手去摘花，阿珩一见立刻喝止住，可妇人却蛮不讲理起来，道：“不过是一朵花罢了，有何稀奇，难得孩子喜欢，摘给他玩玩”说着又想伸手去摘，莲果真有想锤死她的冲动了。阿珩见状，立马跑过去伸手挡住了妇人，妇人更嚣张了：“哼!不就是一株莲嘛，每年我家老爷捐给莲花寺的香火钱建个莲池也不止，连株莲花都舍不得”
　　男子也见妻子胡闹便上前劝止，只是一走近，看莲姿态优美，便也不由得赞赏起来“我自称爱莲懂莲，踏遍天下著名莲池，赏遍天下名莲，也未见这般美的。这身姿不大不小，颜色红一分太艳，淡一分太俗，叶子浓密，却单开一朵，确是独一无二，且太阳如此烈，也无一点蔫吧的迹象，确实是独特啊！”
　　那样子看得出确是个爱莲之人，一番欣赏后看向阿珩：“我和一禅大师是旧友，他外出讲经，不在寺里，我看小施主是这屋子主人，这样吧！你开个价，我绝不还价，连缸带走，我回去定也会悉心养护”莲在一旁焦急的看着阿珩，乞求着阿珩不要卖她，可这条件实在是诱人，她也没底儿了。
　　阿珩不慌不忙，道：“莲出淤泥而不染，确是雅致，衬得上高洁之人。看得出官人是真心喜爱这株莲，这便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佛家求缘，看您如此喜欢，想来定是与这株莲有缘。只是这莲长在这寺里，想来是得佛光照拂，才长得如此好，若是移动，惊了，就怕不能长得这般好。您是个惜莲之人，不如就将它留在这院里，莲花寺定会精心养护”
　　男子知晓他是拒绝，本还想争取，但转念又想君子不夺人所好，便有只好作罢不舍的走了。妻子却不懂丈夫的喜好，嘟囔着：“莲有什么好的，素得很，我看还是牡丹好，又大又艳，多栽上几盆，衬得家里富贵”。
　　摘花风波终于过去，莲抱着阿珩的大腿，心里自然是万分感激，便发自肺腑的道：“你救我一命，他日我定将以命相还”本是一时的义气之语，哪想却一语成谶。
　　夜晚阿珩如以往一般躺在床上，忽然善能带着一群人冲进院子来就准备搬走院子里的莲缸，阿珩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便匆匆跑出房间阻止。
　　善能一群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匆匆撇一眼阿珩就又开始让小沙弥们搬莲缸。阿珩仍旧阻止，不曾想惹怒了善能，他重重将阿珩推到了地，先是上下打探一番然后便恶狠狠的道：“你就是师傅捡来的乞丐吧！你知道王大官人每年给寺里捐多少钱吗？别说这区区一缸莲，就是他要一莲池里的所有莲，莲花寺里也无人敢说个不字。要是因为你得罪了王大官人，你担得起吗？”
　　“接着搬”他故意回过头来大声对着小沙弥们喊道。
　　阿珩依旧上前阻挡，可始终势单力薄，善能耗尽了耐心，又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用力掐住他的脖子，白天他受了责骂，又听到阿珩得罪了财主，正愁气儿没地方撒，这会儿阿珩撞在枪口上，他便将所有的气都撒到阿珩的身上。他使劲儿的掐住阿珩的脖子，直到看见看见鲜血从他嘴角渗了出来，也没有放手的意思，那眼神恨不得要将阿珩吃掉，凶狠地质问：“搬不搬”。
　　“不准搬”三个字清晰的从阿珩的嘴里吐了出来，在别人看起来，他瘦弱得不堪一击，对手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但他的性子，从不服输。
　　善能最恨别人对他不服，他拉起阿珩的衣角，一拳拳的打在他的脸上，阿珩依旧没有松口。莲在一旁急得哭了，她拼尽全力向善能撞去，不料还真能将他撞倒，于是她赶紧去扶躺在地上的阿珩，可是又碰不到他的身体了，只能无力的档在他的身前。
　　善能一抬头看四周无人，于是他将所有的气都撒在阿珩身上，他一把拎起阿珩的衣角，满脸狠毒，一脸阴笑：“呵！竟敢推我，不想活了是吧！”说话间一个大嘴巴子狠狠的落在阿珩的脸上，阿珩艰难的扭过头，依然不服气的看着他。善能更狠了，他又一巴掌扇在阿珩的脸上，接着手指用力的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生生的掰过来，对着阿珩的脸淬了一口，“我最恨你这种眼神，不服是吧！那就打到你服为止！”那狠劲儿哪里有半点儿出家人的慈悲，旁边的小沙弥被善能得样子吓坏了，生怕真的闹出人命，便弱弱的道了声“大师兄，师父快回来，怕...”。还没等小沙弥说完，善能随便捡起地上的石头便朝小沙弥们的方向扔去，就再也没人敢说话了。
　　善能打也打累了，见阿珩还是不服，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嘴角又生阴笑，看来又想出了更狠的招儿了。他用力的扯下阿珩的发簪，他乌黑的头发瞬时散落在满脸。转过头对小沙弥们道：“去，给我找把剪刀来”接着用力的揪住阿珩的头发，道：“俗家弟子是吧！来了莲花寺就该遵守这寺里的规矩，师父不在，我给你立立规矩”。
　　阿珩努力挣脱善能的手，可他越挣扎，他就将他的头发扯得越紧，慌乱间他的指甲划破了善能的脸，善能擦擦脸上的血迹，又扇了他一巴掌后，便不再动怒。莲在一旁看着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的流眼泪。忽然她想到了静空，便疯了一般的冲出去寻找他，可她找啊找，她从未出过静心堂，这诺大的莲花寺她哪里知道静空住了里。越慌乱她就越没有判断力，胡乱在院子跑了一圈也没寻到静空的身影。看着越发虚弱的身影，她不得不静下心来，用尽全力喊了声静空便被迫返回莲花上。
　　还好似乎静空听到她的呼唤，他打开房门寻找声音来源，却见四周并无人影。想来寺里无女丁，就算最近有留寺的女施主，但一般都是叫他小师傅的居多，哪有什么人会叫他静空呢，正胡乱想着，忽觉后背一阵发凉，打算赶紧关上房门休息。正巧关门时见几个小沙弥慌乱的静心堂方向跑，好在静空平日里有爱多管闲事的毛病，他随意逮住了一个小沙弥，小沙弥吞吞吐吐的也总算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静空一听还得了，他精心养护才救活的人，哪里容许别人这般对待，于是也顾不上穿衣，一股脑的往静心堂跑去。
　　来到静心堂时，几个小沙弥正按住阿珩的脚不让他动弹，只见善能正摁住阿珩的头在给他剪发，往日里乌黑浓密的发如今已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因为阿珩的“不配合”，那被剪得已经能看见头皮的地方，正在往外冒着鲜血。静空心疼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阿珩，他气愤的冲上前去一把推开善能，善能一见是静空，立马换了副笑脸，“静空师弟怎么来了，师兄在这给新人教教规矩呢！来让让”他用身体碰了碰静空，转而看向正站在一旁的小沙弥，道：“来，我们继续”
　　“我看谁敢!”静空大吼到，旁边的小沙弥们都不敢再动手，平日里虽然寺里的大小事都是大师兄打理，但师父最宠爱静空，任何人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静空师弟怕是被师父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吧！怕是这寺里的规矩也不顾了”
　　静空也不怂，质问道：“不知这师兄执行的是莲花寺的那条寺规呢？是欺辱同门弟子理应逐出师门这条吗？还是佛法里有教授人欺辱同门的条例？”
　　“既是莲花寺的新弟子，我这大师兄教教规矩也是责任，若是不教怕师父他老人家讲经回来会责怪于我”善能毕竟在莲花寺作恶多年，岂是一两句话能吓唬到的。
　　“哼，师兄你教什么？教如何暗地里私藏香火钱？还是教你暗地里私相授受？你做的那些事儿，我都一清二楚，是不是想让我全都告诉师父”静空也不知今日怎么这么有勇气，这些事他一早便是知道的，他怕善能报复，一直有些顾虑不敢告诉师父，可今天他竟敢这么对无道，他是气昏头了才敢这样质问他。
　　这回静空可算是真的惹到善能了，他恶狠狠的盯着静空，看来非得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了，他蹲下去拍拍静空的脸：“看来，师弟是非要躺着淌浑水不可了”。
　　见识过善能邪恶嘴脸的阿珩知道他绝非善类，他用腿吃力的拍静空，让他快逃，可静空像是没看到一般，眼神坚定的，道：“还就非淌不可”
　　善能忽然一脸坏笑，低下头凑近静空的耳朵，道：“这夜黑风高的，若有人在莲花池旁散步，估计一不下心掉了下去也是不无可能啊师弟”
　　静空被他的话吓到了，他知道善能心狠，却也不知道他竟然这般胆大心黑“你敢，我定将你的恶行告诉师父”静空说这话时明显的没有了些底气。
　　“哦！我好怕啊！可惜师父他老人家现在还没回来，等明日恐怕就没机会听到你开口了”随后他转过头去面对几个小沙弥，让他们将静空和无道绑起来，小沙弥们都纷纷低下头不敢行动，善能见状大怒，威胁到：“不动是吧，今晚的事儿你们都参与了，你们以为我被罚了，你们能逃吗？还有…以后只要我在寺里一天，你们都别想好过”
　　小沙弥们年纪都小，平日里受善能欺负怕了，一听威胁便不敢再有违抗。
　　“我告诉你们，刚刚我已经去请师父了，敢动我们，师父定不会饶了你们的”静空一边挣扎一边放着狂言，可心里也没底师父到底能不能来。
　　“哼，师父？这莲花寺迟早是我的，到时候我看说还敢违抗我”
　　静空不知善能竟还有这般狼子野心，他恨不得过去将他撕碎，可无奈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莲花寺什么时候是你的了，善能”一老者的声音从洞门后传出。
　　静空听到是师父的声音便立马转换了一副小哭包的面孔，辛亏今日师父提前回来了，刚刚从小沙弥那得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到善能不好对付，便急忙让他们去请师父，若是师父不来，他怕他恐怕今日就...,一想到这，他那眼泪就像不要钱一般止不住的往下流。
　　善能一见师父，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便噗嗤一下跪在师父的面前。一禅大师未瞧一眼他，绕过他便向阿珩和静空走去，松了他们的绑。一松绑静空便抱着师父的大腿哭哭啼啼的，师父匆匆瞧了他一眼，便看了一眼满嘴是血，头皮也冒着血的阿珩，心里七七八八已经摸清了善能得恶行，便叫上人将善能和几个闹事的小沙弥带走了。
　　阿珩坐在角落里，冷静的看着被剪落一地的头发，看不出一点情绪的变化。静空见他这样有些心疼抱住他，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师弟，我定会帮你报仇的，定让师父狠狠的惩罚善能”
　　阿珩轻轻笑了，静空却未察觉到，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这般护着他了。他望向莲，这株无论什么时候都开得鲜艳，无论风吹雨打也仍然顽强的莲，每日见它，他才真切的体会到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