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来客》芊稷

48、第四十八章

　　丁思言家在城北，地质大队家属院，小区老旧，位置也不好，与一片城中村混在一起，导航上的路线七拐八绕，赵嘉许缓慢而艰难地在狭窄道路上前进。

　　最后一个岔路，导航女声提示先往左再往右，赵嘉许观察前方，明明就是个花坛，不知怎么个先左后右法。

　　他把车停在一个不挡道的位置。

　　才拿起手机，有人敲车窗玻璃。

　　是丁思言。

　　“嘉许哥，不好意思，这边有点难找。”

　　丁思言穿着件连帽卫衣，下身是宽松的家居裤和棉拖鞋，头发随意地挽起，用一个大号夹子固定住，面色发白，很疲惫的样子。

　　“先上车。”

　　丁思言本想走前面带路，被赵嘉许喊住。

　　她上车后小声问要不要系安全带，赵嘉许说不用，是不是快到了，丁思言点头，指了指东北方向一个不起眼的老旧铁门，说就是那里。

　　联排的五层红砖墙楼房，铁制大门锈蚀严重，一根红白相间的铁杆子拦在入口处，穿着军大衣的守门大爷眯着眼睛打量车和人，慢吞吞压起杆子。

　　车驶进院子，丁思言侧头给大爷道谢，大爷微微动一下眼帘，算是回应，杆子回落，大爷双手揣进袖筒，坐回值班室门前的破旧藤椅上。

　　丁思言家在五楼，虽然是白天，楼道里很昏暗，声控灯有些能亮，有些没反应，丁思言走在前面，两步一回头的瞧着后面的人，一路说着，“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了”之类的客气话。

　　丁家是小两居，收拾的干净整洁，保持着九十年代的家具风格，阳台外是防盗笼，朝内一圈是飘窗，和客厅连成一体。

　　飘窗上放满了花草绿植还有多肉，品种繁多像是赶集。

　　“赵总请坐，言言快倒茶。”

　　丁思言的母亲很客气，从赵嘉许进门就一直站着，礼貌又有些拘谨地招呼着客人。

　　“阿姨，您别客气，叫我小赵就行。”

　　赵嘉许接下丁思言递来的茶杯，见丁母没坐，他也一起站着。

　　丁思言和方淮差不多高，都是一米六多点的样子，丁母更矮一些，一米八多的赵嘉许站在十平方大小的客厅里，显得更加高大。

　　“妈，你坐吧，你不坐，嘉许哥也不好意思坐。”

　　丁母反应过来，忙着落座，“小赵太高了，我还没见过那么高的人，你打篮球的吧。”

　　“不是，没打篮球。”

　　丁思言拖一个带靠背的塑料凳在茶几边坐下，等丁母和赵嘉许寒暄完才开口。

　　丁家遇到的麻烦和13年前那场矿难有关。

　　那场矿难除了赵嘉许和刘浩这样的幸运儿，更多是不幸去世的。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王姓残疾矿工，媳妇有轻微智障，女儿只有三岁，国家发的赔偿款被孩子奶奶领走，没有给母女俩一分。

　　丁矿长知道这个事情以后，每个月从自己工资里面拿出一小部分给这母女俩，直到丁矿长去世。

　　丁矿长去世后，丁母一个人养两个孩子，日子很艰难，资助就停了。

　　最近，这个残疾矿工的弟弟，一个叫王胜武的，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丁家的消息，先是打电话，国庆放假直接找到家里，说丁矿长当初承诺，会照顾他们家一辈子。

　　丁家人告诉对方，丁矿长已经走了八年，他在世时承诺的事情，该做得都做了，现在他人不在了，你们说这些没有道理。

　　王胜武不依不饶，耍无赖，威胁要去丁思言单位闹，如果她不答应，就让她丢工作。

　　丁思言说到这里感叹一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无赖。”

　　她已经愤怒过，此刻，只有不知所措的无奈。

　　赵嘉许问，“他去单位了吗？”

　　“还没有，昨天我报警了，今天才没来。”

　　“警察怎么说？”

　　“社区民警告诉我们，如果他上门骚扰就打110，可我觉得这不是办法，今早老家叔叔打电话，说他去叔叔家威胁，如果我家不管到底，要把我爸的坟给扒了。”

　　赵嘉许神色凝重，一旁的丁母默默擦着眼泪。

　　“他怎么找到你的电话还有地址的？”

　　“不知道，估计是向老家村里打听的，他家在隔壁村，离的不远。我倒也不怕他去单位闹，他要敢，就去闹闹试试。”

　　“主要担心我妈的安全，我平时上班，弟弟又在潭城，我怕他白天到家里来，这几天我都是请假。”

　　丁思言起身抽几张纸巾递给丁母，小声安慰她，让她别哭。

　　“我们不怕他。”

　　说完坐回椅子，略微湿红地眼眸里写满倔强。

　　赵嘉许低头沉思些许，抬眸，看了看丁思言，转向丁母，“阿姨，您别担心，我想办法解决，决不让丁矿长九泉之下寒心。”

　　之后，赵嘉许详细问了那家人的情况还有丁思言老家的地址，说完闲聊一会儿，感觉丁母还有丁思言放松一些才起身告辞。

　　丁思言和丁母留他吃午饭，他说先留着，等事情办妥再说。

　　从丁家出来，赵嘉许马不停蹄赶去浩鸿建设办公室，今天有个例会，本来是上午开，因着丁家的事，他通知推迟到下午一点。

　　在公司楼下小吃店等待小面的空挡，姚新夏电话进来，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有事向他报告。

　　赵嘉许问他急不急，急的话这会儿过来浩鸿办公室，不急就晚上他去烧烤城当面说，姚新夏让他先忙，晚上一起吃饭再谈。

　　存着把度假村项目做成口碑产品的决心。

　　为此，公司招聘了不少新人，又挖角过来几个行业技术骨干，新老团队的融合打磨需要时间，同时不能节奏太慢，耽误正常工作进度。

　　公司的例会一开就是一下午，烟灰缸里杵满烟头，桌上还有桌下，东倒西歪的矿泉水瓶，每个人记事本上密密麻麻记满笔记。

　　各部门负责人不断提出或补充意见，讨论热情高涨。

　　赵嘉许到达烧烤城，正好赶上晚饭末尾，姚新夏给他留了菜，一见他来，忙不迭端着满满一海碗的饭菜，让小潘拎几瓶啤酒，拉着赵嘉许进了二楼包间。

　　赵嘉许盯着那碗垒得冒尖的饭菜，迟迟不动筷，抱着手往椅子上一靠。

　　“说吧，什么事？”

　　“哥，你先吃。”

　　姚新夏笑得极其殷勤，把倒满啤酒的玻璃杯恭敬地放到赵嘉许面前。

　　“你给我弄那么大碗，吃了晚上睡得着吗？”

　　“能吃多少吃多少，哥，先走一个。”

　　两人碰杯，都一口闷了。

　　姚新夏斜着杯子倒酒，催促赵嘉许吃饭，监督似地盯着，直到大海碗饭菜下去三分之一，再次端起玻璃杯。

　　“哥，喝一个。”

　　再碰，这次赵嘉许没喝，举着杯子，“赶快说，那么磨叽，不说就不喝。”

　　“说说说，现在说。”

　　姚新夏喝了小半口，开始讲自己的计划。

　　话从辣椒说起，国庆期间烧烤城生意太火爆，秘制酱料库存告急，中间紧急补了一次原料，平时负责送货的老板带着老婆孩子出去玩，店里只留一个老头。

　　没办法，姚新夏只得自己去取货。

　　宁沅也跟了过去，亲眼目睹堆满一仓库不同品种的辣椒，返程路上向姚新夏提议，在网上刷过做辣椒油的小视频，让姚新夏做辣椒油在网上推广试试。

　　作为一个从来不吃辣的江南姑娘，她很喜欢辣椒的香气，不管是新鲜的还是炒制过后的，各有各的独特味道。

　　宁沅说，可以做两种，一种辣的，一种不辣的，在短视频平台做直播。

　　当时宁沅还提了一句，说姚新夏形象好，帅哥直播炒辣椒，很有看点。

　　“哥，你怎么想？”

　　赵嘉许喝一口啤酒，“想法不错，只是平台上那些粉丝量巨大的ID都是MCN机构在运营，个人用户想要流量并不容易。”

　　“宁沅说，她做过一段时间自媒体，拍视频剪视频问题不大，我们开始也不求多大的水花，只是尝试。

　　我们想借烧烤城的厨房拍素材，我保证，原料一定和烧烤城的采购分开。”

　　赵嘉许摆摆手，“新夏，这点信任还是有，你要想好了，放手去干，有需要我支持的，尽管提。”

　　“谢谢哥，”姚新夏哽了一下，眸光闪动，“什么都不说，这杯我干了。”

　　说完，端起杯子，仰头一口气见底。

　　“刚开始别着急，哪怕只做两种口味，好好研究配料比例，多做几种出来对比，让爱吃辣和不吃辣的人来试，口味这个东西，众口难调。”

　　“好，我知道了。”

　　“你研究配方，比较配方的时候，宁沅就开始收集素材，等到配方定下，可以先在店面、农贸市场去试卖，看看反应，如果反响不错，我们一起干。”

　　因为激动，姚新夏握杯子的手有些抖，他又启了两瓶啤酒，一瓶递给赵嘉许，一瓶拿在手。

　　“哥，谢谢你的信任，这件事交给我，有进展向你汇报。”

　　赵嘉许点头，两个瓶颈碰在一起，啪一声脆响，事情算是敲定下来。

　　晚上八点多，过来帮忙的宁沅听说赵嘉许的意见，激动地拉着他，要再敬他两瓶。

　　“两瓶？”赵嘉许错愕，盯着宁沅哭笑不得。

　　宁沅的雾霾蓝已退到发尾，新长出来黑发柔顺光滑，明明就是个斯文秀气的女孩，哪里像一口气来两瓶的样子。

　　“怎么？许哥觉得我喝不了？你去问方淮，我酒量怎么样。”

　　“今天先一杯，周末接了团团，再一起喝。”

　　“一言为定！”

　　宁沅兴奋地和赵嘉许碰杯，豪爽得一口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