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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河谷天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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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正午。
秋阳高照,群山连绵。
一条蜿蜒的溪谷于两侧巍峨群山之间流淌,每到收缩的弯处,水流撞击陡峭的山壁,再重重落下,激起不少水花。
山崖两侧崎岖,多是鲜少涉足的山路,十分不好走,何况昨夜下了半场雨,泥土软塌塌,前方不时出现遮挡视线植丛,稍有不注意便会滑落崖底,粉身碎骨。
作为开路人,蔺不言第十八次用泛海剑砍掉挡路的杂木,伸手拍开飞来蚊虫,即使做了相关防备,山里仍有不怕死的“勇士”前仆后继飞来。
幸好秋末相比夏季,山里毒虫少了许多。
她心道:多亏已入仲冬,否则真不知是先找到不空山,还是先被毒虫咬死。
与其有同样想法,跟在身后的陆行知适时出声道:“幸好把王公子赶回去,单是走临空山崖路,怕是一天嚎几百回。”
蔺不言面无表情回道:“那我会给他踹下去。”
“那我还得跳山救人。”陆行知打趣道,“幸好女侠绕他一命,没让跟来。”
先前,锦帕路线显露后,满面笑容王公子正巧从医馆回到客栈,瞧模样定是说开了心结,陆行知便向他辞别,说过几日要离开。
这一提,王公子立刻说要一同前往。
简直荒谬,此去不知前方有什么凶险等着,拖一名普通公子哥下水,蔺不言会良心不安,因此王公子的请求被她强行拒绝,且第二日留下纸条早早出发。
入山越深,山路越发崎岖,同诗句中所言百步内九折,分毫不差,王公子看着细皮嫩肉,没有练过武,走走其他山路或许能撑住,真要进此山里,连回头路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不免附和点点头,心道:“几日内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一行人为保持体力基本很少闲聊,即使是必要交流也多以动作示意,精力全放在崎岖山路,唯独陆行知走在中间,时常抛话打趣,这些山路于他而言仿佛如履平地。
蔺不言真纳闷儿,他到底是内力深厚至此,还是以前老往西南各山跑,习以为常。
带着这股疑惑走上一段时间,在第五次陆行知以为大家解闷为由挑起话头时,她实在没憋住,放慢步速,与陆行知并肩而行,问道:“你怎么有闲心扯这些?”
陆行知回道:“早些年在山里住,这路不算难走。”
蔺不言道:“还有这兴致?”
“磨炼心志躲追杀,进山是个不错的方式。”陆行知伸手抓了一把不言,让她好借力。
此人经历曲折丰富,非滥杀无辜之人,究竟怎么混到江湖人人喊打喊杀地步,蔺不言来了点兴致,顺着问道:“效果如何?”
“还不错。”陆行知语气轻松,“若没师父帮衬,估计是一堆白骨。”
蔺不言道:“看来李星是个传奇人物,挺厉害的。”
“是啊,”陆行知低下头,“不过这地方是你母亲发现的,师父说自己第一次下山时轻功不好,差点没命,多亏了她。”
蔺不言打趣道:“江湖祸害徒有虚名。”
陆行知毫不客气地揭底道:“他也这么说自己。”
蔺不言笑了笑,没再回应,自此两人并肩前行,由一人开路变成了两人。
期间陆行知没闲着,时不时说些趣话,只是大多蔺不言没回应,以点头摇头或眼神示意,他倒十分满足,颇有大说特说西南之地各种民俗传说,逸闻轶事。
起初,蔺不言有些烦,后面竟没想真听进去一些,注意力被分散后山路变得没那么乏味,不知不觉地天际薄云烘成桃花色。
秋末晚霞来得早,眼见天色渐晚,周围荒郊野外,一眼望去全是山,走的这段路几乎又临山崖而行,想找个地方过夜不大容易,幸好一行人里陆行知是最熟悉西南群山,半个时辰前根据脚程、周遭植丛变化、日光影长以及虫鸣等判断今夜该在何处落脚。
陆行知止步,抓了一把蔺不言的手腕,提议道:“快入夜了,山里野兽多,夜间不安全,得找个地方歇息。”
蔺不言想也不想地问:“在哪儿落脚?”
陆行知抬头环顾一圈,指向东边光影交界处,“前方那处会有较平地段,我们在那儿过夜,走过之后很难再找到适合地方。”
“好。”蔺不言点点头,朝身后两人打了个手势,对陆行知说:“去看着姜姐姐,她还有伤,我去前面开路。”
山路崎岖,即使姜霏是铜墙铁壁,带着伤也吃不消,陆行知二话不说地往回走。
大约再走一刻钟,终于抵达那个所谓较平的地段,实际是临崖山壁自然向内凹陷形成的露天壁穴,暂时遮风挡雨,借宿一晚足够,唯独奇怪的是后方岩壁印刻许多密密麻麻的痕迹。
几人无心观察这山壁,蔺不迟寻了块山石,扶姜霏坐下换伤药,另一边蔺不言与陆行知趁日头尚在,返回树林里找生火的木材。
入夜后山林的寒冷不同于其他地方,露宿一夜倘若无任何火源,次日醒来整个人怕会沾满秋霜,冻的骨头打颤,当然也可靠内力取暖,但长夜漫漫,明日得继续按这破地图在群山里寻踪迹,内力过度损耗会不便,这种自损八百的做法被蔺不言摒弃。
直到篝火起,山风拂来,夜幕与晚霞交际,天边云朵如浊流浮动的金色泥沙,慢慢地漂浮沉底,给赤色穴壁披上一层琉璃彩衣。
这时,光影之下许多风化的蜂窝状痕迹逐渐走样,时而变成游走鱼儿,忽闪忽现,时而化成涨落潮汐,波光浪影,可待人想仔细瞧去,又什么都没了,像中毒的征兆。
蔺不言揉了揉眼睛,猛地掐自己手腕,痛感瞬间传来,又搭脉搏听内息,一切正常这才确定没中毒。
她心想:这些纹路走向好生奇怪,像是为迎送落日余光。山里的鬼斧神工众多,
“想什么呢?”
刚生出此疑问,思绪突然被陆行知打断:
方才瞧得有些出神,蔺不言发现陆行知不知何时坐在旁边,手递来干粮一直盯着自己,她接过后咬了几口,摇摇头道:“老盯着我做什么?”
陆行知笑道:“这位姑娘有什么证据,除非你也在看我。”
好一个强词夺理。
她不想搭理,拿出那张素色锦帕自顾自看地琢磨起来。
原以为夜深四下无人打扰,哪知对面帮人换好伤药的蔺不迟,插嘴道:“陆兄的嘴没生在洞庭可惜了,谈谈正事吧。不言,明日我们要往哪个方向去。”
蔺不言起身,朝西侧示意,“前方有一天然形成的石拱桥橫跨于中沟之上,过了后再走三四里应该就是。”
微弱火光之下,隐约可见悬空石桥横跨云雾,宽度仅容一人踏过,其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有闪失就会粉身碎骨,但对于四人来说,踏过此处不在话下。
只是对于锦帕线索给的终点,蔺不迟仍持怀疑的态度,“鲛人珠总不可能直接埋在那处了。姜姑娘、陆兄,二位同李星相熟,定比我们清楚。”
陆行知回道:“以他的性格,线索没这么简单。”
“太直白线索或许是烟雾。以前阿星师父这人最厌烦纸上谈兵,不联合孟老出鬼点子就不错了,”姜霏忆起幼时的事,难得露出柔和面容,“幼时他往山里藏点东西,我和行知找了两三天都没找到。”
蔺不迟追问道:“那后来在何处寻得?”
“进山入口那块儿!”
“兵不厌诈。”
“什么啊,”姜霏对此评价不屑一顾,向火中扔了几根树枝,接着说道,“给得提示全指向深山,说是给我们长记性,学会如何分辨线索,当时想把他打一顿,可惜打不过。”
“李星没向你们解释为何这么做?”蔺不迟开始好奇。
“他说任何到手线索只能信七成,剩下三成会搭上性命。”姜霏说道,“那会儿觉得阿星师父歪理一大堆。”
虽然提起此事,姜霏嘴上不饶人地数落,言辞间却无丝毫责怪之意,甚至带着怀念之情。这些天相处,以及前日姜霏救了他一命,蔺不迟想不太明白,李星若真同传闻中一样,会教出像姜霏与陆行知两个名义上徒弟吗?
蔺不迟寻不到结果,刚刚谈话间,发现一丝异常,翻动面前火焰,“陆兄如此安静,发现了什么?”
言外之意,陆行知听懂了,笑道:“并非,我想知道……不言在看什么?”
这一句话让两人目光齐齐看去。
蔺不言连忙垂眸道:“第一次来西南之地,那石桥挺有意思,看着入迷了。”
“这种天然形成的奇石很少见,你这么说,我也想瞧瞧有何玄机。”陆行知回应后,起身坐到旁边,正想学着她抬头琢磨。
“你与我又不同,以往肯定没少见过。”蔺不言立马打断,岔开话,“姜姐姐说的那话,母亲与我说过类似的,她说不要太过坚信到手的东西。”
陆行知回道:“师父的确说过这话是一位友人……”
“哎——,有人怕鬼吗?”
话未说完就被姜霏打断,陆行知看明白她是为了打圆场,特地将这句话转走,毕竟在座对江之贻与江湖祸害有牵扯一事存在分歧,尤其是蔺不迟。
山郊野外,同行伙伴最怕起争执,生疑心。
陆行知配合收声,另起话头地问:“你想干什么?”
“既然在山里,怎么能错过我记着的精彩故事。”姜霏左瞧瞧右瞧瞧,偏过头问,“你怕不怕?”
一时之间,蔺不言分不清姜霏问的是谁,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示意道:“姜姐姐你问我?”
“当然。”姜霏席地而坐,“你兄长堂堂七尺男儿肯定不怕。”
“子不语怪力乱神,异志奇闻平日多用来消遣。”蔺不迟很配合出声回应。
见阿兄从容不迫的神色,蔺不言盯火焰,心底有一丝纠结,说是怕鬼怪也不算,可说绝对不害怕更谈不上。
母亲去世又无巧月时,每个夜晚她都被梦魇鬼怪吓醒,醒后独自面对漫漫长夜,恐惧由心而生,她知道世上无鬼怪一说,都是假的,但难以抑制与抵抗内心恐惧,不知为何,就是害怕。
后来回临安江家,多是巧月相伴,夜间醒来还有江氏一大家子,即使哪日听得了骇人异志,也有地方可躲,便慢慢淡化。
只是对于恐惧,可以藏可以淡化可以避而不谈,而一旦植根心田,消除并非轻而易举的事,随日子天天过去,蔺不言更逐渐学会藏弱点,哪怕是害怕时。
这个秘密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过,今夜她犹豫道:“我……还好。”
“我怕。”
一同出声是坐在旁边的陆行知。
蔺不迟十分不给面子,揭穿道:“陆兄乃是闻名江湖的盗圣,没少走夜路,论起来该比魑魅魍魉吓人得多,这话说的未免太言不由衷。”
“谁说习惯行走黑暗就不害怕,”陆行知凑近火焰暖手,反驳道,“怕又不需要理由。”
“有道理,”姜霏极其赞同,转头道,“不言妹子别看我很喜欢听这些怪故事,其实我很怕。”
然后蔺不迟顺势接上话:“实不相瞒,在下一样,特别怕。”
蔺不言:……
这三人,她一个也不信!
蔺不言直接转身背对,面朝内部洞壁躺下,说了句:“困了,先歇了,你们聊完早点休息。”
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音,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聊,别看平日不对付的三人,竟然在这一刻达到意外和谐,没吵起来。
随后,蔺不言闭着眼睛调整呼吸,渐渐放缓,营造熟睡的假象,却没有真正入睡,隐约过了段时间,她察觉另外三人睡熟,缓缓地睁开双眼,紧紧地盯住眼前这片普通的山壁。
整个天灰沉沉,徒留明烈火光将洞穴映照的通红。
为了不惊扰他人,蔺不言没有起身,半侧躺地取出那块素色锦帕,捏住一角展开,石拱桥与此山壁穴纹路隔着这一张锦帕,遥遥相望。
燃烧焰火哧啦一声,迸发火星急速在空中旋转,又再次落下。
蔺不言忽然地向上一提,收回锦帕攥在掌心,坐起身,向前方火焰扔去,锦帕化成灰烬。
她正打算继续躺下,这时周围响起熟悉的窸窣声。
露宿野外,无人会完全放松警惕,这一奇异的动静使得其余三人同时醒来。
蔺不迟知道自家妹妹夜间劣势,意识危险临近,正打算跑去与在对面的不言汇合,却被姜霏厉声制止道:“别动。”
“不然会死。”
姜霏伸手指了指身后山壁以及头顶部分,顺着指向一路看去,才发现密密麻麻地爬满虫子。
那日林间伏击者,竟跟到此处。
夜色漆黑,蔺不言连续地抽出两三根燃火的木柴,分别朝四个方位扔去,落地时那些怪异虫子被惊扰,先是拼命四散开来,后部分虫子绕开燃烧处爬满光秃枝干。
有点儿怕火,但没什么用。
她心说:“这可真是遇见大麻烦了。”
暂时束手无策,蔺不言站原地,视线往来时方向扫去,低声道:“人来了。”
话音落下,前方出现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此人不同往日遇到的杀手,寡言少语,行动直接,出现瞬间直朝目标而来,此人手中无兵器,招式却凌厉逼人。
蔺不言脚下一滑向后躲去,同时对另三人喊道:“站在火旁别动。”
起身与人交锋这一刻,她发现所有毒虫如潮水般涌来,证明毒虫会倾向于往有动静的方向去,而在靠近时调转方向离去。
此人身上必定有所不同,可操控虫子行动。
怪不得那些东西即使怕火也在周围打转,想通后蔺不言手中无兵器,边躲闪边分心看了眼姜姐姐那边的处境。
大部分毒虫被她引来,又害怕黑衣人退回,便这般反复来回行动。如此一来,正好给姜霏他们腾出地方,再利用火驱赶剩余的少数虫子。
姜霏与蔺不迟二人同样察觉用意,趁黑衣人分身乏术,未察觉时立即照办。
顷刻间,蔺不言逐步将此人带到悬崖边,忽地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两个人?
陆行知呢?
想法刚冒出,便见黑衣人背后出现一道身影,左腿横扫而出,冲着黑衣人的双腿而来。
陆行知实施偷袭动作的时刻,仍不影响嬉皮笑脸的模样,解释道:“驱虫两人足以。”
哪知此黑衣人仿佛未卜先知,双足一顿,身轻如燕之势,霎时拔高数尺,沿着悬崖边界腾空跃起。
蔺不言只觉得腰间多了只手,猛地向后拉拽,被人以左手扼住命脉,紧接着沧桑男声传来:“不空山线索交出来,我不会杀你。”
蔺不言心道:真是有意思。
掌法狠厉却招招留有余地,先前杀陆行知可丝毫不留情,想不通为何近期来得杀手都与她如此相熟。
因此她没回应,反而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蔺不迟和姜霏正要跑来帮忙,便扬起嘴角,朝人轻声道:“多谢阁下。”
忽然没由来没开头的一句话,对方来不及想明白其中含义,蔺不言趁其不备朝手腕穴位猛打,致使那只抓人的手传来一阵刺痛,顿感无力,蓦地松开了,紧接着她双手向前推开,脚尖微微用力,整个人向后方倒去。
“不言!”
呼啸风声与熟悉的喊声混杂在一起,姜霏与蔺不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下一刻,另一个身影从悬崖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