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傻白甜》荞元

6、第 6 章

　　又入夜。

　　白日里喧嚣的筠州城安静下来，妖魔已除，城中百姓终于能睡个好觉。

　　城外小山上，作为连清山门派驻地的秘境里也同样如此。

　　弟子们巡逻的巡逻，疗伤的疗伤，休息的休息。整个秘境静悄悄的，只待客的小院外面，那方长着莲花的小池传来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不绝于耳的流水声里，医室里的冯理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被山魈伤过的脏腑患处正在长出新肉，因此奇痒无比，如百爪挠心。

　　实在忍不住，他从床上盘腿坐起，闭眼将心神浸入丹田。

　　丹田深处，灵力凝成一方小池，池中金莲朵朵无风自动，冯理随便选了一朵躺在上面，长长地舒了口气。

　　入定之后，元神与躯体短暂脱离，痛也好痒也罢，都会感觉不到，而且还能巩固修为。

　　一举两得，自己可真是个天才！

　　这样想着，冯理闭上眼，正准备复习复习先前学过的一些法术咒语，突然感觉到一点动静。

　　怎么回事？

　　修炼之人，视物自然不止靠肉眼。

　　元神放开出去，他看到最里面那张床上的凡人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掀开被子下床。

　　不过是个凡人，冯理看过一眼便没了兴趣，收回元神继续入定。

　　然而……

　　砰——

　　过于响亮的声音迫使他元神又扫过来，只见少年摔在地上，两条细白的长腿从斗篷里支棱出来，活像只被翻了面的乌龟，怎么也爬不起来。

　　冯理：……

　　他觉得有点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同处一室，不好袖手旁观。

　　将元神归位，冯理忍着不适睁开眼。身上有伤他没用法术，下床走过去，开口：“你还好吧？”

　　少年动作停住。

　　医室里没有灯，但四面墙壁上的疗愈阵法发出浅浅的光，借着这点微光，冯理将少年脸上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似惊恐，又似不安；既有慌张，又有害怕……眼中含泪，咬唇看着他的目光让冯理想起自己才入连清山时的情形，也是这样惶惶不安。

　　他表情放缓，伸手柔声道：“你没事吧？抓着我的手，我拉你起来。”

　　少年不动。

　　冯理想了想：“你叫小唯？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唯目光落在他脸上不动，冯理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扬起一个自认为最温柔和煦的笑容。

　　好一会儿，小唯才缓缓抬手，试探地握住他半边手掌。

　　正要将人拉起，冯理突觉手上一痛，整个身体被手上的力道扯着就往下倒。

　　瞬间反应过来，落地之前他腰身一扭挣开手掌，等调整身形轻轻落在旁边床沿后回头，发现小唯正手并脚用往门外爬。

　　冯理皱眉掐诀：“去。”

　　榻上铺着的床单咻一下蹿过去，蛇一样将小唯卷成蛹状。

　　冯理跳下床沿走过去。

　　小唯躺在门边，连嘴都被封住，只虫似得蛄蛹：“呜呜呜……”

　　冯理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骗了我还跑这么快，都说了不会伤害你，你老鼠见了猫似的干啥？”

　　小唯摇头，眼泪流了满脸，将薄薄的床单浸湿。

　　两人动作不小，自然很快将秘境里其他人吸引过来。医室烛台蓬一下亮起，门口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矮的率先开口：“这……是怎么了？”

　　冯理抬头，惊喜：“大师姐，师兄。”

　　“你这是……”林朝今挑挑眉毛，看着自家师弟：“在欺负人家？”

　　冯理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正俯身以一种压迫的姿势将小唯按在地上，手还放在人家脸上……

　　他猛地跳起，“不是……我没有！”

　　林朝今走进来，挥挥衣袖，小唯身上床单松开重新飞回榻上。他伸手将小唯扶起，伸手擦去他脸上泪水。

　　“你要是没有欺负人家，他又怎么会哭？”

　　冯理看看少年，又看看跟着走进来的净梵脸色，紧张：“我真没有，我本来在入定，看着他下床摔倒，本来想扶他起来，没想到他却骗我……”

　　却被林朝今冷脸打断：“你有伤在身，还打坐入定？”

　　冯理：“呃……”

　　他挠挠头，转移话题，看向正伸手将手指点向小唯眉心的净梵：“大师姐今天不是找人去了吗？怎么样了？”

　　净梵不语。

　　林朝今瞪他一眼，却没追究，摇头道：“我同大师姐还有其他几位师弟师妹找了一天，却并无头绪。用于师弟的气息做的追踪符燃尽之后，烟气也久久盘旋不去。”

　　追踪符，顾名思义时追踪之用。

　　冯理之前追踪山妖时也曾用过，符纸上附一抹要追踪的人或物的气息，施法将符纸燃烬，剩下的烟气便会朝主人所在而去。

　　但若是人已死、或者物已失，烟气找不到主人的方向，便会盘旋在原地，直至被风吹散。

　　冯理还想再问，净梵道：“劳烦两位师弟先出去一下，我有些事要问一下他。”

　　这个‘他’，依然是指凡人少年小唯。

　　冯理张张嘴：“我……”

　　还没说完，就被林朝今打断，“是，大师姐。”

　　然后一把拉住还不死心想要说什么的冯理，走出了房间。

　　才出去，房门啪一下就被关上，一道隔音的结界落下来，彻底绝冯理还想站在外面听墙角的心。

　　差点被门夹住衣角，冯理摸摸脑袋问林朝今：“师兄，大师姐看我欺负小唯，所以生气了吗？”

　　林朝今摇摇头，摸摸他的脸，“当然不是，大师姐在气自己呢。”

　　“气自己？”冯理有点明白了，“是因为没有找到于涧师兄吗？”

　　林朝今点头。

　　“也不全是吧，大师姐可能怪自己，若不是她路上耽搁了，这几只妖魔就不会有机会来筠州城，于涧师弟也不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事情的来龙去脉，冯理白天时早就已经理清，他皱眉：“被妖魔拖住，又不是大师姐的错，而且……”

　　他抱胸，一脸狐疑地抬头看林朝今，“大师姐怎么会如此自苦？肯定是师兄你瞎说的，我才不信！”

　　林朝今失笑，摸摸他的脑袋。

　　医室中。

　　小唯重新回到榻上，他坐在床头抱着被子，警惕地观察着净梵的一切动作。

　　净梵抬手，一张椅子随着她的手势滑过来，停在床边。她撩起裙子弯腰坐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盘冒着热气的包子。

　　“你昏睡许久，应该也饿了，这是我回来时在城里买的，你吃吃看。”

　　她这次没有把包子递过去，而是放在了榻边矮几上。

　　小唯看看她，缩缩脖子，闻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肚子发出一阵长鸣。但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动。

　　净梵皱眉：“你似乎很怕我？”

　　小唯一抖，连忙摇头。

　　净梵不解：“年纪也不算小，应该也知道你先前被妖魔吞进了肚子里，是我与师弟将你救下带回的，你为何会怕我？”

　　小唯咽咽口水，“我……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胆小内向，他说话时，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像是才学会说这话不久。

　　净梵：“害怕什么？”

　　小唯抬眸，看她一眼，“妖魔，吃了……好多人。”

　　“这里已经没有妖魔了，”净梵脸上表情不变，“我记得你叫小唯，家应该住在城外十里处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

　　小唯一惊，“你、怎么知道？”

　　净梵不答，只继续问他：“你可还记得，你被吞进兽腹之前遇到了什么？”

　　小唯收起脸上惊讶，垂眸：“妖魔……袭击了村子，大家都死了。”

　　净梵看着他攥紧的拳头，继续：“那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

　　小唯摇头。

　　净梵勾唇，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玉牌在她手上发出浅而莹润的光芒，露出上面几个小字。

　　指腹摩挲着上面小字，净梵道：“这个你可认识？”

　　小唯盯着她手上玉牌，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摇摇头，但接连又用力点头。

　　净梵不语。

　　小唯紧张看她一眼，咽咽口水：“我是见过有类似的会发光的东西，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净梵微笑：“是吗？”

　　小唯点头如捣蒜，他想了想，道：“我记得被妖魔一口吞进了嘴里后，只觉得到处很黑也很臭，身上也火烧一样疼。我不想死，挣扎间摸到一个会发光的东西，我把它握在掌心，身上的疼就消失了。后面再发生什么就不记得了……”

　　很黑很臭，应该是顺着食道进入了妖魔胃里，而至于火烧一样疼，则是被胃液灼烧皮肤的痛。

　　净梵皱眉：“当时你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我……”小唯张张嘴，“我……”

　　他垂下头，脸埋在被面上，小声道：“有的，我……听到骂声了。”

　　骂声？

　　小唯语气哽咽：“是村里的叔伯阿婶，他们一直喊痛，喊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怎么知道他们喊了好久？”

　　小唯不语，肚子又叫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净梵皱眉的表情猛地一松，她看着小唯单薄的身躯，浅浅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天色不早，你不若先吃点东西。”

　　将脸从被子上抬起，小唯看着她，目光带着点希冀，“大家……都死了吗？”

　　净梵目光缓缓划过他苍白的脸，淡道：“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大家’是谁，但今天巡逻的弟子来报，筠州城外三个小村，除你之外，家禽走兽无一活口，想来就是那只将你吞下的妖魔所为。”

　　大城中有守护结界可抵挡危险，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住在大城的机会。这些小村里住的，大多都是些贫苦人家，因为在城里没有活路，才会在荒野聚居。

　　她继续道：“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手上拿着的、那个可以发光的东西保住了你，其他人哪里会有这样的运气？”

　　小唯听出她的语气，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手里摩挲的玉牌上：“所以，我拿在手上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他顿了顿，“您和我说这些，是因为想知道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