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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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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歌被他三两下塞进被子里。
转眼就见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火,火炉也添了碳,不多时就迸出火星。
“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他把炉子往床边踢了踢,“不至于叫你在外面等那么久——是和卓乐一起来的吧?怎么不和他一起去见哥哥?我早同三哥说了,卓乐到随州不会安生,这不是,才几天,人就已经蹿过来了。”
“啊……”韶歌从被子里钻出头,“我这算……私闯军营?要是被人看到了,不太好吧?”
“哦?”司徒申有些好笑地偏头看过来,“原来我们韶歌知道啊,知道这是重罪?”
韶歌一下愣住了,她蜷缩着,记忆中哥哥的训斥隐隐浮现,叫她难过。
“怎么不说话了?”司徒申把肩甲随手扔在混乱的桌案上,又在水盆中净了手,拿手巾擦干才走过来,他伸手触了一下韶歌的面颊,“别害怕啊。这是司徒家的地界,谁能把你怎么样?就算你跑到外面去大喊大叫,你看看谁能多说一句吗?”
——别害怕啊。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
之后她被带进宫里,而他远赴疆场,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韶歌好不容易刹住的眼泪又决了堤。
“哎呦,”司徒申一叹,把人捞到怀里,“我们韶歌受苦了。”
韶歌把脸埋进他胸膛,“你不知道,我不叫韶歌了。”
“我知道的,”司徒申抚着她的头发,“我都知道,我还要唤你韶歌的,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这么唤你行不行?”
“嗯……”韶歌哭出尾音,“哥哥说不行、他——”
“不听他的,”司徒申道,“你来这是不是没少受他磨叨?看给我们韶歌吓成什么样了?以后我们才不管他。”
韶歌坐起来,“他简直……”她边抹眼泪边说,“他总是这样的,一面讲大道理,一面摆出一副担心我、很可怜的姿态,叫我心软。司徒,我真的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放弃来看你了。”
司徒申含笑,“能理解,毕竟此地危险万分。倘若你有一日要离我而去,独身到一个随时可能毙命的地方去,我也会发疯。”
“……那我有什么办法?你在这里啊,”韶歌低声道,“你在水火里,我怎么能安然高枕?”
“嗯,都怪我,”他点头,“不过韶歌,这件事其实尉迟那小子也得挨埋怨,如果不是那小子考虑太少,带重型武器上路也没有提前派人侦查,我也就不用火急火燎地来找他……”
“司徒申?”韶歌忽地坐直了,她皱眉去看他。
司徒申:“嗯?”
韶歌:“你真是司徒申吗?怎么小一年不见,你不像是去了战场,倒像是在花花世界学了满脑袋甜言蜜语?还是我那悲催的丈夫已经死在战场上了,你是狐狸变的,披着他的皮妄想窃取他的人生。”
他眸中愈来愈深,韶歌看着他上翘的嘴角,却只看到了无奈,“是啊,我是狐狸变的,司徒申死之前说他此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只是对不起远在安京的妻子。我好奇什么人能叫他魂牵梦绕,今日见了,自己却也栽进来。”
韶歌动作顿住。
韶歌:“……你不是在说真的吧?”
他眼睛里那个叫人看不明白的无底洞终于被笑意填补了半边,看着神色认真的韶歌,很轻的摇了摇头。
下一瞬,韶歌猛地被扑面的热气笼罩。
眼睛已经看到,身子却无论如何做不出应有的反应。
他低头,不过是轻吻唇瓣,韶歌便像是中了狐妖的魅术,不自主打开了齿关,任凭他唇舌肆虐,攻城略地,为所欲为。
他们分开得太久,灵魂饥渴消瘦,早就奄奄一息,如果不是被对方的气息沾染,侵浸得越来越深,都快忘了这情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不止一万次怀疑,这长久而持续的痛苦早就比相见的刹那要更加永恒,既然这画作用悲伤当做基调,每一寸前进都要把人剥皮抽筋,榨干心里的血,去勉强当做调和墨汁的颜料。泪水快要把苦楚也溺毙,这爱、这人,这所谓缥缈的感情,究竟有什么放不下?
却又在相触的瞬间崩溃瓦解。
火热的呼吸轻易把苦海搅翻,割人心头的刀也飘在天上,曾无数次压死心脏的东西,瞬间变成了无与伦比的甘甜。
他们明明是同一种东西,却在两级翻转中无数次扮演天使和魔鬼。
韶歌尝到腥甜的血气。
她的唇早在向边境奔波的路途中干涸开裂,在司徒申咬上来的一瞬间,尖锐的刺痛就叫她清醒,她却生不出一点点躲避的欲望。
还有苦涩的泪。
她没有在哭,她很清楚的。
那在哭的是谁?
他们终于分开,剧烈的喘息声充斥耳鼓,他们额头相抵,依靠气息的交缠,仿若还留存在片刻之前。
韶歌抚上他的下颌,果然摸到了潮湿。
“你哭什么,司徒。”
“不是,”他狡辩,“这是你的口水,魏韶歌。”
韶歌一下后撤开,刚要开口打趣,就撞上他那一双红得要了命的眼。一滴泪正砸下来,落在两人中间。
无处可躲。
他掩饰不得,一把捞了人在身侧,弯腰把高大的自己埋进女孩的身躯之中。
“男狐狸,也这么多愁善感的吗?”韶歌环上他的肩膀,这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宽阔如斯,昭示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方才没哭?”他的声音很闷,韶歌透过衣裳清晰第感知他语句的热量。
“我想我夫君呐,”韶歌开玩笑般道,“狐妖,你哭什么?”
“我啊……”
司徒申顿了一下,“韶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甚至不能保证自己明天还活着,我把你带入险境,叫你日夜忧虑。”
“长嘉——”
“可我太自私,韶歌,”他说,“我还是溺在这场感情里面,哪怕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却还想用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拴住你,还是想要你思念我,甚至不理会你因此承担的痛苦。”
“思念很痛苦的,长嘉,等待亦然,”韶歌说,“但这样让我觉得活着。不是做棋子和摆设,也不是做祸害亲人的灾星。”
“韶歌……”
“所以你最好也活着,”韶歌道,“我这短短一生直到现在,才尝出鲜活的滋味,一旦你把我的日子毁了,长嘉,我即刻赴死。”
司徒申的身子有些僵。
他的泪染了韶歌的衣裳,叫她觉得凉。
司徒申的脑海中猛地浮现魏暄的话。
他说长嘉,希望你也能带韶歌看天的那个人。
“别这么说,”司徒申起身,“怎么也要想想你哥哥,韶歌,这世间自有它值得留恋的地方……”
韶歌微偏了头,看他面上不加掩饰的慌乱。
“我在哥哥那看到机械军的伤亡名单,应武牺牲了好多人,长嘉,因为机动甲胄是吗?”
司徒申心中一紧——她在枢密阁当了机械师,关于机动甲胄,她还知道了什么?
司徒申:“韶——”
韶歌:“卓乐和我说了,你们是前排,最先面对赤狄炮火的人,长嘉,你也很容易死的,只是你和哥哥都不告诉我,对不对?”
韶歌:“那些人在垂涎你兵权的时候,给你安上驸马的名号,在事态失控的时候,又轻而易举的把你从我身边带走——长嘉,不是你给不了我什么,是我,根本没办法保护你。”
……好在只是寻常的担心。
虽然这并不能叫他的心情好上半分。
她的指尖扶过司徒申的面颊,擦走他眼尾残留的潮湿。
她想她要好好地看一看,好好地记住,不然怎么抵挡还有不知道多少日夜的思念?
相视许久许久,直到司徒申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她的视线里。
韶歌忽然说:“长嘉,我们生个孩子吧。”
“什么?”
时间短暂到司徒申甚至没有来得及惊慌,眼前的女孩就像回巢的燕子,张开双臂扑到自己身上来。
他背后空荡荡,手臂又因为方才蜷缩太久,有些发麻,更别提他胁肋还没愈合的伤口……
“韶歌、唔——”
下唇被她发狠地啃了一口,牙齿碰在一起,好响的一声。
她把人推倒,先前用以保暖的被子也全都折上去,瞬间淹没了司徒申的视线。她的手胡乱搜寻、四处点火,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误打误撞终于扯开他的腰带。
暗红的中衣被生硬剥开,染了些许血色的里衣终于暴露开来,韶歌三两下解开带子,看到已经被浸透的绷带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猛地停手,司徒申压在被子里,咳了一声。
韶歌忽地手足无措了,连忙去扯开,露出一个被闷得通红的司徒申的面庞。
司徒申不住地咳嗽,却也掩不住笑,眼下放火的人收了手,情形不再紧急,他倒一手枕在脑后,饶有兴味地看起热闹来了。
“怎么停了——咳咳,”他笑得呛了口水,“人不大,心思倒不少。”
“你……出好多血,”韶歌有些慌,手指不自主地开始抖,她还扶在司徒申的腰上,一时间不敢做什么大动作。
“不是现在出的,”他存了坏心,拉过韶歌的手,按在绷带上,“上午在校场上动作大了些,没时间换,本已经干了。方才出汗,才给洇湿了。”
“啊,那、那也得换、药吧,”韶歌眼光躲闪。虽然有几道绷带遮掩,但他明晃晃的胸膛还是大片裸|露着。从前他在大相国寺前受伤的时候,韶歌也不是没见过,可一别经年,其上又添了几道陌生的伤口,他又大躺着,用这样旖旎的眼光看她,更别提在她身后的变化,他……
“没那么娇气,”他根本不用向后撑,就这么坐起来,声音转眼就响在韶歌耳畔。
“不耽误,”他的气息落在韶歌面颊,韶歌被吹麻了半边身子。
“啊、啊……”她僵硬地回应,“那、那——”
韶歌心一横,两眼一闭,“那就,嗯……那——”
等了好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只是身前的热源仍近在咫尺,他们之间甚至躲不开一个呼吸的距离,他却就是看着。
韶歌睁眼,果然撞上了如她所想的那一双眸子。
一些好笑,一些爱,还有一些类似悲伤,她不明白,司徒申总能轻易看穿她,她却不行。
“如果我死了,司徒家和太子的联盟将会变得太脆弱,那时不论是司徒家还是你哥哥,都会很危险,”他轻轻开口,“你会很伤心,但为了哥哥,你不能寻死。你总说自己没什么用处,但从始至终,韶歌,不论是小时候你哥哥在祭祀的时候饿肚子,还是前年与国舅针锋相对的时候,你接受嫁给万宏信——你都用尽全力付出一切。”
司徒申:“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你还能让出什么呢,韶歌?顺从父亲的安排,嫁给其他人吗?”
韶歌无话可说。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思索无数个日夜的结果。
“这就是你绞尽脑汁换来的解法吗?”他又换上个不正经的笑,“跑来和我生个孩子?”
司徒申:“这算增加你和皇帝做交换的筹码,还是让你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多一个如你哥哥一般的指望,叫你再把了无生趣的性命强行续上一节?”
司徒申:“是这样吗?韶歌?你在来找我之前,在拥抱我、亲吻我之前,已经想好了我死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了吗?”
韶歌的眼睛好疼。但这比不上心脏一抽一抽的跳痛。
她今天流了太多泪,亏她刚才还笑话司徒申。
他捋着她的发。
被汗湿,又沾染了路途上的风沙。
终于露出光洁的额头,司徒申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不能这样,韶歌,”他说,“我、殿下、所有人,我们都不值得你为之而活,你要学会为自己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比做当铺,为了接济别人而耗空所有,不能这样的,韶歌。”
说完了这句话,司徒申才恍然发现,也许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太子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魏暄想看什么样的天空?韶歌是他亲手教导的,韶歌就是另一个他,他们都被困在里面了。
舍弃自己,照亮其他的什么……这是蜡炬的活法,这是个向死而去的活法。
“怎么为自己活?”韶歌问,“我不知道。”
司徒申低头,与她对视。
韶歌:“你教我吗?长嘉。”
司徒申露出个笑来,低头去抱她,“我也没琢磨明白,以后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就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但是韶歌,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自己也琢磨琢磨?”
“……嗯,”韶歌有些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井,“但是,在我没学会之前,我们是不是……”
司徒申:“是不是什么?”
韶歌:“……也可以,嗯,先生个孩子以防万一?”
司徒申一下子哽住了,他无奈一笑。
“魏韶歌,这件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我还在边防一天,你想也不要想。”
他语调发狠。
韶歌:“你、司徒申!”
她伸手敲了一下司徒申后背,触感聊胜于无。
司徒申转头在韶歌耳垂上咬了一口。
“如果我死了,就当我们那婚礼连一半也没进行过,此后不论你是嫁人还是独自生活,我不能给你添半点累赘。”
他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有孩子,韶歌,我希望是因为这世间已经好到足够我们把另一个生命带来看看,或者,我们都强大到足够给他撑起一片天地。”
“而不是让他受苦难,韶歌。”
“更不是让你平白遭受苦难,”他说,“不然我死不瞑目。”
韶歌从守卫处拿了绷带和伤药。
一刻钟后整个应武部都知道了公主在少将军帐内。
这就是司徒申的授意,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替他看着。
他不怕流言和骂名,虽然这些在应武中大概不会出现。什么都不如他能见魏韶歌一面。司徒申没有做千古名将的志向,他所求不过是身边的人少死几个,身后的城安然无恙。除此以外,他把所有的贪念都留给魏韶歌。
这是第一个相拥而眠。
韶歌本以为自己会心跳如擂,辗转反侧,却在司徒申亲吻她,对她说“睡吧”的下一瞬,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