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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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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应声而碎,无可避免地吸引了丧尸们的注意力。INTP不敢耽搁,从地上的玻璃渣里捡起羊角锤,面不改色地给窗上的洞口边缘来了好几下。
那边ENTP发出了一声“芜湖”,还有ENTJ“哈”的嘲讽,引回了一小半。INTP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身形,直接从洞口钻了出去。
——他脚尖一拐,把书包横在身前,紧贴着窗户站在了30厘米宽的檐台上。丧尸们就没这么好运了,头尾相接地从窗口鱼贯而出,自由落体姿势堪比某国跳水炸鱼队。
“对不起。”他简单地道了个歉。从几十米高的地方下去,即使变异成了丧尸、还有死亡保护加成,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没有时间了。玻璃墙里的ENTP和INTJ已经被感染,他们最多还有十分钟时间。
前校长的骸骨就卧在他脚边,一墙之隔,面部朝上,向着虚拟的太阳。
INTP努力不低头看脚下,扒着墙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钟面顶上。
这块平台比边上的檐台大得多,至少落脚他们四个没有问题。但现在的难题是,怎么把登山绳绑到指针上去?
分针已经走到“3”的位置了,他根本够不着;时针更不用说。秒针的话,平整光滑细长的一根,只在末端有一点意思意思的小凸起花纹,很难固定住绳结使它不滑下去。
上一世逆转,好歹有个反向的力撑着,让他们不那么快滑下去。现在要加速转动,可比回溯困难得多。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用的力也更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的ENTP说道。
他肩膀上的外套布料缺了个口子,露出惊心动魄的一个血牙印——同样的痕迹出现在INTJ的手臂上。好在ENTJ没事,只是累得气喘,头发乱得自在不羁。
所有人在心里对自己强调:十分钟。
“可能吧,我们没来得及研究钟楼的运转构造。”INTJ说,“眼下需要更便捷的办法。”
ENTJ看着他:“你想到了?”
“嗯……笨办法,让其中一个人直接抓住秒针,就能卡住绳结阻止滑动。”
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不否认这个办法完全合理,但是好像有一个“但是”跟在赞成后面,欲言又止地犹豫着什么。
秒针又绕过一圈,INTP突然抛出已经准备好的套索,绑在了细长的秒针根部。
紧接着,ENTJ打破沉默,口吻严肃地下达了不容置喙的指令:“我来抓秒针,你们绑好绳子,跳。”
登山绳有两根,都是十米长,幸好学校的钟楼小,那根充当套索的绳子末端还在INTP手里,此时被绑在INTP的腰上才终于到了头。另外三个人如法炮制地把自己绑成一串,ENTP的那一头又连接上INTP的绳子,缠成一股,乱七八糟的。
没人在意。
还有大约三分钟,ENTP和INTJ眼中已经起了白翳。
秒针恰巧抵达最高点,又开始绕新的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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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TJ站在最前面,拍了拍后面两位丧尸预备役以让他们保持清醒:“都准备好了?”
ENTP和另外两位勾肩搭背,笑道:“随时待命,阿sir。”
——恰在这个瞬间,秒针到达数字“2”,ENTJ后撤一步,飞身而下。
三人齐齐吓了一跳。
好在两秒钟后,ENTJ扬声回复:“抓住了!来吧!”
三个人这才各自把那口吊着的气吐出来。——你永远可以相信ENTJ,虽然他有时候确实有点吓人。
“那我们?”INTP轻声问。
INTJ果断地再次承担倒数责任:“三、二、一……”
ENTP笑嘻嘻地用已经发僵的手臂勾着他俩的脖子,往前一挺,就这么一齐坠落下去。
他确实也动不了了,所以才夹在中间,借另外两位的重量把自己带下去。但是在风中,他感受到一左一右两只手死死钳住了自己的腰。
“别他妈想自己偷偷死,这便宜怎么能让你先占了?”INTP另一只手抓着三股绳,微弱的声音混合着INTJ的轻笑,穿过疾风和失重的绳索。
在他们坠落至某一个节点的时候,绳子拉直,狠狠一顿,下面混在一起的三个人猝不及防弹了下。最中间的ENTP不幸被震动,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突然感觉自己还他妈能再活八十年。
边上两人一声没出,但肯定很不好受。
ENTJ反而是影响最轻的,他抱死了秒针,边上是被他再次加固的绳结。指针转过“3”,开始向下倾斜,他感觉到表盘中央的固定点里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
下一秒,齿轮停转,而秒针猝不及防地滑了下去!
ENTJ一路从“3”滑到“6”,又跟着惯性冲到“7”,再也抱不住了。
见目标已经达成,眼一闭手一松,愉悦地倾听下面三位蚌埠住的尖叫声。
——好在钟楼加速后,翻转规则随之启动。齿轮飞速运转,时针从6跨到7,但空中自由落体的四个身影反而凝固住。
有什么东西震耳欲聋地响,一圈地面规则地断裂、隆起,虚假的蓝天白云崩碎,天翻地覆。校门外遍地横行的丧尸刹那间灰飞烟灭,唯一的人类将手伸向同伴消失前倚靠的墙壁——现在已经是一片虚空,而那只手无痛无感地消失了。
【INTP】眨了眨眼,笑着扑进这片混沌的未知。
不,不是未知,你知道的,那是已知,那是唯一可以用死亡定义的新生。
这一切他们都无从得知,但很快也会得知。
一片全新的记忆灌进四个人的脑海。他们漫步于一个共享的清醒梦里,而这片记忆就像电影在识海中播放,惊心动魄地将他们回溯抹去的一次死亡反刍。
*
因为没有不存在的小房间,也没有校规、没有任何线索,上一次他们是实实在在地在奔逃,但并没有一无所获。
ENTP从103储藏室拿走了那张地图,前校长附在其上的亡魂得以解脱。隐形墨水不受规则限制,因此前校长指点他们更加方便,他们也确实找到了包括工作日志在内的一系列关键物证,准备结束后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变故发生在钟楼。王校长提前埋伏,即使他们发现了,但在抵达楼顶时,校长还是将一试管的药水倒在了前校长的骸骨上。惨案就此开始。
白骨没有血肉,他们想反击都找不到原理,局势瞬间逆转。尸脑发育的二十分钟里,他们为了活命只能连滚带爬地顺着楼梯扶手滑下去,为此INTJ还摔折了一条腿。二十分钟后前校长那颗大脑“复活”,生成了新的自主意识,他们再也没见到那具可怕的白骨,但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一颗尸脑萌发,千百颗尸脑如雨后春笋,长势喜人。
他们躲在监控照不到的一处偏僻的楼梯间,吃了一顿灰尘拌饭。夜晚准备胡乱捱过去,大雨又倾盆而下。在令人绝望的黑暗里,他们整夜未曾合眼,面前不到十米远处就是丧尸们踉跄前行的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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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日清晨六点,他们与白骨前校长惊喜重聚。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恢复自己的神志,也可能只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bug,发生什么都有可能。骸骨没有声带,他讲不出话,于是用一支笔、一张白纸,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真相。
——而那一试管一开始引起INTP注意的液体,确实是王校长鼓捣这么长时间的成果。校外的世界存在广泛的丧尸疫病,但疫病并不致死,只有这种“尸脑”的出现才会真正剥夺感染者的性命。
前校长愤怒地总结:【他会为所有死亡的感染者付出代价。】
“……可我们好像也没有机会看到了。”INTJ说,“或者是您还有办法。否则大费周章地找几个必死无疑的炮灰交代真相,并不值得吧。”
【确实还有。】
【但我不确定真假,只能尝试。】
“需要我们做什么?”ENTJ问。
这座学校里的超自然现象(如前校长本人)并非凭空出现。前校长说,是那座古老的钟楼。
【它也许有自己的意识,一直在用某种力量庇佑这座学校。我的灵魂也是它封在地图上的。它告诉我,万不得已时,还可以使用它的能力。】
——这个能力就是翻转和回溯。
钟楼感慨前校长的遭遇,也怜惜无故失去生命、成为残害他人的工具的学生们,因此选择对前校长开放使用这个能力的权限,以期救下这些学生。至于完成这一切的人选,钟楼没手没脚,要前校长自己来定。
前校长几番周折,还是找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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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成翻转的方法是,将翻转时间和世界范围等基本信息写在地图上,将地图交给钟楼——前校长解释为喂给齿轮,然后将钟的指针反拨。
“翻转可以制定其他规则吗?”抵达钟楼之后,ENTJ问前校长道,“如果我们失去了记忆,又什么都不改变,即使回溯了时间,也是把同样的事情再轮一次,又有什么用?”
前校长刚刚揍完一群丧尸,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兴许是用脑电波和钟楼交流去了:【两三条应该可以。】
ENTJ皱起眉:“不够。”
ENTP也说:“我自己什么德行我是知道的……一点点约束条件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事情就会自己跑偏。”
“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行事计划,不能在任何一个关键点出纰漏,所以需要一个详细的世界规则。”INTJ说。
INTP伸手点了点地图上已经写下的回溯时间【30天】:“有没有可能,把这个时间缩短,会多出一些能量来呢?”
就在此时,新的丧尸大军胜利抵达。
王校长也已经丧尸化,他如愿当上了领袖,站在尸潮后方,指挥他的“孩子”们攻占钟楼顶。
前校长仗着自己没有碍事的骨肉,掀飞了一排,但是就在下一批蜂拥而至时,被ENTP一把拽回,丟到了齿轮边上。
ENTJ咔擦咔擦按着指骨:“前校长先生,您还有大用,先别散架。”
INTJ因腿伤行动不便,从书包里取出在储藏室匆忙塞进的登山绳,绑在了自己身上。又做了四个绳环,一个套指针,另外的绑人用。
INTP想帮忙,被拒绝了:“你来写世界规则。”
“为什么?”
“‘规则’本身就能吸引住我和ENTJ,但需要正确的规则细目才能确保你和ENTP在计划范围内行动。我想这件事还是要你来做。”
INTP咬牙,点了头:“你的大概设想是什么?”
INTJ顿了顿,指着上面由他写就的翻转规则:“我在校外造了一个假世界,我们用它来躲避这场雨,顺便安放真相;但我们真正的核心目标只有一个。”
——全员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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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P再抬头时,INTJ已经请前校长砸开了窗户,抵达钟面上方了。前线战场的丧尸全军覆没,但ENTJ和ENTP脸上毫无喜色。
“你们……都被咬了?”INTP恍惚地看着ENTJ腿上的伤口。
回答他的却是ENTP,直接换了个话题:“刚刚我们商量过,如果你需要弄一些解谜类的机关,就需要区分哪些是真正的线索,所以记得设个对照组。”
“你是指?”
ENTJ笑了笑:“这样我们就能确认,这块拼板属于哪副拼图。”
INTP郑重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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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INTP奋笔疾书时,钟面上一片混乱。
三个人推推搡搡了一会儿,ENTJ怕自己和ENTP异化之后回去咬INTP,坚决地把自己先挂了上去——他试图去拽ENTP,没拽动,因为ENTP先拽住了INTJ。
INTJ踉跄两步,庆幸自己和ENTP都已经绑好了绳子,不至于白摔下去。
“你还有事儿?”
ENTP思索片刻:“要不我先啃你一口吧。”
“……”此时无声胜有声,INTJ满脸都写着“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的妈是批发的吗”.jpg。
“你看,你一个白白嫩嫩的人类下去,过一会儿我俩嘎了,你就要被两个六亲不认的丧尸左右夹击,躲都没处躲;现在我啃你一口,你就是同类了,咱仨在下面就是一家三口……啊不,抱团取暖三缺一,多温馨啊。”
INTJ:“……”还挺有道理。
——这一段由于当事人严肃拒绝复述,所以被孤立的INTP不得而知。当他长舒一口气,检查了一遍地图后把它交给前校长时,钟面上已经是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了。
不远处,有救护车和特警队破门而入,特警队长犹豫许久,还是一声令下,队员们含泪击毙已经确认尸脑化的丧尸。
希望翻转之后,时间再度走到这里时,他们不必再如此痛苦地执行救援。
INTP抓紧绳索,从高台上跳了下去。
*
混沌散去之时,他们正七扭八歪地摊在地上,没有高坠的痛楚,只略有些晕眩。他们身后是已经恢复正常运作的钟楼,时间指向7:32。
四个人同时抬头,朝大门的方向看去。
那堵水泥墙已经无影无踪,学校的铁伸缩门外是一片灿烂的天空,还有发出鸣叫的警车和救护车。
INTJ用尽力气拍了ENTJ一下,嗓子不受控地发出“嗬嗬”的杂音:“快……打晕我和……”
ENTJ毫不含糊,朝着他俩后颈就是两手刀——手下留情了,没用钢棍。
不远处,一群特警率先冲过来,ENTJ和INTP从地上爬起,示意他们神志健全并且没有咬伤。
“他们两个呢?”特警队长指了指地上两位。
“刚刚异变,应该还没有长出尸脑。”ENTJ回答,“……能救吗?”
特警神色放松些许,说:“长出‘尸脑’就代表已经死亡,必须击毙。如果是普通感染,打一针血清就好。”
“等等。”INTP半死不活了半天,突然回光返照,“外面也有尸脑发生吗?是我们这边泄露出去的吗?”
“只有一例,应该是源于一种变质的血清还有一些植物毒素,感染者没有危害到其他人,已经处理掉了。”刚翻墙进来的医护人员一边给四个人注射血清一边说,“还是有你们的学生报警说这所学校里可能也有尸脑,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这下两个人懵了:“学生?我们不是被切断了电话线的吗?”
“哦,他请了长假住院。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他在医院怎么知道学校里的状况,后来他自己说是什么……已经死了的校长托梦给他让报警……”
“哦对!前校长!”ENTJ一拍脑门,对特警队长立正道,“叔叔,我要报案!本校校长王某涉嫌谋杀!证据在……”
……
两个星期后,学校复课。
校长又换了一个,此人跟随某段长去广播室逮过ENTP、INTJ并铩羽而归,可惜他不记得。
——在其他人的记忆里,所有有关那条“校规”信息和水泥墙等,全部消失殆尽。他们始终以为这是一次集体丧尸疫病感染,而自己的记忆模糊不清是因为丧尸化留下了后遗症。
只有四个人知道真相。
还有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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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有关王校长犯下的一系列罪行一锤定音,随着他的锒铛入狱和他妻子尸脑化被击毙的证明书一同埋入漫长的卷宗。102办公室里不属于它的东西被清空,前校长的遗骸得到了妥善的安葬,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得到了合法赔偿。
下葬前,ENTJ开了个会商量要不要把那张地图塞进骨灰盒,被全票否决。
“你开这个会干什么呢?”ENTP无不嘲讽。
“我以为会有人想这么干的,是我狭隘了。”ENTJ摊手。
“我拍完了,现在挂回去?挂哪里?”INTP放下相机。
“最初的位置吧。”INTJ望向102,那扇门上的“请勿打扰”已经被撕掉,干净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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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钟楼日复一日地行走,伴随着齿轮轻微的碰撞声,安详从容。英雄的故事与墙面的尘印严丝合缝,钉进昏暗却已重见天日的血骨。
只有桌上一瓶墨、一支钢笔,它们永远不会再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