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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听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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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日子出乎陆婉吟的意料,其中快乐是她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
头天睡得晚,第二日早起她就有些精神不济,然而束缚在她骨子里十几年的礼仪规矩最终战胜了天性的懒惰,逼得陆婉吟早起去给她昨日未曾谋面的婆母请安。
但听了她说明的意思,陈伯那张憨厚慈祥的脸上却意外地出现了一丝为难。陈伯也生了一张圆脸和一双大眼睛,和雁儿站在一起,倒意外像雁儿的爹,很让人心生好感。对着陈伯这张脸,陆婉吟很难说出什么为难人的话,见陈伯神色,便主动解围:“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不去了?”
陈伯沉吟了一瞬,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不知道老夫人要不要见少夫人,若是不见……”
“若是不见,我回来就是了,也没什么的。”陆婉吟满不在乎地冲他摆了摆手,知道恐怕是陈伯好意担心她生气委屈,然而她心里本着不见最好的想法,想着礼数尽到了也就罢了,并不怎么会放在心上。是以陈伯带着她穿过了后院又绕过了祠堂,直到了侯府最边缘处的一间佛堂外边,让她稍等,自去通报。
陆婉吟点头,趁等待的时候四处打量,却见永宁侯府虽然荒凉了些,白日里看却并不像昨天那般阴森恐怖,四周花木虽未修剪过,却自有一番生机盎然感,那些四处系的红绸迎风飞扬,也与眼前的景象颇显和谐。
雁儿凑近偎着她,悄悄议论道:“姑娘,这些杂草虽然多,但是没有昨晚上吓人哎……”
她笑笑,眼见着陈伯带了一位老妈妈从里边走出来。
老妈妈也是出家人的打扮,看了看门外等着的她吩咐道:“少夫人请回吧。老夫人说,少夫人进门原本是好事,只是她虽身还在尘世间,心已在红尘外,便不必再为世俗所缚尘缘所累,就不必见了。”说着有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她,“此物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往后少夫人也不必来请安了。”
此番情形与陆婉吟猜测的大差不差,她示意雁儿接过那木盒,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了,便跪在院门外冲着里头磕了三个头,带着雁儿和陈伯转身离开了。
给婆母请安之后她又拐进祠堂去给老侯爷上了柱香,在陈伯越发欣慰的眼神里陷入了迷茫。
“陈伯,我接下来该干点什么?”
大约是陈伯也没想过她能这么问,愣了一愣随即答道:“自然是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婉吟乍听了这个答案略有些吃惊,转过头去看了看雁儿,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的目光里看见了疯狂的喜悦。
“那这侯府中人几时起床?几时歇息?”
“这……”,陈伯沉吟,随即答道,“除厨房一日三餐定时之外,并无定规。”
这话一出,雁儿的眼睛里便立刻露出了羡慕的色彩,想她在家里的时候,起得早睡得晚,便是姑娘去读书了她都不能补眠。
好地方,侯府果然是好地方,雁儿不住地感慨。
而陆婉吟在听见这个答案之后,就带着端庄的微笑送走了陈伯,躺回了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想几时起便几时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神仙日子还是陆婉吟这辈子第一次过,大约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前十几年培养起来的规律作息彻底在侯府安逸自由的气息里消失不见,陆婉吟总算过上了她儿时反复憧憬的日子,甚至一度想着她那没见过面的夫君要是这辈子都不回来就更好了。
她可以守寡的,真的可以的。
然而这样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过到第五天的时候,她就睡不着了。看着外间熟睡如小猪的雁儿,陆婉吟深谙自己恐怕生来就是操劳的命。本着君子慎独的想法,陆婉吟决定就算是没有人监督,自己也该得为这几天的好吃好睡有所回报。
可她既没有公婆需要侍奉,也没有夫君需要服侍,更谈不上有儿女需要教导,所以当陆婉吟带着含蓄的微笑问陈伯是否有什么需要她处理的时候,猜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一次,和善的陈伯并没有如她所愿,反而是带着一种“你终于起来干活了”的意味重重的点了点头,“侯爷走前交待了好些事,让老奴请示了新夫人再行处置。只是这些事都不大急,夫人听老奴慢慢说……“
“这些是京中各家送给侯爷与夫人的新婚贺礼,老奴我都登记在册收进库房里了,还有夫人的嫁妆箱子也一并放在里头了,”陈叔说着递给了她一本册子,自去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打开大门的一瞬间,陆婉吟就惊呆了。库房里的东西到处都是箱子架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自江南带来的箱子这会儿也堆在墙角,显得十分可怜。
陈伯见她惊讶,颇有些不好意思,“这库房许多年没收整了,还是老侯爷娶妻时搬过一回,老奴虽然时时教人打扫,奈何见识浅短好些东西都不认得,只是粗粗分了类,让夫人见笑了。”
看陈伯的意思这是分过类的,然而陆婉吟仔细转了转也没看出来其中章法,最终她退回到门口,才意识到陈伯的分类标准,库房左边放着的是拿箱子装着的东西,右边是不拿箱子装着的东西。
实在是大智慧啊,陆婉吟叹息。
“咱家平日里也不与什么人家往来,逢年过节都有定数,老奴也就看着挑挑拣拣回了差不多的礼,只是这成婚啊是大事,老奴原想着趁成婚前收拾收拾这库房,奈何侯爷……”,他说到这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然而陆婉吟盯着他,只得硬着头皮转述,“侯爷说,反正马上就有新夫人了,一切听凭夫人吩咐吧。”
很好,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白睡的好事,这是拿她当劳力了。
陆婉吟绕着库房转了转,觉得这一个个箱子要拆开分类实在是个大工程,只好先对着礼单问陈伯:“这怕是个大工程,日后慢慢收拾吧,先回了礼再说,这京中各家的都在上头了吗?”
“老奴都记在上边了,还有夫人屋里那套妆奁,东宫来人说是太子妃赠与夫人的,不算公中的,老奴便没入账。”
想起屋里那套看上去就废了心思的物件,足见姚漪情意,只是她们彼此都锁在屋里不能出门,也不知道姚漪过得如何?陆婉吟不好再想,只好关了库房门,随着陈伯往后花园里走。
这几日她都睡在自己的小院里没出过门,今日方才转过后花园,才走过门口,就看见一堵拆了一半的墙,陈伯看着她一脸为难。
论理到底是新进门的娘子,不该管这样的事情,然而陈伯想起自己同小侯爷回报此事时小侯爷的神色,只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同陆婉吟解释:“这、这原本娶妻,家中都是要翻修的嘛”,见陆婉吟面无异色地点了点头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原本宫里已经派人绘了图纸,账上也支了银子,老奴也选了吉日预备破土动工,只是动工须得有人拿主意,老奴虽说能盯着施工,可大小事不能做主。老奴请示侯爷,侯爷让老奴听凭夫人做主……”
陆婉吟不敢置信,颤抖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修园子、娶我自己?”
陈伯回想起自己回禀此事时自家小侯爷正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看什么公文,见他来说明此事,大有一副要他做主算了的样子,就在他吓得立刻要跪下磕头的时候,小侯爷又仿佛想起来了什么,挥了挥手无比潇洒地同他说等新夫人进门后一切由她决断,便把他赶出来了。
他虽然觉得不妥当,也不能再去说,此时更无法同陆婉吟出卖他,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侯爷的意思是,夫人喜欢什么样子,便修成什么样子好了。”
陆婉吟就算是再天真也知道这到底是人家的家,总不能按着江南水乡的规格整,只好等自己看见了图纸再说。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这永宁侯府财务状况如何,可用银钱多少。
其实她一早就想问府上可用现银有多少?每月支出多少?以及她相公月俸几何?然而那点矜持又不能让她一上来就问钱,只好等着陈伯一件件交待。
幸而没过多久陈伯就带着她拐进了书房,陆婉吟从前没留心,今日才发现书房就设在她住的屋子侧前方,陈伯热心地同她指了指,旁边就是沈小侯爷的房间,正在她房间的对面。
两间房是正对着的,甚至打开窗就能和沈小侯爷面对面聊天,不得不说,陈伯实在煞费苦心。
让陆婉吟深觉陈伯煞费苦心的不止这一处,她一进书房门就被那墙上粘的大红喜字惊掉了下巴。那红字几乎有一个人长,细看竟然不是纸剪的,而是拿红绸粘住了边角,风一吹就颇为立体,和那满院子的飘扬的红绸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也是您布置的?”
陈伯面上带着些隐秘的得意点了点头,随即矜持地笑了笑,期待地看了看陆婉吟。
“实在是……妙不可言。”
“哪里哪里,老奴不过是随便一想,图个吉利,夫人快别夸我了,”他说着伸手去搬账本,嘴角的笑都要压不住了。
想得很好。
下次不要再想了。
陆婉吟看了看那个立体的喜字,觉得若是自己的审美始终无法改变,还是改变陈伯的想法比较好。
可当陈伯将那半人高的账本抱到她面前时,她瞬间就觉得大家都不必改变了,她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吗?
“为何……这么多?”陆婉吟迟疑。
陈伯更迟疑,“好些年……没人管过账了。”
侯府上一次有人看账还是国公幼女在的时候,也就是沈峥的祖母,等到了沈老侯爷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就一概荒废了,等到了沈峥就更加离谱,他至今长了一十九岁,在家加起来的日子也不到三年,除了需要钱的时候问问账,其他时候也想不起来。
成婚之前陈伯也曾想过算清楚弄明白好给新夫人交账,然而他从前是老侯爷的亲兵,是受了伤无法再上战场后老侯爷才把他带进府里管家的,是以让他威胁镇吓那些不听话的仆从还行,算这样的账就不在他能力范围内了。他不行便去催沈峥,然而沈峥看了两眼便也觉得麻烦异常,想了想又同他说,等新夫人进门之后自己做主吧。
要不你还是把我休了吧,陆婉吟欲哭无泪。
就算陈伯保证这堆账本里每一笔开支都是清楚且真实的,可想到那些田庄店铺林子和人情往来的积年旧账,陆婉吟还是深觉头疼。
可能是陈伯觉得她还不够心酸,又收拾了一个册子外加一个盒子放在桌上,同陆婉吟交待了这是府里所有人的身契。
陆婉吟从进门那天就奇怪,永宁侯府的家仆不是妈妈就是老伯,这么些天了她一个美貌丫鬟和年轻小伙都没见过。大约是陈伯见终于有能帮她解惑的地方,非常认真且详细地给陆婉吟介绍了侯府如今家仆的构成,主要是两部分,一部分是从前沈峥祖母带来的陪嫁,另外一部分是小侯爷在战后收容的无人照料的老人。
其实主要是战后无人照料的孤寡老人,陆婉吟打开册子详细对比,沈峥祖母早年带来的陪嫁与仆从基本上不是不在了就是已经放出去了的,除了一个八十二岁如今照管府中蚊帐的老妈妈之外,基本已经无人了。而那些因为征战家破人亡的鳏寡孤独就成了侯府如今仆人的主力军,沈小侯爷捡人和捡红包似的,把人带回家就丢给陈伯不管了,再由陈伯核验身份,交待训练,安排事务。
陈伯。
永宁侯府的中流砥柱。
很显然陈伯是非常赞成且欣赏沈小侯爷这一举动的,他喋喋不休和陆婉吟夸张沈小侯爷的样子和她老父亲每每喝醉酒同人吹嘘陆琰的样子别无二致,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顾不上陆婉吟抽搐的嘴角。
等陆婉吟翻到进几年的账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陈伯说的很有道理。陈年旧账得从头算起,然而这几年的每一笔开支都是非常清楚的,除了那些定项,最大的花用都是沈小侯爷支出的,基本上都被用来战后抚恤了。
这几年战事四起,许多无辜百姓也跟着遭了殃。沈小侯爷这些钱于战后重建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月俸不多,算下来基本上是自己倒贴钱去替朝廷卖命了。
这么想来,沈小侯爷实在是个很有善心的冤大头。
很好。
你们永宁侯府不光缺绣娘,还缺个账房。
陆婉吟含着泪,开始拨拉算盘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