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不东南》清拾

4、死城

　　车窗外的景色如潮水般飞速向后跃去，越是靠近目的地，周围的环境越是寂静，光怪陆离的街道隐没于逐渐弥漫的浓雾中，闪烁的灯光下隐约能看见呼啦啦飞走的鸟。

　　宽大的私人蒸汽车车厢中，黑发青年支着下巴，面容上依旧是包容温和的笑意，手捧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慢慢地喝着。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脸上长了些雀斑的年轻人，穿着制服低着头，有些局促的将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说着什么。

　　“……当时，当时是傍晚了，我已经坐上回主城区的列车，车开到一半，就听见窗外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027】觉得自己要被吓死了。他是第一次坐私人的蒸汽车，只感觉哪都不对劲，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更何况是目光。

　　面前这位先生看上去倒是挺好相处的，听他介绍是【望舒】的合作伙伴，理论上来说，这可不太妙——毕竟众所周知【望舒】和他们【Ghost】是死对头，互相看不对眼，往对方基地门口倒垃圾都是常事，还有伪装成保洁偷进去隔三分钟拉一次电闸、浇死对方的发财树、偷偷在墙角投放蟑螂等等，问就是祖上就有仇——不过瞧首席的态度，似乎对此并不在意。【027】琢磨着大概这也是他伟大主席计划中的一环，于是只管老老实实的回忆。

　　“我当时看到了，就是在第二城区的中央广场那里！似乎还有人影从浓雾里挥着手跑出来，好像在喊什么，但是很快被管理层制服了……但是那个人刚刚被摁住，城区里就像是被点燃了什么一样，到处都开始有爆炸声，叫喊声，震天的响，当时确实吓坏我了……再然后车就开远了……但是现在想想，总觉得那些爆炸挺……怎么说呢，就是，挺规律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纠结着自己的措辞，而后补充道：“就像是约定好的。”

　　“我记得那批离开第二城区的所有车辆和人员都被临时控制，暂留在第二城区边郊的医院等待隔离体检，”宋泊知听着对方磕磕绊绊的回忆，鼓励般的笑了笑，温声开口道：“第二城区被封，他们到现在还没被允许离开，你是怎么回来的？”

　　【027】一愣，而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我偷奸耍滑了一下……当时任务我是负责上交报告的那个，很赶时间！我瞧见前面在扣留行人，通讯器又没信号，恰巧【G部】的制服跟第二城区护卫队的队服很像，我就趁着乘客在闹的时候瞎混了进去，然后自己……徒步跑了回来……”

　　“……徒……”面前的青年卡了一瞬，而后笑了，安抚般看向他：“原来如此，没想到你们【G部】成员的身体素养这么优秀，辛苦了。”

　　【027】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不管是射.击还是肉.搏，能力都没有同伴强，但是他从小就能跑，一身腱子肉也算是没白长，到是习惯了给同事们当跑腿的。

　　年轻人在宋泊知的指引下乖乖在地图上画出了他印象中的爆炸地点，而后在主城区的换乘点被放了下来。

　　宋泊知向他微微颔首，含笑道：“幸苦了。”

　　“没事没事，谢谢您把我送过来，”【027】红着脸挠了挠头，显然对他人的赞许总是很不好意思，而后向莫一寒鞠躬道：“首席，上级给我发的任务单到了，我现在就去委托点。”

　　蒸汽车再次行驶在街道上。

　　青年琥珀色的眼眸望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一片寂静中，莫一寒以手支脸，漫不经心的问道：

　　“萧理已经死了，你那位大老板还让你去第二城区是想做什么。”

　　宋泊知翻阅着资料，头也不抬的淡淡道：“那【Ghost】的首领又费劲心思来这里干什么？”

　　“散步啊。”

　　宋泊知终于抬起眼睛，漂亮的眼眸中冷漠而无语，然后缓慢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

　　“真巧，我也是。”

　　“……好吧我输了，真是个毫无营养的笑话，”青年耸了耸肩，倚在靠背上很不客气地喝着车主人存放在冰柜里的咖啡：“我的副席在第二城区失踪了。”

　　宋泊知轻轻皱了皱眉：

　　“第二城区出现动乱后被第一时间封锁，而后立刻开始人员清算……名单上没有见过你的那位副席。”

　　“所以我才说他失踪了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人间蒸发，”莫一寒不急不慢把空罐子丢进车载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面容依旧淡然，并不能看出什么焦急的情绪，他看向对面的青年，灰雾色的眼眸如深渊卷动：

　　“我亲眼看他进去的。”

　　宋泊知不置可否，半晌，浅浅道：“第二城区的动荡过于庞大突兀，而且据‘他’所说，有危及黑塔平衡的波动传出，并且造成了诡异的影响，‘他’让我去调查动乱的根源和波动来源。”

　　“他觉得动乱是有人刻意安排？”

　　后者的目光从【027】刚画完的那张地图上挪过，扬了扬眉：

　　意思是——显而易见。

　　莫一寒却似乎对这件事相当有兴趣：

　　“能危及黑塔的波动？那得是什么能量，难怪你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板都急了。还有诡异的影响，得是什么方面的诡异？你们第二城区的封锁还真严呐，说封就真一点消息都冒不出来。”

　　宋泊知头也不抬：“你问的太多了。”

　　后者却似乎很不满意，拉长了语调道：

　　“我可是直接给了你一个入手点啊，据我所知，第二城区目睹过现场的人不在少数，你却答应和我交易，是因为他们基本全都给不了你任何信息吧？”

　　青年轻笑一声，那笑意却算不得多友善：

　　“沾染黑塔事务，你是想给你那位失踪的副席贷款陪葬？”

　　莫一寒眯了眯眼，夸张地警惕道：

　　“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我就知道那年【围猎】后你对我旧情难忘，心怀不轨——”

　　“莫先生，”后者淡淡打断：“这里没有别人，不必装模作样，你我都知道，如果没有那样东西，早在你第一次踏入咖啡店的时候我就会杀了你，你也一样。”

　　轻柔的语调飘散在空气中，车中寂静一瞬，半晌，面前高大的青年轻哧一声，靠回了椅背，冰冷的眼眸钉在对方的身上，唇角上扬，语气却格外痛心疾首：

　　“真是无趣啊，小白鸟，你对我们的羁绊毫无信任可言～”

　　后者淡淡翻过一页纸：

　　“你的中二病时期回光返照了？”

　　玻璃外原本明亮闪烁的灯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灰色建筑——又或者说，真正配得上“铅城”这个名字的，如同一片钢筋水泥与铅共同铸造的树林般的城市。

　　莫一寒在一瞬间理解了他口中那“诡异的影响”。

　　灰色的楼房瘦而高，错落开挤于低矮的云层之下，没有鸟雀和树木，又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生机——它像一座寂静的死城。

　　等到靠近了，莫一寒终于得以看清那一栋栋建筑的全貌，这座城市更像是在同一时刻被神明自更高的维度抽离了时间，于是一瞬间凝固在了一片恍若废墟的当下，一切生命体随之而去，留下的是一只只混沌暴戾的躯壳。

　　“……这是什么？”

　　“你要看的‘影响’，”宋泊知看着窗外，灰色的影子自他眸间一一划过，不知在想什么：“这座城市‘畸变’了。”

　　“……难怪‘他’会让你亲自来查是谁谋划了这些事，”莫一寒忽然不知情绪的轻笑一声：“直接从根基摧毁了他的城市，真是对‘他’威严的莫大挑衅。”

　　车中又寂静一瞬，只有蒸汽的呼啸声隐约传来。

　　“这座城市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宋泊知平静无波的面容映照在车窗上：

　　“不会，健康的居民已经收到要求封锁在家，不随意出入。这座城旁边这些天已经开辟了新的城区，等到结束后萧雨将负责引导他们前往居住。而调查完毕后，我将永久封存这里。”

　　“——它已经是一座彻底的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