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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弹指之间,物是人非(上)[4号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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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居在黑暗不见一丝日光的地下,一条条蜈蚣样的红色疤痕从我的衣领没入。一个人的时候,我伸出双手,举到面前细细的打量——变瘦、变长了一些,于是我知道了,我已经待在这尺寸大小的地下盒子里有一年,或者更久了。这样长时间的独处,让我的五感变得更灵敏了,但是也有坏处——就是我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小。一旦听到除了寂静之外的声音,我的双腿就不受控制的发软,心律不齐。
这天,我正在数数到1378的时候,关着我的门从外面打开了,我下意识得瑟缩在角落里,以为迎接自己的又是一场毒打。
但是,我摸到了一些阳光。
仿佛是一场幻觉,美妙得让我不敢相信。多么耀眼,金子一般的光束啊!我痴狂地看着它,第一次流下眼泪。泪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银子一样的叮当碎响,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小护士把我带出幽闭着我的地下室,炽白的地面阳光几乎要把我融化,我倚靠在小护士的臂膀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这样的惊喜太过头了。小护士看着我满脸的泪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悉悉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带子,手忙脚乱的要给我套在眼睛上。
她系上,我把它扯下来;她系上,我又把它扯下来,多次反复之后,她也干脆不管我了。阳光照得我眼睛生疼,可我一点儿也舍不得移开闭上眼睛,哪怕一秒。我是多么渴望恢复正常的生活呀!至少让我活在阳光下吧!我在心底这样呐喊。
我一路被带进一栋女寝楼里,个人独间。我于是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在一所学校里。小护士打着手语,比划着跟我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新房间。这时,我也才知道,小护士竟然是个小哑巴。
小护士留下被子和其他洗漱用品之后就离开了,我磨蹭了很久才终于相信这一切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影。
我走到宿舍门外,六层的高楼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向远处眺望,金灿灿的琉璃宫殿和瓦蓝瓦蓝的高层建筑□□相辉映,这一切表示我已经远离家乡,身处北都最大的贵族学宫——颐学园。
颐学园是专属于北都贵族的学校,一直坚持沿袭传统的终身学习制度。这种学习制度和现在社会上的普遍学习制度很不相同。举一个最具差异的例子:在颐学园里,学生的身份会存档保持一生不变。可以说目前所有未脱离家族关系的高级贵族都依然在颐学园里以学生的身份学习,他们主要进行学术研究,空余时间才会参要政事。而普通大众则是以孔泽先生改革后的新学习制度为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轮级上升,自由选择在校学习时长,主要以培育科技人才为目标。
好像有什么忘记的事情……一阵大脑的刺痛,让我不得不停止了思考……
一番梳洗整理之后,我坐在镜子前,静静地凝视着镜中映出的影像,有些认不出了。我比较着两年前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肉红色虬起的疤痕藏在衣服下面,在脖颈处露出一点尾迹、脸颊消瘦得病态,所以稍一垂眼就露出楚楚可怜的情态……
“彭——”
我愤怒的把镜子翻盖在桌面上,我憎恨自己的这副模样,憎恨这副任人欺凌的可怜情态!我绝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可奈何。我扑到枕头上,原本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但是没有。我的面容中浮现出似泣非泣的表情,到底只是小声地呜咽两下,咬着唇不肯再漏出一点声息。良久,我从伏在床边的姿势慢慢直起身,脸上并没有泪水,我望着大敞的宿舍门外阳光满地的风光景色,下定决心要从这里逃走。
我好像再度被人遗忘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学园里打转,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有几天夜里我强忍困意没有入睡,躲在窗户旁边向外张望——可是即使到了第二天中午,也没有任何教职工人员出现。可一旦我接近学园外墙,或者到大门附近,就立刻会冒出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员野蛮地驱赶我。这些安保人员平时像是藏在地底下,除了上述时刻,无论百日黑夜都见不到他们的影子。
不过,我也并不是全无收获,现在我只等待一个时机:秋天开学季!
终于时机成熟了——
在一个清晨,当我还沉迷在睡梦中的时候,耳朵就已经捕捉到了远处的声音。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跳到窗户旁边往外看——颐学园大门中间的自动栅栏打开,一辆一辆的豪华轿车鱼贯而入,依次停在前停车场上。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提着生活用品和昂贵皮箱的管家、女仆……
我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溜出去。
太阳渐渐升到顶空,然后朝西南方向慢慢倾斜,草木的影子变短又再度变长。我尽量装作自然的样子,夹在到处是入学的学生堆里;我尽量装作忘记带什么东西的样子,吃惊地捂住嘴巴往校外出去;我尽量……
这是些算不上高明的小伎俩,但竟然也让我蒙混过关了!
我走出校门,东拐西拐地在大街小巷里。感觉到自己离那个该死的地方越来越远,我真是心花怒放,心里畅快极了!我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这么没有放一把火在那里呢?最好把那里烧个干净!
乐极生悲,由于我太忘乎所以,我没有注意到街上的人都用一种熟悉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他们都知道我是谁似的。不过,他们也确实认识我。在我想要借用一下路边同龄人的电话的时候,一种熟悉的脚步声从我的身后传来,面前的男生突然面露同情,低声对我说: “你快跑罢。”
电光火石之间,我立刻明白了什么,拔腿就跑进了暗巷里。那些人高腿长的警察就在我的身后紧追不舍。
到处是红砖,到处是转角,到处是几乎一样的院门……
我冲出迷宫似的民居区,面前是横贯的马路,马路对面赫然就是我拼命想要离开的颐学园的大门处。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这个冒失的越狱者、无措的可怜人。我简直要发疯了!我跑进马路中央——跑进红灯让车辆停住的十字路口中间。转头间,我看见坐在黑色加长轿车后座里的男生,他正带着连他也不知道的震惊神色看着我。
朋友,请问你们有没有在台风席卷城市的时候到室外去过?站在狂风大作的街头,浑身上下的衣服都飒飒作响,连同周边的树叶子、巨型的海报广告,甚至乱麻的电线一起共振发声。旁若无人的举平双臂,风就从你的腋下穿进你的脖颈、后背、后腰,这时候你就听到了来自远古的尖啸呼唤——
都季麟隔着紧密的车窗,看见马路中央双颊泛红、长发飞舞的贺雨梨,忽然感到自己的身边刮起了一阵久久不息的大风,凌冽的风刀简直叫他眼睛生疼,皮肤一遍遍皲裂又痊愈。都季麟不得不把左手的指尖放到唇边细细咬噬来让自己冷静下来,都季麟心里清楚:密闭的车里是不可能有大风存在的,这场呼啸的大风的来源是他的灵魂,这是一场灵魂的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