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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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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往年这个时候秋收刚结束,家家户户有了收成都是喜笑颜开,别说是相互插科打诨,路过的野狗都要多嘬几声逗弄一番。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一路上走过的街坊邻里,大多对戚雪有意漠视,洒扫的小二故意转过身去,原本敞开的窗户也会恰好给关上。
戚雪一路无话,加快脚步往前,很快就看到了明府的大红门。
那门虚掩着,门口前后百尺都见不着人影,在如此秋风瑟瑟之下,那红漆平日里瞧着喜庆贵气,此刻竟越看越是邪门诡异。
戚雪靠近门边后脚步就不自觉变慢了,吊着一口气,壮着胆子往门缝里瞧了一眼。
明府的前门院子很大,里面种了几棵枣树,现在都挂了果,地上的落叶和落果好几日没人打理,一眼看去显得有些萧条。
戚雪换着角度,瞧见了挂着花白绸布的灵堂,还有院子中间摆放的香案蜡烛,上面贴满了黄符纸,明晃晃的一片。
檀香还未燃尽,她猜那位道长应该还在里面,但戚雪并不想踏足这是非之地,便只在门口候着。
这一等便是许久,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戚雪这才想起来明府似乎不止一个门能进出,又赶紧往里看了眼,正好便瞧见那两位道长收拾好了灵器准备离去。
“道长留步!”戚雪将门缝推开了些,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里头还站了几个明府的小厮,听见动静转头来盯着她,戚雪毛骨悚然,硬着头皮忽略掉那些令人发毛的视线,只盯着那道长道:“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雪的神情恳切哀求,虽然脸金龙寺的方丈大师都看不出端倪的事情,她本没在这两个游方道士身上抱有太大希望,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请他们试试。
那道长生得一副高深莫测的面相,长鬓长须,微眯着眼只露出了半颗眼珠看人,架着拂尘,走过来时上下打量了戚雪一眼。
“这位姑娘,有事相求?”
“无事也不敢轻易叨扰尊架了,”戚雪微微伏低了腰,“不知道长这驱邪法事可还顺利?只因今儿个晨起,小民家门口被下了那劳什子的脏东西,心道命不久矣,想跟道长求个生路。”
那道长淡声训斥:“不可对狐仙失礼,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山精野怪,那是受过百家供奉的灵仙。”
他慢条斯理将拂尘换了个边,掐着嗓子接着道:“狐仙在你们这镇子逗留,都是命里注定的因果,贫道已请示了天尊,为你们求得了三场法事,安稳送走他老人家……今天只是第一日。至于你……”
生意人怎会不懂这上下端量的目光和刻意的停顿是个什么意思,戚雪当即掏出身上的二钱银子递上,“但求道长指条明路,出门匆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道士倒也爽快收了,随即从布兜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往拂尘上撒了一通,就开始念念有词往戚雪头上抖落。
戚雪站着没敢动,但那粉末实在呛人,迷得她睁不开眼,连咳了好几声,直到那道士跳了几下后将拂尘往她头顶一敲。
“好了,你回去吧。”疯癫只持续了须臾片刻,他收了拂尘就立即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模样。
戚雪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道长解释道:“贫道给你上了天尊的护身符,至于能否渡过此劫难,更要看你的造化了。”
“……”戚雪有些哑口无言,但总归还是没再多言,点个头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那些粉末的气味都好像还留在她的鼻子里。
二钱银子说多不多,但也不少,放在他们这种小镇子里,够得上一户人家大半个月的开支,如今就换了这么场灰头土脸。
且不知能不能起到些微作用。
已经快到晌午才勉强出了些太阳,戚雪正心事重重往回走着,正好看见前头有人神色匆匆背着行囊往出镇的方向去了。
戚雪认出来其中一个是溪头黄家的大儿子黄岩,他们家的男丁都尚未娶亲,上头老娘也走得早,那戴着斗笠被他护着的女眷多半就是黄家唯一的小妹了,印象中似是叫黄鹂。
只一眼,戚雪便猜测他们家只怕是也遭狐狸下了聘,才会如此匆忙想将小妹送出去暂避风头。
戚雪站着没动,目送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这种多事之秋,街坊邻里大多冷漠,谁都不想平白沾上火星子,路上没有一个人与之搭话。
正当她心里有些犹豫之时,竟意外瞧见前面镇口方向,窦大娘带着她的儿子又去而复返了。
窦大娘的神色很不对劲,她紧攥着儿子的手,在镇前山道上崩溃大哭起来,略显臃肿的身子往地上摔坐下去。
戚雪是第一个冲出去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街上的乡亲们也被吸引过来几个,但都只远远瞧着,只想听听情况。
窦大娘个高人也重,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戚雪是拉不动的,只得跟着一道蹲在边上,但这哭得脸都给涨红了得阵仗根本问不出话来,她只好转向旁边的小豆子:“到底怎么了,你们娘儿俩不是下山去了吗?”
小豆子老实道:“我们找不到下山的路,娘带我在一个地方转了四五圈,每次都能绕回镇口来。”
戚雪心头一凉,嘴上还是道:“下山的那片林子是不好绕,定是你们不清楚窍门,上了官道就好了。”
小豆子摇头道:“不是的,我们从前下山也都没有迷过路,娘说,我们是撞邪了。少东家,什么叫撞邪?”
窦大娘哭到一半忙不迭将儿子的嘴捂住,自欺欺人不想听到那几个让人绝望的字眼,那张脸上的表情看向戚雪,显得复杂,但戚雪还是看出了背后的怨怼。
戚雪知道,窦大娘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
看热闹的街坊听得面面相觑,这种邪门的鬼打墙要是只针对被狐狸下了聘的人家倒还罢了,万一是整个镇子的人家都受到了牵连,那可怎么是好。
“走,跟娘走。”窦大娘瞪大眼睛,避讳的一把捞过儿子就要爬起来,“今日无论如何,咱们也要离开这晦气地方,再也不来了。”
窦大娘吭哧走了,戚雪没拦她,想来这个时候她该避她如祸水,大约也是不想再与戚家有任何瓜葛了。
戚雪随之站起身往回看了眼,街头的街坊们很快也散开了,这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黄家兄妹还在与她遥遥对望着。
“你们……”戚雪也是相顾无言,往下山的方向指了指,“窦大娘早年也是在外头走商的,其实认路的本事不差,她都绕不出去,兴许真的是有些看不见的限制。你们还想再试试吗?”
黄家大哥生得一副生人勿近的冷硬面孔,只礼貌性点头算打了个招呼,便护着妹妹走了。
一阵秋风又刮下了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着,戚雪摩挲了下有些麻木的指尖,失魂落魄准备往回走,但几步过后,又看了眼缠着绷带的左腕,仍是觉得不甘就此任人摆布,调头往山壁的方向大步而去。
这座镇子在群山环绕之间,前头下山的路较为险峻,后头离峭壁山崖也不算远,半山腰上还有不少梯田,从那里就能清楚看到山下繁华的城镇了。
从前农忙时候戚雪偶尔会帮着送饭来高粱地,这条路走的还算熟,但人都已经下到半山腰了才想起来自己兜里没带钱,二钱银子全给了那道貌岸然的道士。
但此时也已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戚雪抹了把额上热出的细汗,大不了就是露宿街头饿上一晚,也死不了人,横竖先下山再说。
从梯田往下的路就不那么好走了,大多都是直上直下的山壁,戚雪故意没往大路走,一双眼就盯着远处的城门,一点点从山上找地方往下滑。
脚下一个碎石踩滑,戚雪整个人往下掉了一大截险些崴着脚,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踉跄落地的时候再抬眼,刚才的旬阳城已经被闻香镇所替代。
戚雪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看向后方她来的方向,梯田没了,旬阳城也没了,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就这么轻易从山脚又回到了山巅。
戚雪在闻香镇里住了数十载,头一次觉得它像一个安静的怪物,匍匐着,让人压抑。
戚雪心情复杂的回到了镇门口,没有再试一次的必要,且日头也已经撑不住再来一次了,夕阳的颜色都显得比往日黯淡,有气无力照在房梁上,好似随时会被熄灭。
她在路口碰见了骑马的林家小哥,他看戚雪的眼神也颇为复杂,镇上有马的人家不多,他已经在这山里跑了两个来回都没能出去了。
林家小哥没跟戚雪搭话,也没再看她,径直从戚雪身侧打马进去了。
戚雪没怪他,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只能求自保,换做是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他往前骑了几步,到底还是心里过意不去,转头又绕了回来,见戚雪脚步疲惫往里走,隔着一小段距离提醒道:“我知道的应该还有几户人家一起下山的,但估计大家伙的都要无功而返了,这事……这事蹊跷邪门,紧张之下也不知他们会干些什么,你自个多当心。”
林家小哥压根不敢跟戚雪对视,压着脑袋,说完便匆匆离去。
戚雪心里早就是一团乱麻了,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对于那些被狐狸下过聘的姑娘们,夜晚就是死期。
戚雪无计可施最后还是又再回到了酒庄里,谭叔正失魂落魄守着店,见着她猛地站了起来:“少东家,你也出不去吗?我听街上传的说咱们镇子被下了咒了……”
“是祸躲不过。”戚雪攥着头发想让自己打起精神,“至少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精神失常,本就已经跟那些姑娘有所不同了,说不定尚有变数呢。”
伙计们都已经紧闭房门龟缩不出了,戚雪让谭叔去帮她生了个火盆,然后翻箱倒柜将所有与红色沾边的衣裳都找了出来,一股脑全给烧了。
火盆猩红,但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也只够带起这方寸之地的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