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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惊鸿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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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王志山起了个早。
太阳明晃晃的,格外刺眼。他朝郭佳荷家的方向看了看,心头浮现郭佳荷负重前行,在蜿蜒的山道上低头吃力的模样,满心不安。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想鼓起勇气表白。他盼望着的合适地点,不再是过去想象的诸如毕业典礼、情人节;可能会是一个特殊的小山头,红太阳、黄土地,一块吐着嫩芽的小山地,他向她倾诉心意。在那块她自打十五、六岁,便熟悉的小山地,有了他,再可不能在村子里人前人后感觉因为过早的生活重担压低了身,再不用因此丢了脸。当那句“我喜欢你”说出口时,他的心跳会如同鼓点般敲击胸膛,期待着对方回应。而当心意得到回应时,幸福感瞬间上头,整个世界都因此灿烂。
一旦两人牵手,两人会在岁月的阡陌上,走过泥泞,历经锤炼,活出淡定从容。岁月静好,两个人会珍惜朝朝暮暮,珍惜当下,珍惜手里当下价值千金的每一秒。
一切虚幻。他甚至不知道要表白的一个特殊日子,郭佳荷是不是穿上了再次上山的鞋,上了哪座山,又爬到了哪块庄稼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找到她,跟她诉说自己的心意?
三婶早早做了早饭,明显是要下地干活。
吃过饭,他跟三婶出了门。
两人走到了水田,开始卷起手袖和裤管,下田干活。
水稻田里,透着清凉。
母子二人站在青葱稻田,蓐起了稗子。
王志山不时抬头打量远方山头,那里有心心想念的郭佳荷。他想着此时的郭佳荷是不是跟他一样,低头劳作?一个问题上来了。他看了看三婶心情不错,换了问题,试探着问:
“妈,我问你个问题。就是,我有一个要好的同事,谈了恋爱,女方样样好,就是跟别人有了关系……你,你会接受这样的女方做儿媳妇吗?”
三婶直了直腰,将手中拨起的一把稗子,抛到了水沟。
稗子顺着水流,淌进河中心,很快消失不见。
看着它去了该去的地方,三婶摇摇头,又点点头,含着笑,不说话。
三婶不正面回答,却欣赏儿子的成长。
儿子大了,懂得问这样的问题了!只是问题敏感而严肃,她不好轻易张口。她相信儿子对于这样的问题,会有自己的答案。于是,她重复着儿子的问题,问了女方是不是自愿,还是有被强迫的成分?
轮到王志山愣住了。他后悔没有将这些问题问清,一时难以作答。他猜测着,将各种可能说了,却难以。
面对儿子,她将它当成了干活之余的闲聊,没有认真作答。
傍晚时分,王志山骑上单车,飞奔着,朝郭佳荷家的方向赶去。
他要赶往郭佳荷家中,见到郭佳荷。哪怕是半路见到她,也不枉这一天的煎熬。
车子过了前卫营路口,他冲进了前卫营村。
村子满是陌生的。
转了几圈,他像是闯入迷宫的人,头脑里一片空白。
是的,前卫营村太大了。巷口狭窄,座座老房子长着相同的模样。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像一只迷路的小鸟,左冲右突,却难以找到脚下的路。
老村子不知生活了多少代人,也不知遭遇了怎样的兵荒马乱,让王志山跌跌撞撞,找不到一丝难寻觅郭佳荷踪影的路。幢幢房屋层层迭迭,条条巷道七歪八扭,全然像是一个个陌生的老人横在他的面前,让他陌生、让他迷茫。他忙慌不已,无法根据郭佳荷仅给的片言只字,走到她的面前,找到她的家。
兜兜转转,他无功而返。
日头偏西,夕阳压山。淡红色的晚霞堆着微笑,露出了恬静的金黄。
他一个人悻悻回到了曾经分手的路口。
郭佳荷出现了。
郭佳荷脸红红的,浸透了阳光的灼热。她一脸疲惫,衣角多了星星点点的白黄色泥浆。泥浆王志山再熟悉不过,是前卫营山区少有的白垩泥土。
见到王志山,郭佳荷脸上挂着笑。
两人并肩而行。
郭佳荷不吭声,低头蹬着单车。
王志山想她干活累了,心疼得像是蚂蚁啃食一样。他默默地陪着她。
前方驶过上海湖,带来了阵阵凉风,徐徐吹着郭佳荷的衣角飞扬。
见到湛蓝湖水,郭佳荷长吁了口气:
“吁,又见到海了!”
她舒展眉头,像是太阳在乌云中透出半边脸来,顿时让王志山心头的阴影一扫而光。他掏出带来的饮料,冲郭佳荷晃了晃:
“要不,我们休息下?”
郭佳荷顺从地下了单车,弃了车,和王志山下了公路,走在碧澄湖水边。
湖水在夕阳的照耀下,跳动着金光,两人身心舒放。
清风徐来,湖水翻涌清唱。无言的爱恋,心底最真的告白,全在这一刻,像是要把它珍藏了春夏的美好送给两人,让彼此珍爱,相互欣赏,心头欢欣。
两个人流连忘返于湖水边,荣辱皆忘。
湖光山色里,弥漫着两个人的浓浓爱意。
郭佳荷将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舒展着劳作后的身心。王志山抻手,接过郭佳荷温暖的手心:
“累了吧?叫你带我上你家出点憨力,你偏不让,苦了吧?”
郭佳荷头一歪,任由一头秀地伏在王志山宽厚的肩,柔声道:
“人不累,心累。”
“心累?”
郭佳荷心底太多的秘密,让他自顾不暇。
他想和她一起,就这样在相互的惊鸿一瞥中,走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起欣赏最美的风景,一起体验生活的酸甜苦辣。爱怜之心在两人身边泛滥。
上海湖水波连波,潮起潮落。他拥她在怀里,感受着她起伏的心跳:
“不简单呀!还以为你是林黛玉型的,像我这种焦大式的人物,入不了你的眼——你这么能干,不光能坐柜台,还能下地干活!”
郭佳荷满脸潮红。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光。稍息,她笑道:
“唉呀喂,想不到你嘴挺滑的!我一个下里巴人,读书少,又只是个邮政工,哪能跟你们国家干部、吃国家粮的比?你看你们,高高在上、脚不沾泥,手不带沙;黄了谷子烂了秧,一日三餐喝鸡汤!”
王志山被逗笑了:
“都说我们是臭收税的,你看,‘工商税务大灰狼’——我们的工作逗猪打狗嫌的,人见人怕,心里记恨,还‘国家干部’哩!连你对戴大沿帽的都反感,我们还能怎样?只要你不嫌弃,那就谢天谢地了!要不是你,我到哪里去找你这样的人?”
两人没有进一步停留,折了返。
再次骑上车赶路,郭佳荷的话多了起来。
她说起了王志山关心的家人。和众多农村家庭一样,她父母一工一农。父亲是邮政所职工,如今退了休,母亲则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继续她的农村务农。
郭佳荷说她虽然初中后未再上学,可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直被盼着跳农门,捧上衣食无忧的铁饭碗。郭佳荷自认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升学无望,在家里与母亲侍弄庄稼几年后,长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孩。谁也不曾想,这一年邮政局招工,父亲提前退休,让她顶上接了班。
家里哥哥郭佳波则在全家人的支撑下,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他如愿以偿,进了法院工作。哥哥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人人全心想着他就此捧上了铁饭碗,再加上一表人才,自此会找上一个吃公家饭的,脱离农村人普通的生活。可不想,他看上了一位令全家人有争议的姑娘。
这位姑娘长得娇气,在父母眼里,充其量是个只能当花瓶供着的女人。特别一听说姑娘无业,只想做轻松的买卖,全家人为此炸了锅。
为了让郭佳波回心转意,父母说破了嘴、操碎了心。一家里极力一致反对人长得娇气、不能下地干活的女人。可郭佳波像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为此,全家人不解,为什么一个黑脸法官,放着那么多好女子不要,偏偏要找一位更像是小资的柔弱女子呢?
郭佳荷一番话,王志山感叹。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上一代的父母们,过怕了一日三餐愁苦的日子,不想后辈女们重蹈覆辙。父母们能吃苦、肯吃苦;时过境迁,下一代却是不知愁滋味。两代人的代沟难以消除,无想到一个方向。有的年青人要风花雪月,要善解风情。如此心态,追求的是烂漫,想要的,并非父母眼中的踏实日子。可年青人的想法,又有谁能阻挡呢?
时代五光十色,影视剧里充斥的,多是光怪陆离。年青人羡慕一夜暴富,爱慕风情万种。生活的艰辛,早已不管不顾;他们宁要娇气,不要平实,终究要造就多少悲欢呀!
话到此处,郭佳荷担心着王志山,再次重复着相同的话题:
“你是不是也跟我哥一样,觉得我哥要找的,更符合你们这些知识份子口味?”
王志山笑了:
“肯定不是。我郑重声明,腌菜萝卜,各有所好。你嫂的类型,是你哥的菜,不是我的。”
郭佳荷俏皮劲上来了。她一只手扶单车龙头,另一只腾出,拍着胳膊和略鼓的小肚腩:
“你看我,这么粗笨。大象腿、男人胳膊!你们这些男人,包括你,是不是见到那些骨□□的,迷了眼,再看不上我们这种又粗又笨的?”
王志山慌了,急忙制止她:
“你轻点,什么又粗又笨?你不是。你在我心中,是圣洁的。‘圣洁’,你明白吗?”
郭佳荷脸上泛了红晕:
“那,你是不是喜欢那些喝墨水多的,比如,比如那些大学生?”
王志山一脸鄙夷:
“大学生?电视《女大学生宿舍》你看了没?我看过一集,说是有个女大学生,快大三了,因为没有过与男同学的第一次苦恼!我看着都闲恶心,为什么要喜欢!”
郭佳荷脸一转,拉得长长的: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王志山被骂得莫名其妙。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惹了她,让她不高兴了呢?难以琢磨的女孩啊!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换你心平气和呢?
又是左营村。
郭佳荷再一次下车,戴上墨镜。
如此动作,王志山不解:
“为什么你一到这个村,就要戴上墨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