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以玖

15、心跳

　　池念手搭在门把上，既没后退，也没再上前，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顾渺又把头抬起来，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道：“还有事吗？”
　　池念举步往前走。
　　一直没有听到顾渺的拒绝声，她一口气走到了他跟前，离沙发只有半身的距离，往上扯了扯裤腿，然后蹲下了。
　　她和顾渺视线齐平。
　　池念靠的近了，这才看得更清楚。
　　顾渺满脸倦色，深邃的眼底挂着两团明显的青黑，嘴唇微微开裂，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没有询问他的意见，池念自作主张的把视线平移到了他的屏幕上。
　　是一个打开的文档页面，页面左下角标注着当前字数1537，旁边清楚的统计出每小时速度220。
　　池念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数据，确信了他熬了整宿的事实。
　　但她依然问出口：“老师，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顾渺拽了拽身上的小毯，睨了她一眼，答非所问：“我是不是还有两次黑榜的机会？”
　　“……”
　　这回轮到池念哑口无言。
　　网站的每一轮榜单都有对应的上榜最低字数要求，未完成额定数量的作者在榜单结束后会记一次黑名单，每名作者每年上黑超过三次后，一个日历年内将不能再次上榜。
　　她干巴巴的望着顾渺的眼睛，试图从那洞黑的瞳孔里看出几分情绪，怔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应该还有三次。”
　　她说着，后知后觉的摸了摸兜，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登录系统又确认了一边。
　　数据表格上赫然显示着顾渺的榜单信息：请假次数：1，黑名单次数：0。
　　还好没记错，差点儿就被问住了。
　　池念把完全展开的页面摆到顾渺面前，道：“老师你看，上回的榜单我帮你请过假了，没有黑，你今年确实还剩三次。”
　　顾渺把视线落到池念的手机屏幕上，又很快移开，垂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
　　“啊……不客气啊老师。”池念条件反射般的回了一句，才发现自己又让顾渺给带偏了。
　　她马上拿回了话题主动权，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直接给出作为一名编辑的专业建议。
　　但在此之前，池念觉得需要先解决一下自己生理上的困难。
　　她腿蹲麻了。
　　瞥了眼沙发前面铺的长绒地毯，池念也不挑，大刀阔斧地坐下来。
　　膝盖顶着沙发一角，她半个身子都侧靠在沙发扶手边缘。
　　得益于这个姿势，两个人现在的距离有点过于近了。
　　池念清楚记得周医生说过顾渺非常排斥与人近距离接触，但她看着顾渺现在的状态，没有缘由就有了一份不会被他从这个房间里轰出去的自信。
　　还真让她赌对了。

　　顾渺看着距离自己还不到一尺的小姑娘，连试图驱赶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他发现，从周医生调过药开始，早就习惯的药物反应变本加厉的找上门，甚至在失眠的影响下，出现了思维迟缓的症状。
　　原本轻而易举就能整合成型的文字变成成了一颗颗无法聚合的散沙，交叉变换，缠绕成一幅无法剥析的图表。
　　行动力的陡然提升与思维感知的下降在身体中形成悖论。意志也逐渐被无尽的清醒与漫漫长夜逐渐摧毁殆尽。
　　他明白，不必理会，没有人可以救他。

　　“老师你看看，你困的听课都走神了。”池念在地上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就发现顾渺的状态云游去了别处。
　　她用手机敲了敲沙发扶手，礼貌的让开了顾渺的袖边，轻轻磕出点响声。
　　见顾渺递给她一个眼神，才继续开口：“老师，大家创作都是会有瓶颈的。”
　　池念循循善诱。
　　“但在遇到瓶颈时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呢？”
　　池念把手慢慢移到顾渺捧着的电脑上，在他的注视之下给文档先按了保存键。
　　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池念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接着自顾自地说：“是接受困局，放松下来。”
　　池念顺手把文档关上了，悄悄窥了下顾渺的脸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余华老师就曾经回答过读者的问题———写作遇到瓶颈写不下去怎么办？”
　　池念这次把问题抛向他：“老师，你猜余华老师是怎么说的？”
　　顾渺的思路完全被她牵走了，当真思考起来。池念趁这功夫，难如登天的用触控板把鼠标勉强移到了开始图标上。
　　“怎么说？”顾渺追问道。
　　“余华老师说，睡一觉就好了！”
　　叮地一声，电脑关机完成，屏幕归于沉静的黑色。
　　池念帮他把电脑扣好，顺手收在了自己怀里，用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
　　走了几步，她把电脑妥善安置在了书桌上。
　　池念做完这些，回身看到顾渺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没动。
　　坏了，不能是我自作主张把老师惹毛了吧。
　　人就是这样，说话做事的时候脑子一热，考虑起后果的时候就开始心虚了。
　　但是做都做了。池念一狠心，硬着头皮又返回去，站在顾渺跟前，居高临下地开始控诉他：“老师，你出院才多久，身体还没好就熬上夜了。你是不知道我从你家地上给你捡起来的时候有多吓人。”
　　“……”顾渺没理，想反驳都无从下口。
　　“我做了早餐，给你放在保温板上了，吃了就去睡。”池念催他，见他还不动弹，又问了他一句，“我拉你一把？”
　　本来就是想客气一下。
　　池念分析着，以故渺老师的性格，应该当场也就把她拒绝了。
　　却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顾渺当真递出只手，举在池念视线正中央。
　　“……”
　　好一个不按常理出牌。

　　肌肤相贴，池念的手软的，带着体温，被顾渺半裹在冰凉的掌心里，一触即分。
　　两个人一道走到楼梯转角，然后池念往上走，顾渺向下走。
　　直到关上卧室厚重的房门，池念后背抵住门板，一点点下滑，捂着心口蹲在地上。
　　坏了坏了，怎么会这样。
　　她摸着自己急速升温的双颊，大口呼吸。
　　冰凉干燥的触感仿佛还沉浸在掌心里。
　　池念捂紧了心脏。
　　咚咚咚咚咚……响声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