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水蓝水

2、第二章

　　门“吱呀”一声，随后是不紧不慢踩在石砖上沉稳的脚步声。
　　沈绣一惊，这显然不是女子的脚步，就在她转身将身子贴向池壁时，转角出现了一双男人的黑色皂靴。
　　沈绣神经紧绷，双手抓着池壁台面，双肩尽量沉在水下，她伸手有些僵硬的将头发尽量拔在胸前和肩部。
　　黑色厚底皂靴，黑缎祥云暗纹圆领箭袖，黑色革带坠着一枚墨绿穗子羊脂玉，右手压着刀柄，左手臂腕搭着一件灰鼠皮大氅，再向上便是一张二十五六的英俊、冰冷的面孔，眼神淡淡的看着水中缩肩贴壁的沈绣。
　　沈绣看着定定站在转角的男子，眼神冷淡，甚至连诧异都没有，只那么蹙着眉，薄唇紧抿，眼里竟是有一丝厌恶，对就是厌恶！
　　沈绣努力将自己那张布满疤痕的脸望向男子，声音里带着忐忑道：“这是您预订的吧，对不起……”
　　“滚！”
　　沈绣无语的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忍着心中的不悦道：“请您回避一下，我得穿……”
　　“滚出去！”男人再次冰冷的声音，并伴随“咔”的一声拇指弹开刀鞘的声音。
　　沈绣一惊，男人一步一步逼过来，脚步沉稳，眼神冷洌，随手将大氅扔在一边的小几上，正好将沈绣的衣服推在了地上。
　　沈绣紧紧贴住石壁，尽量不让自己的身/子显露太多。她咬着牙，盯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心跳如鼓，就算是温热的温泉水也让她背上起了一层寒气。从这个男人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的男人对女人的歹意，只有无尽的恶心与嫌弃、似乎还有一丝杀气，她相信此时这个男人对于杀死自己没有任何顾虑的。
　　沈绣努力镇定的拔下头上的银簪，头顶的束发披散下来，更好的遮挡住了前面的风光，手指抚着簪头上的如白玉一样的圆圆花骨朵。
　　男人半蹲下来，慵懒的从靴筒抽出一把匕首在沈绣头顶敲了敲，嘲讽道：“男人杀不了，派你这个女人来？”
　　沈绣脑子天人交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就不必明白了……唔！”男人话未说完，眼前忽然迸出的白雾让他瞬间捂住口鼻起身向后弹开。他想去拔刀，却忽感手臂僵硬沉重，双脚也无力跪下然后倒下，男人想站起来却行动迟缓，边眼皮都乏力，呼吸有些紧，他闭了闭眼，忽然诡异的扯了扯嘴角，似在笑，沈绣觉得自己没有听错，他在说：“就这样吧，挺好，太脏了。”
　　沈绣看了看地上刚刚自己捏碎的银簪上的蜡丸，其实那不是烟，是极细的粉末，没有毒，但可以让人在两个时辰内动不了。
　　沈绣看了看眼睛微睁，无神的看着房顶的男子，也顾不了那许多，爬上岸捡起衣服匆匆穿上。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除了温泉是暖和的，从窗外吹来的寒风还是很刺骨。沈绣终究不是想要他的命，便顺手将大氅拾起远远的扔在男子的身上。
　　她趿上鞋匆匆向门口跑去，拉开门一头冲出，门外站岗的小厮被这“哗”的拉门声一惊，回头看到一脸紧张的沈绣诧异莫明，忽然暗叫“不好”，拔腿就往里面冲去，沈绣哪敢停留，提起裙摆向客房方向跑去，耳中却听得温泉房里传来惊呼：
　　“大人！”
　　沈绣被这一句“大人”惊得一哆嗦，正想回头看，前面的玉竹端着火盆和抱着衣物的紫竹正快步说笑着走来。
　　三人相互一怔，沈绣飞快上前拉着两人的胳膊就向客房跑去，二人见他神形颇有些狼狈，紫竹边跑边将手里的披风给她披上。
　　沈绣带着二人心情复杂的跑回到客房中，玉竹忙问：“小姐，出什么事了？”看着沈绣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有些乱。
　　紫竹忙找了衣服来服伺沈绣换上，又用干布擦干她的头发。
　　玉竹也忙着加了银碳在火盆里，又忙不迭的倒了热茶来给沈绣。
　　沈绣喝下茶，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叹了口气道：“可能惹事儿了。”
　　“怎么了？”玉竹和紫竹放下手里的活，有些忐忑的等着沈绣接下来的话。
　　“你们走后，温泉池进来一个男人，我趁他不注意迷昏了他跑出来，不过他和他的小厮看到我长相了。”
　　“这也没什么？我们去道个歉，赔个礼就行。”紫竹松了口气安慰道。
　　玉竹则看到沈绣秀眉紧蹙，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我出来时，听到他的小厮叫他‘大人’。”沈绣站起来对玉竹道：“你马上找到江雄，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三人正打算分头行动收拾上路，门口响起三声敲门声，是江雄。
　　“什么事？”沈绣问。
　　“小姐，你们先别出门，外面有刺客。”江雄在门外道。
　　“刺客？”沈绣腾的站起来，快步上前拉开门，压低声音问：“哪里有刺客？”
　　江雄道：“我刚在温泉那处听到有兵器交战的声音，应是有人受……”
　　话未说完，楼梯处传来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听音人不少。
　　沈绣刚跨出一步想看个究竟，楼梯口上来一个少年，身上背着一个受伤的男子，男子的双手垂下，头耷拉在少年的肩上，血正顺着右手的手指不停的滴下，沈绣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浑身无力，忙伸手扶在门框上。
　　那两人不正是温泉池的那个“大人”和他的小厮吗！
　　沈绣定定的看着少年背着男人咬牙从她的门前跑过，向前面的厢房而去，后面紧跟着上来的五六个黑衣护卫警惕的打量了沈绣一众，也进了前面的厢房。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沈绣有些灰败的走进房，紫竹忙扶着她，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忙端起热茶给她喝，玉竹忙道：“这里确实不太安全，不如趁天没黑，赶紧进镇上去，镇上至少有官府在，不会这么乱。”
　　紫竹忙点头，江雄在门外忙道：“好，我下去将马车套上，在门外等你们。”
　　“慢着。”沈绣抬手示意道：“我们不能走。”
　　“为什么？这里这么乱，万一那些刺客再来，那个人又与我们是一个楼层的，小姐不可大意，我们还是走吧。”紫竹劝道，玉竹也附合着点头。
　　“刚刚背上的那个遇刺男人，就是在温泉池被我迷晕的男人，这么巧，他一晕倒就遇了刺客。”沈绣有些无奈的道。
　　“啊！怎么这么巧？”玉竹和紫竹对望一眼。
　　江雄则马上关门进来，压着声音道：“小姐，那更得走，再不走那人醒来，小姐就危险了。”
　　沈绣摇摇头：“他是官府的，只需在客栈老板那里的登记册上查一下就能查到我是什么人，我跑不跑得了另说，表叔一大家子是跑不掉的，我本是清白的，这一跑便坐实了与刺客有染。”
　　何况，这位“大人”如果是个大官，再细查下去，青竹的命也没了，自己欺君之罪也是瞒不了了，这些玉竹和江雄不知，她不好明说，只看了眼紫竹，紫竹会意点点头。
　　紫竹道：“我们还是听小姐的，既然那是个官家，必然不好糊弄，也能查个清楚。”
　　江雄只得点点头退了出去。
　　“现下，小姐如何打算？”玉竹问。
　　“紫竹，你把那个木匣子里的白瓷瓶拿给我。”沈绣又对玉竹道：“你和我一起去那位大人那里。”
　　“我也去。”紫竹将瓷瓶递给沈绣道。
　　沈绣摇摇道：“你就在房里，此去不宜人多。”

　　温泉客栈三楼回廊尽头右拐第一间上房，上书“雅舍”，门口左右两个黑衣卫神情严肃。
　　房内卧室床榻上，一个男子上身赤裸爬伏在床上，身下的褥子已晕开了血迹，男人的脸向外枕要枕上，额上冷汗淋淋，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床边，小厮正用清水清洗男子背上的剑伤，伤口在背心处，屋内四五个护卫正焦急的看着床上的人，都不敢吵嚷。
　　一个二十七八岁，面色有些黑的护卫小声道：“剑上没毒，也没刺中要害，大人怎么会一直不醒？”
　　“莫不是更历害的毒？”另一个护卫道。
　　众人皆神色凝重，他们皆是当年自愿从西北大营跟随楚子墨回京，如果人真的在他们的护卫下出事，这让他们后半生如何自处，况且这一路两次遇袭，两次刺客皆服毒而死，一个活口也没有查到，众人神情怏怏。
　　“大夫还没来吗？”小厮四平为楚子墨敷上金创药，用白布裹好，又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没有发热。
　　“应该快来了。”
　　“上次不成功，这次竟先下了迷药，唉！怪我们大意了。”一人道。
　　四平垂下头，咬着唇，眼泪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当时他就应一把抓住那个丑女人，面目狰狞果然不是好人，越想越气越想越自责，“啪”的一声音，四平狠狠甩了自已一耳光，蹲下埋头狠命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是我，都怪我，我就该跟大人一起进去的。”
　　“好了，大人沐浴一向都不喜人伺候的，别难为自己，起来吧。”众人安慰他。
　　虽如此，可众人心中自也是觉得可惜。
　　正是心焦时，门外传来护卫不善的语气：“何人？”
　　众人旋即手握刀柄，凝神注视门的方向，只听得门外一个细细柔柔的女子声音：
　　“劳烦这位护卫大人通禀一声，我这里有药可治里面那位伤者。”
　　屋内人面面相觑，这也不像是郎中的意思啊！
　　门外也迟疑了一瞬，一个护卫的声音：“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