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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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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落了一场小雨。
十月中旬的雨,湿冷透骨。
林遇今站在校门对面的公交站里,瑟缩的指尖攥着一张薄薄的假条,在漆黑的夜里露出一点白。
绿色外壳的公交车晃晃悠悠。
从孕育着祖国花朵的干净街区,游至林遇今的家。
如果说市中心是这个巨大繁华城市摆在门面的心脏,那位于逼仄角落的摊零区就是整座城市的血液。
这里住着最基层最廉价的劳动力。
他们白日里挥洒生命维持着昂贵心脏的跳动,夜晚回归简陋平凡的摊零区,汲取低廉嘈杂的营养。
公交停在“摊零区站”。
一扇车门构成了两个世界。
踩在潮湿地面的那一刻,林遇今的耳膜顿时被各色小贩刺耳的吆喝声充斥。
她一刻不停地跑过挤挨吵闹的摊位,熟练到麻木地避开随处可见的黑色泥水坑。
最后停在了一家挂着“二薇水果”塑料牌的店门口。
胸口因为奔跑不断起伏,漆黑的眼珠飞快掠过。
——店门口的躺椅上没有林耳薇女士半个影子。
林遇今快步走到店里,猝不及防和一个矮胖的身影相遇,她一把抓住门框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撞上去。
她这时候还有余力分神。
不久前。
她就是这样撞入另一个人的怀里,唯记得少年的胸膛坚硬……鼻尖似乎还缭绕着对方身上清冷干净的味道。
和她梦里无数次幻想过的一样,纯净矜贵。
不忍触碰。
不敢触碰。
“遇今丫头哎!差点撞上,这么早回来,晚自习不上啦?”
孙玉芬的声音大且粗粝,是常年吆喝卖鱼伤了嗓子。
“孙姨。”林遇今稳了稳心神,将脑海里扎根的身影稍稍挪开一点,脸上带了一点笑,显得乖巧亲人。
“我妈给我发消息了。”
“你说说这人,孩子上学呢发什么消息!”孙玉芬叉着腰,颇具江湖气地拍了拍林遇今的肩膀。
“没事儿,没丢东西,你乔乔姐今天回来帮我卖鱼,婶子帮你看着店呢。”
林遇今说了些感谢的话,去店里装了几个水灵的桃子拉着扯着给了孙玉芬。
“下次有事儿找你婶子,别自己跑回来了!”孙玉芬拎着小丫头的心意,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你长得漂亮,碰见贼小子就糟了!”
林遇今乖顺地点头。
送走孙玉芬。
林遇今从店里搬出一个不大的折叠桌,掰开嘎吱嘎吱的金属腿放在店门口,又取了个布面小凳。
她习以为常地在这个和安静学习毫无关联的地方写作业。
若是儿时的林遇今或许会抱怨,但现在的她已经学会庆幸,至少她还可以读书。
夜市的人能一直闲晃到夜里十点多。
林遇今也等到十点多才关了店。
小小的一个水果店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林遇今认认真真地清点收拾完,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她锁好门,背着书包,顺着外面的楼梯上了二楼。
一楼是门市。
二楼才是她和母亲林耳薇的住处。
五十平米的旧楼,格局逼仄阴暗,早上她收拾得井井有条,晚上回来已经无处下脚。
主卧的化妆台一片狼藉。
衣柜大开,价格昂贵的裙子甩得到处都是。
林遇今深吸了一口气,片刻,麻木地关上主卧门,走到只有一扇半米宽小窗的次卧。
这才是她的房间。
一个木板单人床,进门口一个红漆斑驳的小衣柜,窗前摆着一张单人书桌,和一把圆凳。
简陋朴素的屋子,就是她的全部了。
店里人来人往客源不断,看店时写作业的效率很低。
抽出两张一笔未动的数学卷子,林遇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埋头下笔。
她不是那些天赋流的学霸,不听不学随随便便考第一。
她很平庸,数学这门课甚至有些“笨”,同一个知识点要反复磋磨无数次才能彻底掌握。
她的年级前五,是一道又一道题反复做死磕出来的。
时针滴答,绕过零点,缓慢指向“2”。
夜愈发深重。
林遇今克制不住地犯困,但还有一张英语试卷没有写。
她打了个哈欠,随手拭去眼角的泪花。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桌角的浅蓝色相框,抽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相框里没有照片,只有一张浅色信纸,时间久了,边缘已经有些泛黄。
上面用凌厉的笔锋写了一首苏轼的词。
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无数个快要撑不下去的日夜,林遇今临摹了不知多少遍。
以至于她可以轻易写出和那人一模一样的字体。
信纸是林遇今高一时,在办公室偶然“捡”到的。
一张被随手丢弃的书法比赛废稿,她却视若珍宝——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顾司砚的东西。
偷偷藏起信纸时的紧张慌乱、脸红心跳,两年后的今天,依旧清晰地印在心底。
顾司砚就像一道烧得炽热汹涌的烈火,高悬在漆黑的夜空。
陷在肮脏泥潭里的林遇今无从触碰到火焰,只卑微地擅自窃来一点光亮,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度,就足够支撑起她破败不堪的生活。
而今天,是两年来最特别的日子。
林遇今唇角弯了弯——
她被上天安排,坐在了顾司砚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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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遇今熬了夜,第二天不出意料地起晚了些,下公交时已经快七点。
值班的教导主任站在校门口,气势汹汹地堵人。
一起下车的几个学生急急火火地跑过去试图蒙混过关,都被抓了个正着。
林遇今收回目光,步履平静地绕过公交站台,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的终点是学校食堂人员走的偏门,不允许学生通过,大多时间上着锁。
但她的目标不是门。
目光触及远处摆着的几个黑色大垃圾桶,高度快到林遇今胸口。
只要爬上去,踩着盖子就能翻墙进入学校。
两年来,为了处理水果店和林耳薇的事情经常迟到,她不知道翻了多少次……
轻车熟路地走过去,林遇今从书包里扯出几张演算纸放在桶盖上,阻隔泥垢。
她双手按着纸,手臂用力,灵活地跳了上去。
鞋底与桶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巧的“咚——”。
像一只灵巧的猫。
“哟,还真有女生会翻墙啊!”
林遇今转头,看见两个身影。
其中一张脸,她绝对不想在这种情景下看见。
少年逆着光,几缕黑色发梢半遮住眼,神情困倦慵懒,似没睡醒,浅褐色眼珠懒洋洋地瞥过来。
林遇今定在原地,浑身僵硬,手指抓紧校服下摆。
视线在顾司砚身上划过,逃避似的定格在他身旁的男生脸上。
吴渐雨看清了站在垃圾桶上的女生是谁,惊讶了一秒,而后没心没肺地转头对顾司砚说。
“我当是谁,咱们班哑巴学霸呀!周文说的一点没错儿,果然怪!”
有人对顾司砚说,说她很奇怪。
林遇今手指一瞬间绞紧,脸色泛白,不敢去看顾司砚此刻的表情。
时间被恶劣地放慢,模糊余光里,少年的身影从她身旁走过。
没有任何停留。
吴渐雨跟在身后,打量了林遇今一圈,亦步亦趋的追上去。
“哎!砚哥!你看看这个垃圾桶,我这双大长腿能直接蹦上去吧?”
“就是有点脏,咦~~~~好恶心。”
林遇今呼吸轻到几乎没有,难堪与紧张裹挟了全部感官。
接受审判一样站在原地。
顾司砚脚步一顿,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扫过林遇今细瘦的手腕。
收回目光,他嗓音懒懒的回吴渐雨。
“上不去。”
“啊?为什么?”吴渐雨费解。
“因为你腿短。”
“……草!”
直到彻底看不见两个人了,林遇今才终于活过来,迟钝地动了动手指。
想到什么,她猛地低下头。
……衣服没有弄脏。
手也没有。
她垫了纸。
哪里都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