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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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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冲动驾驶酿成的惨祸给程菲留下的阴影巨大,平日里若没特别的事,她的手通常不摸方向盘,但自打真实身份被揭穿之后,她竟不再抵触这事儿,几乎天天开车上下班。至于为什么,她自个儿也不清楚。所以,人真是最复杂的动物啊,复杂到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明明说回不到过去的是自己,可当隋远表现得比自己还冷静从容无所谓时,自己心里又十分不是滋味。而如果此时此刻躺在后座上的不是跟自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隋远哥哥,只是她出于好心施以救助的路人甲,那么自己的情绪还会被他带动,自己的心还会随着他身体的痛而痛吗?
所以,即便回不到过去,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也不会沦落到路人甲的地步,她做不到对他视而不见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现在他深受疼痛折磨,她是第一个为他心急如焚的人。
那么,昨晚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意思一:既然我们回不到过去,就不要藕断丝连,从此之后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苍天: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把他扔下车任他自生自灭?
意思二:虽然我们回不到过去,但可以做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关心彼此照应也是无可厚非的。
苍天: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更何况你们之前的关系就不纯洁。
唉,程菲,你撞墙去吧!昨晚拒绝无效,反而产生恶果,那就是——你和他都在为他遭受的疼痛买单!
雪还在下,没有停下来或者变小的趋势,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之中,她的心情亦是如此。
前方雨刮器摆动不断,掠去遮住视线的雪花,可能见度也非常之有限。她驾驶的奥迪紧贴着前面一辆帕萨特的屁股,移动的速度比路人行走的速度还要缓慢。
车子走走停停,带给隋远的是雪上加霜的痛苦。伴随着剧烈痉挛而来的是阵阵翻涌而上的恶心感,胃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它变本加厉地报复自己,自己只能被动地承受。束缚在毛毯里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死死按住那个痛处,他已经精疲力竭,使不出多大力气,只是机械地按着,无能为力地任疼痛在手下汹涌,泛滥,蔓延。
程菲再次回头时,只见他翻了个身,冲里躺着,留给她一个微弓的背脊。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能够想象得出他的神情,定是皱着眉,闭着眼睛,嘴唇绷得很紧,他每次疼得厉害时都是这样一副隐忍的模样,不吵不闹,却更加让人心疼。脑海里似有一支画笔在轻轻舞动,描摹出他此刻默默承受疼痛的倔强,还有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细细密密的,那么真切,她的心忽然抽痛不止。
这些年,他这样的隐忍,到底有多少次?
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眼前的景物又模糊了一些,直到泪水划过脸颊,流到唇边,涩涩的咸味入口,她才意识到模糊的不是景物,而是自己的双眼。
不知不觉中,道路逐渐畅通起来,车速越来越快,程菲脸上还挂着泪,内心却按捺不住一阵狂喜。躺在宽大的床上比缩在这狭窄的座椅上要好受很多吧,她巴望着他的家快快出现在眼前。
岂料好景不长,下一条道路刚进入视野,前方形形色色的车辆就在十字路口集体上演了一出“紧急停车”,尖锐的刹车声此起彼伏,程菲惊恐地瞪大眼睛,意识混沌中第一时间用力踩了刹车,车是停住了,可人却由于惯性猛地向前倾倒,恶心感泛上来,她连咽了几口唾液才将那种难受的感觉压下去。惊魂未定之际,一股冷冽的风又突然袭向后背,衣着单薄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时,后门大开,后座空空如也。
心脏一阵紧缩。下一秒她就掀开车门跳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绕过车尾,找到置身于交错车辆之间的人。
隋远蹲在厚厚积雪的地上,掩着唇,剧烈的干呕。一路死撑下来,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成为击溃他强大意志力的导火索,顷刻间,胃里翻江倒海,痉挛更甚,胸腔被那种强烈的恶心感占据,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人已经冲了出来,仓促间只确认了前排的人安然无恙。可是他什么也呕不出来,冰冷的空气随着他的喘息源源不断地倾入腹胃,里面绞成一团,疼痛一波比一波猛烈。他眼前发黑,双腿发软,为了不让自己狼狈地瘫倒下去,他拿一只手撑着地,五指和掌心没入积雪中,被冰冷包裹,冻得麻木。
程菲挨着他蹲下去,侧身搂住他,掌心轻抚他的背,她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牢牢将她攫住。
隋远,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这么难受?
周边车里的人纷纷出来了解情况,一时间,耳边喧闹嘈杂不断。隋程二人虽然不是造成这混乱局面的罪魁祸首,可众人皆站,唯他们独蹲,自然十分引人注目。隋远接受不了别人把他们当成马戏团的猴子一样围观,勉强压抑住干呕对程菲说,“扶我……回……车里。”说罢,又用手捂住嘴。
他浑身乏力,程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还没站稳,强烈的眩晕感就袭上来,眼前天旋地转,还有那如影随形的疼痛,此时如排山倒海般,彻底压垮了他的忍耐力,他猛然弯下腰,拳头狠狠顶进胃里,却压不住那里迸发出来的尖锐疼痛。感受到四周投射过来的探询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简直狼狈到了极点,于是倔强地甩开步子,程菲意会,急忙扶着他转了个身,他直不起腰,跌跌撞撞地走回去,她心疼得发颤。
回到车里,她再次用毯子裹住他冰冷的身体,他脱力地倒在她怀里,身体在寒冷和疼痛的双重作用下不可抑制的颤抖。他的脸色和唇色是一霎的青白,额头冰凉,汗水却汹涌而出。她用尽全力搂住他,可自己的身体也因为寒冷和恐惧颤抖得厉害。
车门关闭之前依稀听见别人的议论,由于路面湿滑,前方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连环撞车,目前正在抢险,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至于会被困到何时,尚是未知数。
现在真的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程菲身体内的恐惧疯狂地生长。
她伸手抚摸着那张毫无温度毫无生气的脸,哽咽地问他,“隋远,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这么痛?”
隋远的意识已经被疼痛撕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条件反射地回应,近乎无声的呢喃,“菲儿,疼,好疼……”程菲把耳朵紧贴到他唇边才听清楚。
一滴温热的液体倏地滴落到他脸颊上,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液体,淅淅沥沥,如下雨般,凝视着那张近在眼前的熟悉的面庞,曾经梦里寻它千百回,现在却唾手可得,程菲忽然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