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46、灰色的红

　　既遇上了这几个人间仙，他们又都受了伤，柔川和玉渊也便没有立刻离开，只在一旁等着他们化用了丹药，恢复些灵力。

　　几人陆续醒来，见柔川两人将要离开，便互相看着，似是有话要说，最后还是最年长那人上前说道：“两位道友，我们此行猎妖发现一奇怪之处，不知可否请两位解惑？”

　　那人道：“便如此牛妖，本是寻常耕牛，却忽然开了灵智，半夜吐字，生生吓死了一个凡人，又冲出牛棚，一路撞毁许多房屋，幸而是夜间不曾踩踏凡人，我等发觉后一路追击它入了深山，将它炸死了，却发觉它并没有妖丹。”

　　玉渊朝地上那四分五裂的尸体扫过一眼，的确没有生出过妖丹的痕迹。

　　“妖生而有妖丹，妖丹便是妖的身份证明，可此牛分明有妖邪之像，却无妖丹，我等内心深感惶恐，只怕错杀，岂非大过。”其余几人点头应和。

　　柔川道：“你们此行而来，只遇上如此一例？”

　　一人道：“非是个例，有妖丹与无妖丹者粗略算下来，也是五五之数。此事也并非只有我们有所察觉，大多数同道也都有所猜测，只是众说纷纭，反而搅得人心浮动，令人畏手畏脚。”

　　“这些没有妖丹者，究竟算不算得是妖？若只是寻常走兽家禽也便罢了，若有一日连凡人也有此妖化之像，我们该不该杀？能不能杀？”

　　有人开了头，众人便纷纷说起自己的疑惑与怀疑来。

　　“可会是魔族在其中混淆视线，要给我们人间仙安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魔族封闭不出，自那一月之期过去后，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若说要陷害我们，妖族的可能性更大些。”

　　“只怕妖族没有那个脑子想这些，这事里透着古怪，叫人不安。”

　　玉渊道：“可曾告知神谕殿知晓？”

　　一人道：“倒是传了信回去，但如今神谕殿事多，一时半会只怕没有回音来。”

　　“那便杀，只要有无辜者因妖化者丧命，便以妖论。”柔川说完又问道：“此类情况大约什么时候开始出现？”

　　几人顿了顿，道：“一开始倒是没有，凡间异变之后，大约又过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才遇到了第一个没有妖丹的妖，当时并未在意，妖没有妖丹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有一二特例尚能解释，但有半数之多便太过可疑。”

　　玉渊看得出他们还有疑虑，便建议道：“若拿不定主意，便都赶去浮山。”

　　那几人看看柔川，一人道：“可浮山圣主来了凡间，若都将妖魔赶去了浮山大阵里，只怕也不好。”

　　柔川道：“你们只管往里赶就是了，只要妖魔不在凡间作乱，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众人忙又道过谢，接着辞别离去，柔川和玉渊继续往山林深处飞去。

　　柔川道：“浮山里异化的妖都没有此类情况。”

　　玉渊也道：“九荒仙境也没有。”

　　“似乎只有凡间不同。”玉渊道，“看来是有人打算浑水摸鱼。”

　　柔川道：“人可没有这个本事，只怕是天上的哪位闲出病来了。”她这话指向性太强，然天上安静得像是听不见她的意有所指，根本不给她半点回应。

　　过了片刻，柔川又道：“变聪明了。”都不给她提示了。

　　玉渊忍俊不禁，她们师徒二人都拿天上给的反应作为判断自己想法的佐证，从头到尾就不将高高在上的天上仙与神放在眼里。

　　柔川十分失望：“走吧。”

　　他们路过的密林里不时便有人间仙追赶妖族而来，两人倒很少出手，目下出现的妖族大多不强，能被准许进入凡间的人间仙基本上可以自己应付。

　　玉渊一路为这些人间仙补充了不少符咒丹药，免得他们折返神谕殿浪费时间。

　　“你们，是不是也快成亲了？”

　　柔川一手掐断某只变异的凶猛兔子，有些茫然地扭头去看出声的玉渊，用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的是什么，答道：“不是。”

　　他们跟着这支成亲的队伍有些时间了，这似乎是个远嫁的新娘，跋山涉水一直没有抵达新郎的家。

　　因为玉渊要镇压凡间草木生灵，于是他们都是往山林深处行走，直到前几日柔川听到了来自深林之外的吹打之声，便开始尾随这支队伍，一路上为这些凡人解决了觊觎他们性命的妖族。

　　“不是我成亲。”柔川道，只是她见过一个人成亲，吉祥的红色最终变成了血腥的红色。

　　那个对未来满怀希望的新娘在期待中死去，她的新郎就在她咫尺之处，两人倒在血泊里，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再前进半分，她只能看着自己的新郎被一口一口吃掉，然后就轮到了她。

　　没有等到人的柔川其实并没有多难过，相比起自己死去，她更难以接受有人为她而死。

　　她不想看着自己的新郎当着她的面被吃掉。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

　　但是受损的心剑狠狠打了她的脸，肆意嘲笑着她可怜的自尊心。

　　“你很介意？”柔川停了下来，她做了十二年的凡人，也以为自己会作为凡人直至终老，亲事是两家母亲还挺着肚子时便已经定下，这由不得她做主。

　　在一脚踏进仙境的时候，她才有了选择做主的机会。

　　父母没教过她背信弃义，于是她也不曾想过忤逆亲长之言，不过对方比她更早做出了选择。

　　“不介意。”玉渊道，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在反驳他。

　　柔川收回目光，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她也有些拿不准自己现在的心态，她追了这支成亲的队伍一路，却还没有清楚地知道自己追过来的原因。

　　此时此刻，整个凡间有太多的凡人在因生灵妖化而死去，她为什么会选择来保护眼前的人呢？

　　玉渊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你还记得他吗？”

　　柔川心里存着事，回答他的问题时就显得有些敷衍：“不记得。”

　　玉渊听出了她的敷衍，她明明说过自己在岐邙山的战场上见过那个人，现在又说不记得了，分明就是在糊弄他。

　　柔川像是感受到了玉渊的心声，她的态度虽然敷衍，但是答案并不敷衍，她只是无法形容，过了一会方道：“他是灰色的，他们都是灰色的。”

　　柔川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灰色。

　　她的确看到了鲜红的送嫁与迎亲的队伍，但是他们却又都是灰色的。

　　她第一次看到鲜活的色彩是在她知道玉渊好看之后，他对着她笑，从那之后，她眼里灰色的色彩有了一抹独一无二的鲜活。

　　除了玉渊之外的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一样，她认得出他们，但若要她说出他们的模样，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确在岐邙山的战场上见到了那个人，但也确实不记得他了，“没有骗你。”柔川只能这样解释。

　　面具上冷肃的表情融化，认真且郑重地看着玉渊，她解开了缚在心上的枷锁，以此表达自己的诚意。

　　玉渊微微有些窘迫，他并非有意计较，只是有些话似乎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他拦不住。

　　玉渊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柔川恢复冷硬的面具，谁叫她一声不吭就封住了所有情绪，这让他心里没底得很。

　　有些感情虽不需要宣之于口，但仍旧需要一些东西维系，柔川将他封存，等于在将他留在过去，爱与恨都留在了那一刻。

　　那个凡间的新娘终于抵达了夫家，所有人卸下长途跋涉的劳累，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新郎抱着新娘离开众人的视线，嘈杂喧闹声充斥了整座府邸，没有人来打扰。

　　柔川无声捏断了某只妖的头颅，鲜血炸开在对面那个人间仙脸上，吓得他失了声。

　　玉渊隐在屋顶听着新娘与新郎一边争执一边打架，回过头来就见得几个人间仙被柔川恐吓。

　　虽则她不是有意为之，但对方确实被她吓到了，几人见了玉渊就像见了救星，齐刷刷绕开柔川躲到玉渊背后。

　　玉渊生了不悦，快步走向柔川，柔川从一片血污里拿出妖丹，玩似地转动着，并不在意那几个人间仙对她的避之不及，还朝玉渊炫耀：“这回没打烂。”

　　玉渊帮她收起这枚妖丹，就要带着柔川离开，那几个人间仙又急忙叫住他们，顾不得还残存的畏惧，朝玉渊道：“玉渊道友，有凡人被妖伤到了，我等身上灵药已经用尽，可否请道友前去看看能否挽救？”

　　凡人被妖魔所伤，需得灵药救治，否则只剩死路一条，玉渊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得耐着性子应了，柔川略有犹豫，玉渊却等着她动脚，她也只能跟上。

　　血腥的场面被处理干净，已经看不到妖兽被一拳爆头的痕迹。

　　残破的庙里横躺着几个苟延残喘的凡人，柔川没进去，只站在破庙之外看着里头积灰矗立的神像，神像的面容被掩盖在厚重的灰尘之下，看不分明。

　　不知神是什么模样？苍梧之地里那个神像太过模糊，和眼前这个由凡人塑造的神像一样，都看不清楚。

　　“鬼啊！”尖锐的叫喊声打断了柔川的遐思。

　　玉渊一跃而出，柔川已经转了身，背对着那个正在惊叫的凡人，她这段时间在深山老林里走多了，玉渊对着她又总是一副平和无异的模样，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脸上这张面具在凡人眼里不亚于青面獠牙的恶鬼。

　　玉渊振袖将那让那凡人晕过去，破庙里刚刚被救治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抱住地上那个人，想来应当是一家人。

　　待安顿了凡人，几个人间仙又围着两人将近些时日的情况告诉他们。

　　出现在凡间的妖族越来越多，已经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将难以控制。

　　柔川和玉渊却也只让他们将处置不了的妖族赶往浮山，多的却也管不了什么，以寻隐仙尊为首的仙门耆老们除了按照神谕殿的安排不断派遣弟子入凡之外，都不曾因为这件事出面，显得极为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