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见者》楼五

2、第二章

　　救护车和治安处的出勤车在九点四十五分左右先后赶到了第三区图书馆。经确认，死者是从高处坠落，当场死亡。

　　死者的身份在各个群里以及很多人的社交账号上疯传。余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惨烈的一幕，但双腿还是止不住发软，不知过了多久 ，他窝在沙发一角，迷迷糊糊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几时，余晖被门铃声惊醒。

　　他匆忙从沙发上坐起，拖着沉重的身子蹭到了门口。

　　褚向光刚要再按，门已经开了。余晖堆在门口，眼皮无力地向下垂，他仍整齐地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骨一般，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

　　褚向光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沉声道：“他，出事了？”

　　余晖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圈，身子立刻挺了起来，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褚向光不住哀叹。

　　昨天，褚向光吃完午饭回到寝室，困意减了大半，因此便在图书馆内到处溜达消消食，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回去补觉，结果，这一觉竟睡到了今天的凌晨四点。他一睁开眼，手机上爆炸的信息便似潮水般向他涌来，他不但再无困意，身体更是像被浇了一头冰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死者于祈，与余晖和褚向光同届，三人毕业后，同时来到第三区图书馆备考。

　　于祈性格孤僻，寡言少语，独来独往，与二人并不相熟。

　　然而褚向光天生外向热情，就连遇到落在街边花蕊上的一只蜜蜂，都恨不能凑上去用嗡嗡嗡声来聊个两句，所以，于祈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偶尔会和褚向光攀谈几句。

　　“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余晖伸手扶住墙壁，顺势向后一靠。

　　“我昨天下午还见过他，我们还聊了一会儿。那时，他还好好的。”褚向光觉睡多了，此刻仍头脑发胀，昏昏沉沉。一想到昨天还完完整整的大活人，今天竟然没了，他便觉得浑身出奇的冷。

　　“他……”褚向光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余晖的话。

　　褚向光接到任慧馆长的电话，说治安处请他协助调查，人已等在大门口了。

　　褚向光从小到大都是遵纪守法的老实孩子，别说没进过治安处，就连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边没都挨过。小时候，每逢他调皮捣蛋，父母就会用治安处吓他，害他对那地方有不小的阴影。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治安处的人个个都是青面獠牙的大魔头，专吃不听话的淘气小孩。

　　褚向光端坐在第三区治安处刑案组的问询桌前，双手在膝上搓了搓。治安处的一名治安官接了一杯温水，放在了褚向光面前。

　　褚向光微微起身点头，机械地道了一声谢。

　　负责问话的治安官是一位老者，一头花白的银发，眼睛异常明亮，透出一股洞悉世事的敏锐，极具压迫感。

　　褚向光不禁这样想到，要是他犯了什么事，根本不用审问，一进来就全招了，还得附带上小时候不懂事的那几年干的那些诸如掰树枝捅鸟窝，倒开水烫蚂蚁的缺德事。

　　“年轻人，不必紧张。只是聊一聊，聊一聊而已。”年迈的治安官露出笑容，话里带着善意，但无奈他声线太低，声压又强，将这份和蔼可亲打了不小的折扣。

　　褚向光一听，只觉面前的人更为瘆人，紧张感不减反增，差点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事，东窗事发被逮进了治安处。

　　褚向光虽然与于祈接触不多，但每次撞见都会聊上几句，而且他并没有察觉到于祈近来有什么异常。

　　昨天下午，褚向光在图书馆乱转，刚好撞见了于祈。

　　于祈面带微笑，说自己学累了，想要吹吹风，休息一下，换换脑子。

　　“他还说，让我不要有负担，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可以考上。就是这些。”褚向光说到此处，更加气愤，激动道，“您一定要抓到凶手，帮于祈讨个公道！”

　　“职责所在。”治安官点点头，沉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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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区图书馆被一整片园林包围着，图书馆大楼为一座三十层的球型建筑，通身透明。十五层是半开放空间，有一座延伸到楼体外的露天观景台，观景台成U型，其中右侧顶端的部分因为一些原因早已被封闭。

　　图书馆园林与第三区公园相邻，以一条人工河为界，一侧归图书馆管辖，一侧归公园管辖。

　　园林的工作全部由智能机器人处理，工作人员只负责检修便可。余晖在光明学院辅修过机械工程，因此轻松获得了这份助学岗位。

　　目前，园林里只有一位维修师。这位维修师刚刚转到第三区图书馆不久，余晖虽然常来园林晨读，但还从没碰见过此人。

　　“严师傅？”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余晖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但无人应答。

　　“严师傅？”余晖又叫了一声。

　　“余晖？”门开了。开门的人留着一头毛躁的乱发，大半张脸被遮挡在凌乱的长发之下，缝隙中露出两只黯淡的眼睛。他穿着一件被洗的褪色了的军绿色夹克，袖口已磨出了毛边，牛仔裤上蹭了几块油污，光脚拖着一双帆布鞋，一副活不起又死不了的样子。

　　余晖点点头。

　　“那两台就是你负责的机器，每天早晨八点检修一次，完成后立即离开。其他时间，不可擅自来园林工作区，尤其不要擅自进入这间屋子。明白吗？”严师傅指了指院子右侧放着的两台机器，他始终侧着头，不曾用正眼看余晖。

　　“我喜静。”他加了一句。

　　喜静的严师傅刚要关门。

　　“严师傅，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余晖差点需要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为了拿到更多的币点，他挑了一个最繁重的岗位，可这样的工作量能称得上繁重吗？

　　上都人不事生产，他们所做的工作只是为了保障上都的正常运行。上都人有大量闲暇时间，用来追求理想，寻找幸福，实现自我，而不是如下都人一般，为了几两碎银奔走终生。余晖虽在上都生活了几年，也算见识过一些世面，但还是不免对上都人的“清闲”感到怀疑。

　　“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怎么！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干活。今天我们见过了，以后都不必再打招呼。有什么事，就在门口留个言。”严师傅敲了敲门边墙上贴着的一块白板，没好气道。

　　“严师傅？可是……”余晖心中不踏实，想再次确认一下工作内容。

　　“怎么了！难道这种机型你们上学时没学过？还是上课时打瞌睡了，没学明白？”严师傅不等余晖说完，便怒道。

　　余晖连连摇头，不敢再有问题，只回了简单扼要的两个字。

　　“我会。”

　　“那就好，工作吧。”严师傅的脸眼看就快拉到地上了，多亏了余晖的力挽狂澜，才让场面不至于难看。

　　余晖依次确认每台机器的电量是否充足且各项指数是否全部正常。

　　“电量充足，运行正常。”他在茫然中结束了工作，离开园林时还不到八点钟。

　　余晖不知学了多久，脖子又僵又硬，他扭了扭脖颈，余光瞟到右后方有人刚刚落了座。

　　余晖一扭头，不由吓了一跳。

　　褚向光！

　　褚向光挑了挑眉，似乎正在为自己的神出鬼没而骄傲。

　　余晖摆摆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不想正撞见刘上和周凭在走廊推推拉拉，他们见有人从自习室里出来，便慌里慌张地朝楼梯口走去。

　　刘上和周凭是余晖和褚向光的同班同学，不过几人之间并无来往，同窗三年几乎没说过话。

　　“怎么样？”余晖的目光从刘上和周凭逐渐缩小的背影中收了回来，对着褚向光问道。

　　“我把知道的都说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褚向光仍有些低落。

　　余晖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多言，只是伸出右拳撞了撞褚向光的左肩。

　　余晖准备回自习室继续复习，谁知褚向光竟没有离开，而是紧跟在他身后。这时，余晖才注意到褚向光肩上斜背着一个黑色挎包。

　　余晖暗自咦了一下。依常理而言，正常的褚向光一定会回寝室继续补觉，毕竟平日里的他一直是周公他老人家的座上宾，尤其是白天的时候。

　　匪夷所思。

　　褚向光露出少见多怪的表情，慢悠悠道：“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你还是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吧。”

　　“我想通了，赶紧把笔记借给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后我陪你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头悬梁，锥刺股。”褚向光锤锤胸口道，“我若有半句虚言……”

　　“这辈子再也吃不着青椒炒肉丝了。”他想了想，笃定道。

　　“可你的最爱不是鱼香肉丝吗？”

　　褚向光狡黠一笑，心虚起来：“这不是吃腻了，决定换口味了，就像觉睡多了，自然睡不着了。”他刚说完便打了个哈欠，眼泪差点从眼眶里溢出来。

　　褚向光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将“罪证”掩盖，重新打起精神。

　　“说话算话。”余晖无奈摇头，被身旁的褚向光推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