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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盏暖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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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不要向她解释,当年的我未经点化?”
“你这么在意我妈妈的看法?”
“嗯,事关我在你爸妈面前的好印象。”
我的笑声弥漫在车厢,又感动于一贯我行我素的杨珊如此在意我父母的看法。
傻得可爱!
她两手提着礼品,站在我家门口,拘谨得像犯了错的小孩。我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好整以暇看着她,不由打趣道:进了这扇门后就是刑场了,面对我爸妈这两位刽子手,气节放亮些,横竖是要行刑的,与其畏畏缩缩,不如坦坦荡荡。
“嗯,杀人不过头点地,愿你爸妈把刀磨锋利些,给个痛快才好。”
“痛不痛快全看你表现了。”
“……要不,我改天再来吧。”杨珊试探性看着我,忐忑的眸光中又掩不住狡黠。
我嗔了她一眼,不理会她亦真亦假的探问,利索开了门。
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听到动静,转回头,看见我们,立马取下老花镜。她起身走过来,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杨珊身上,许久未见,似乎在端看杨珊有什么变化。
杨珊干杵在门口,像块进退两难的木头,也不懂打招呼。
“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呀。”母亲朝她招手,示意她进来。
她依言进门,又干杵着,目不转睛看着我母亲,仿佛在等待下一步指令。我憋着笑,看了眼母亲,见母亲也忍不住发笑,我也跟着笑了。
“人来就可以,还带什么东西,瞎讲究。”母亲接过她手里的礼盒,随手放到一边,招呼道:“来,过来坐。”
她亦步亦趋跟在母亲身后,还不忘回头看我,倒在这种时候依赖起我来了,属实难得。
刚要坐下,父亲从厨房出来,杨珊立马又站直身子,目不转睛看着我父亲。她在等我父亲说话,我父亲也在等她说话,一时,两人静默相望,此情此景,把我和母亲逗得捧腹大笑。
紧接着,杨珊和父亲被笑声整懵了,齐刷刷看着我和母亲,一头雾水。最终,还是父亲先开了口,他说:来啦?!
杨珊大概听不出这是个问句还是肯定句,思索片刻,说:来了。
我和母亲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啥,你坐,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父亲挠挠头,没有得到回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像突发语言障碍,在厨房门前踟蹰了会,又转身逃回厨房里去了。
得到指令的杨珊默默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庄。她目视前方黑乎乎的电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电视里正放着什么精彩的节目,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呢。
她可真有能耐,在她无形的影响下,我父母都变得拘谨起来。瞧我母亲,竟不自觉跟着坐得端正,好像她也在别人家做客似的。
我不打算解救她们,乐于看戏。
“你是一点都没变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爱说话。我记得第一次去找你时,你也……”母亲话至此,突然顿住了,侧目看着我,微不可闻叹了一声,又转头对杨珊诚恳道:“那时阿姨思想迂腐,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就当作好事多磨吧,如今你和艾云经历许多曲折后还能走到一起,阿姨是打心眼里祝福你们的。”
我的笑容逐渐凝固,意外于强势的母亲突如其来的道歉,心间既有追忆往事的酸涩,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
“谢谢,您的祝福是我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分明满怀感激,可杨珊的语气听起来依旧淡漠,得亏母亲也算对杨珊有一定的了解,否则还以为她在阴阳怪气。
“妈妈,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大过年的,我们说些开心的事情吧。”我坐到杨珊身边,握住她的手,好让她自在些。
“对,我们不提过往,新年将至,我们应当展望未来。”母亲话题一转,又问杨珊:“杨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听说很多公司向你伸出了橄榄枝,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母亲对金融业了解透彻,在行业里也有很高的威望与充足的资源,她想听听杨珊的想法,兴许能指点一二。
“我不想重新去适应一个地方,没有过跳槽的想法。”
以杨珊的性子,要重新去适应一个地方是个极大的挑战。只要能力强,哪怕在小天地也能发挥大作用,一如她现在。
“如果想长期留在本市,东升证券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平台,发展稳定并日趋扩大,在同行业中的资源累积比较充裕。虽然目前还算不上前列企业,但势头强劲,如果能一直妥善经营,又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加持,假以时日,必能壮大根基,立足长远。”
“嗯。”
母亲一通长篇大论,只换回杨珊简单一个字的应答,颇有种用尽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反馈的落差。她一时无措,不知道还该和杨珊聊点啥,有些尴尬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频道调来调去,也没确定要看什么节目,她别有深意瞄了我一眼,眼神隐隐透着一股期待,欲图由我来开展与杨珊艰难的闲话家常。
我可不搭茬,恶趣味看着向来严肃的母亲在杨珊面前窘态毕现,别提多稀奇。
这沙发是坐不住了,母亲把遥控器往杨珊手里一塞,借口去厨房帮忙,开溜了。
杨珊紧接着把遥控器塞给我,起身,说:“我也去帮忙。”
木讷归木讷,竟还晓得逮住机会表现,孺子可教。
“不用不用,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俩看看电视就成,一会儿就开饭了。”母亲忙不迭拒绝。
但见母亲局促的模样,我暗觉好笑,又有些不忍心,便好心地拉住杨珊,帮母亲解了围。我对杨珊说:“你可别跟进去捣乱了,陪我看电视吧。”
杨珊目送母亲进了厨房,才低头看着我,不甘道:“我从记事起就常常做家务活,怎会捣乱,你还想不想让你爸妈对我有个好印象了?”
我但笑不语,不知道怎么对她说,不进去帮忙便是帮了最大的忙。我只能说:我爸妈也希望你对他们有个好印象呀,所以你就让他们表现一下嘛。”
我如是说,她便信了,安心坐下来,说:那我们看电视吧。
生活上,杨珊很好忽悠。
饭桌上,父亲为了打破僵局,好说歹说劝杨珊喝酒。我不准,担忧喝酒会影响杨珊的健康,赶紧往杨珊杯子里倒上果汁,免得被父亲三番四次伸过来的酒瓶子钻了空子。
父亲见状,无奈摇摇头,调侃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都是一样的命,得了一样的病。”
话音一落,大家不安地盯着父亲。都知道杨珊患有急性白血病,父亲此言什么意思?
“可不是嘛,明显小杨也得了‘妻管炎’啊。”父亲解释道。
母亲闻言,白了他一眼,一巴掌落到他手臂上,责备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幽默?酒还没喝,话就乱说。”
父亲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言,窘迫地看了眼杨珊,又说不出口道歉的话,遂默默往自己的酒杯中斟满酒。
杨珊反而笑了,睨着我,低声重复道:“妻管严……”
此话从杨珊嘴里说出来,就变了韵味。我低下头去,感觉耳根发热。
杨珊的笑容无疑让父母轻松下来,他们热络地招呼杨珊吃饭,你一言我一语,仿佛互相有了照应,和杨珊聊起天来就没有障碍了。
“没有出国深造,有没有觉得遗憾?”母亲问。
惜才的母亲总也绕不开杨珊的学业及事业。
“没有,心里有牵绊,任天地广阔,深空高远,不及四壁下的一盏暖灯。”杨珊不假思索,回答得很坚定。
“好,没有遗憾就好。其实以你的天资,在工作中累积经验,学到的东西也不比出国深造少。别人学以致用,你用中悟学,挺好。”
“快放下你教授的身段,大过年的做个母亲行不行?小杨侧重点在女儿,你听不出来?”
“哟,小杨都叫上了,你倒是会做人,什么便宜尽让你捡了。你以为现在大家得以和乐融融坐下来吃年夜饭,是谁苦口婆心和某个老顽固争取来的?”
“我要真是老顽固,能听进去你的苦口婆心?”
“你要不是老顽固,我需要苦口婆心?”
我噗嗤一笑,说:“你俩别争了,都是半斤八两的老顽固,这顿年夜饭是我争取来的好吗。但凡你们不是老顽固,以我和杨珊在一起的年限,不知道在家吃上几顿团圆饭了。”
“……这孩子,和我们翻旧账呢。”父亲说。
“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母亲举起杯子,说:“前尘往事,就随这杯酒喝下去,从此烟消云散,往后生活继续,恩怨不提。”
大家纷纷举起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我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很久以前,杨珊推开咖啡店的门,门上的铜铃铛响得特别动听,和此刻的声音交相辉映,谱写着美好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