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年冬》多梨

35、茉莉笔记

　　2018年12月31日 天气：多云

　　并不美好的天气，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

　　去看心理医生的路上，经过了杨嘉北所在的学校。看起来和其他大学有着很大的区别，门口有人值班，进进出出都要核对身份。偶遇了几个出校门的学生，背着黑书包，穿着黑鞋子，忽然想到，杨嘉北也经常这么穿。
　　他穿起来更好看。

　　2019年1月20日 天气：小雪

　　服用药物果然“有助于”伤口愈合。
　　我已经不想去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这些东西慢慢地结痂，像长在皮肤上的虫子，丑陋的，拱起身体的，发黑的虫子。
　　之前还会忍不住伸手去揭开它们，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被揭开时有一种又酸又麻又酥又痛的感觉，像是把橙子味的泡腾片丢进水中，噗呲噗呲地冒着丰厚的气泡。
　　药物让我对它们的观感麻痹，我必须要花很长时间来整理自己的语言。

　　装着泡腾片的水放在手边，我喝了一口。
　　又酸又麻又酥又痛。

　　2019年2月14日天气：晴朗

　　我几乎要忘掉今天是情人节。
　　不过对我来说，今天是不是情人节，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2019年4月1日天气：小雨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要好起来了。

　　以上是我今天唯一的愚人节玩笑。

　　2019年6月18日天气：浓雾

　　晴朗的阳光果然能够让人的心情保持在稳定向上的阶段。
　　浓密的雾让我不想出门，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踏出门口一步。夏天已经在敲我的窗玻璃，但我只想拉起窗帘，遮盖住那些炙热的温度和路人好奇的视线。
　　我想我大约很难再穿长袖的衣服，那些明显的疤痕像长在我手腕上的嘴巴，对着每一个路人说着我干过的事情。

　　我不喜欢这个夏天。

　　我也不喜欢黑色的男士运动鞋，不喜欢警察，不喜欢警车上的灯，不喜欢“北”这个字。
　　它们会让我不受控制地想起杨嘉北。

　　2019年9月9日天气：晴朗

　　阳光真好啊。
　　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真好啊。

　　2019年12月31日天气：大雪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以为那会是自己所度过的、最糟糕的跨年夜了。
　　没想到，今年更胜一筹。

　　谁知道下一年会不会更糟糕呢？
　　我不知道。

　　我看不到前面的路。
　　我已经亲手熄灭了我的灯塔。

　　2020年5月20日天气：晴

　　已经好久没有记日记了。
　　最近的生活依旧乏善可陈。

　　整理衣服时，不小心打开了一个旧行李箱。
　　里面装着许多被封起来的东西，杨嘉北的信，他练习射击后保留的弹壳纪念品，他亲手给我做的针织小包，还有……

　　这些东西弄亮了我黑漆漆的房间。

　　2020年7月6日天气：暴雨

　　这大约是我最后一篇笔记了。
　　我不想让警察看到这些东西，也不想让其他认识的人看到。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

　　2023年3月2日天气：晴朗

　　杨嘉北下班后，忽然给我带了一个日记本。
　　是很漂亮的颜色，我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它——就像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春天刚冒出嫩芽的草叶叶上。

　　暖气热烘烘，他一下班就去洗澡，隔着玻璃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运动量大，出了好多的汗，闻起来大概不太好。
　　他又说，之前看我初高中喜欢记一些东西，猜测我现在是不是还会喜欢写东西呢？

　　我不知道怎么讲，最后骗他，说是的，我很喜欢写日记。
　　嗯，从今天开始，就继续写日记吧。

　　2023年3月28日天气：阴天

　　今天杨嘉北做的锅包肉很好吃。
　　我做的凉拌菜也很好吃。

　　杨嘉北夸奖我了。

　　2023年4月4日天气：雨转多云

　　杨嘉北今天休假。
　　他好像很不喜欢今天这个日期，早晨就纠正我说，今天是4月3日。

　　我没有纠正他，认真地研究中午要吃什么。

　　中午，他倒了热水，帮我把药拿出来，数好，放在掌心。

　　我伸手去拿的时候，感觉他低下了头。

　　我忽然想，是不是我每次吃药的时候，他都会这么伤心。

　　2023年4月21日天气：晴

　　停止供暖的第二天。
　　晚上我就开始手脚冰凉，杨嘉北买了几个热水袋——在便宜的塑料热水袋和铜的汤婆子中，他选择了后者，一口气买了四个，晚上就埋头灌热水，往被窝里放。
　　我笑着问他，这是要发面吗？

　　他只是叹气，皱着眉说今年天气还是太反常了。

　　杨嘉北执拗地说不怕热，需要抱着我取暖。
　　……才怪。

　　刚躺下，还没睡着，我就看到他偷偷地把他那边的汤婆子往被窝外推了。

　　2023年4月23日天气：大风

　　最近情况有些不太好。

　　2023年4月24日天气：阴

　　半夜醒来，去卫生间。
　　我看到杨嘉北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低着头，安静地发呆。

　　2023年4月28日天气：雨

　　情绪糟糕的时候，我会不受控制地想很多不好的事情。
　　这两天稍微稳定了一些。

　　我问杨嘉北，我每次因为情绪恶化而崩溃流泪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杨嘉北想了很久，说，如果得病的人是我就好了，我就能更感同身受。

　　2023年5月10日天气：晴

　　春天真美好啊。
　　让我也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2023年5月15日天气：多云转晴

　　和杨嘉北一起逛街。
　　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逛过街了。

　　已经开始有夏装上新，我最后去试了一件无袖的连衣裙。

　　手腕上的疤痕会暴露出来，我能感觉到帮我整理腰边装饰的店员有些吃惊，但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杨嘉北一直在握着我的手，他好用力。

　　我不想再让他担心了，所以我告诉他，我很喜欢无袖的连衣裙，也不在乎。

　　2023年5月16日天气：晴

　　我后悔昨天那样对杨嘉北说话了。
　　他竟然给我买了五条无袖的连衣裙！！！

　　2023年5月21日天气：微风，多云

　　曾经的我会经常思考我存在的意义。
　　但现在，思考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是一个典型的“病人”，但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能够和我一起行走的伴侣。

　　杨嘉北今天中午为我订了花朵和蛋糕，晚上下班后给我带来了托朋友从烟台买的大樱桃。

　　花很香，樱桃也很甜。
　　我夸几句，杨嘉北就能开心到说好多好多的话；只要我亲他一口，他甚至会抱着我起来要晃一晃。

　　我想，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之一。

　　2023年6月8日天气：晴

　　我和杨嘉北去了曾经的高中学校门口。
　　高考的第二天，警察执勤，禁止鸣笛，路上也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努力地保持安静，等待着这一届的学生高考结束。

　　我问杨嘉北，你高考后在想什么？
　　杨嘉北说，他想，这次发挥得不错，学校稳了。

　　他又问我，你高考后在想什么？

　　天气闷得人发汗，走到小巷口，我拉着他的手，踮起脚尖，亲了一口他的脸。

　　杨嘉北，我在想这个。

作者有话说

　　同上，这部分原本是赠品日记小册子，时间跨度是2018-2023年，2018年的宋茉已经分手，2022年重逢，2023年部分时已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