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416、番外五：如果106

　　六个基干塔的功能都不太一样，里头的人工智能负责的事务也不太一样。
　　有的负责制造机械、赋予机械智能与生命，有的负责担任机械与人类之间的沟通桥梁，有的担任人类国家之间的仲裁者，有的则专职处理阶层都市机能维护的事务。
　　零零总总的，负责的事情非常多。
　　人类会愿意将这些重要的事务交给人工智能，是因为——
　　基干塔内的人工智能，是很久以前，拥有中原中也完全无法想像的技术的古代人，以“神明”为概念制造出来的存在。
　　最公平公正、永恒不灭的人造神明。
　　“人造神明……”中原中也有些喃喃的说，“不可思议。”
　　太宰治笑了一下，“和你有点像呢。”
　　“……是吗？”中原中也低声道，“我可不是神明那种东西。”
　　灯看看中原中也，点点头道，“中也不会吃武器，所以不是神明。”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原本有些复杂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不见，忍不住笑出来，“是啊，我不会吃武器。”
　　“神明又不一定要会吃武器。”太宰治摸摸灯的头，“神明有很多种不同的存在形式，有的不一定要会吃武器。”
　　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太宰治又对中原中也道，“你被神明净化之后，污浊大概也变成没有后遗症和副作用的稳定能量了，搞不好还能自由开关。如果能随心所欲使用污浊，在某种程度上，称作神明也不为过。”
　　中原中也完全傻住了，“……哈？”
　　太宰治：？
　　太宰治比他还惊讶，“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中原中也道，“这里用不了异能力啊。”
　　太宰治嫌弃的要命，“连这种事都要用了异能力才知道？不然神明稳定污浊之后什么都没改变？过了这么久，你都没想过？”
　　中原中也当然想过，可是怎么可能想过竟然可以自由开关污浊？
　　他顿了顿，“……就算真的是这样，现在也验证不了。我也绝对称不上神明。”
　　太宰治意味深长的笑笑，刚想说什么，灯就举手发问，“当神明可以做什么呀？被刻很多很多雕像吗？”
　　太宰治脑中瞬间出现无数蛞蝓雕像，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哇——好可怕。”
　　中原中也当然不会想到什么蛞蝓雕像，也不知道太宰治在想什么恐怖画面，只是轻轻碰了碰灯的背，侧头看看他，“很有可能。可是我不喜欢那样，被立很多雕像、被很多人顶礼膜拜，所以……就算我真的像太宰说的那样有什么成为神明的潜力，也不可能当神明。”
　　“那不是你想或不想的问题。”太宰治说，“荒霸吐想成为神明吗？很多神明都不想成为神明，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被当成神明，因为那无关乎神明的意愿，只是人类自己想要这么做而已。”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即使如此，那也不关我的事。”
　　就算他真的是神明，他也……只想成为灯一个人的神明。
　　帮他完成心愿，让他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灯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有点可惜的说，“中也很好看，雕像一定也很好看。”
　　太宰治连连摇头，“雕像很少上色，没有颜色的话，中也唯一的优点就完全没有了呢。”
　　不知道到底对灯说中原中也颜色很漂亮这件事介意了多久，小心眼的记仇到现在。
　　灯听见他的话，下意识看了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道，“我应该除了颜色很多，还有其他优点吧？我长得也不丑啊！”
　　太宰治啧啧道，“竟然说自己长得不丑，脸皮真厚。”
　　中原中也完全不想被他这种脸皮厚的像基盘一样的人这么说，额冒青筋，“真正脸皮厚的是你吧？！”
　　灯小小的笑起来，“中也很好看，就算没有颜色也很好看，喜欢！”
　　喜、喜欢什么的……
　　灯因为阶层都市没有讲究这些的关系，常常随时随地的告白，中原中也其实也不怎么意外他会这么说，但听见的时候还是不免害羞起来。
　　中原中也轻咳一声，脸有点变红。
　　灯眉眼弯弯的，又说，“虽然都很好看，可是还是有颜色更好看。”
　　虽然知道他大概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不过又觉得他很像是在说……不是冷冰冰的神明雕像、是鲜活的人更好。
　　中原中也微微笑起来，轻轻应道，“嗯。”
　　太宰治瞥了他们一眼，揉了揉灯的后颈，把灯的注意力又拉到他那边，直接接续着最前面的话题道，“人工智能的头上都会有个固定片，让人们可以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
　　他翻到下一页。
　　那里是其中一个人工智能的照片。
　　带着微笑、绑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看起来非常亲切。
　　人工智能没有实体，身体全部都是半透明的，形象就像儿童的简笔画，只是寥寥几笔线条组成，虽然是人形，可是一看就知道那绝对不会是人。
　　太宰治所谓的固定片，是个由断裂的线条组成的圆形几何图形，还有几个放射状的直线从圆形中牵连出来，就位在人工智能头上，有点像什么天线之类的东西。
　　“这是第一基干塔的人工智能。”太宰治说，“这是代表她心情很好的图案。”
　　“为什么要用那个呀？”灯问，“为什么想要知道她们的心情？”
　　“因为她们掌管着基干塔。”太宰治说，“掌管着像都市心脏那么重要的设施、还负责其他各种非常重要的工作，人们当然会想知道她们究竟在想些什么。比如说，她们会不会突然就想对人类不利、会不会因为今天心情不好而做出不公正的决定。”
　　“可是。”灯想了想，“她们应该本来就是很公平的？如果心情像这样让大家都知道，感觉很……不太会说，就是、好像不太好。”
　　“是啊，不太好。只要是有智慧、有思想的生物，谁会希望自己的心情时刻被看见？”太宰治微笑着道，“可是人类是多疑卑劣的生物。即使知道人工智能是永远公平公正的存在，也无法真正信任。甚至就连人工智能的心情都能直观的看见了，依旧会有人认为她们可以自行篡改固定片的内容。”
　　“这样很辛苦吧。”灯说，“人工智能、人类，都会很辛苦。”
　　“嗯哼。”太宰治道，“信任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如果觉得会互相欺骗，很多事情的进展都会停滞下来。但是人工智能不会欺骗人类，人类却会欺骗她们……虽然骗不过去。”
　　人工智能毕竟是以全知全能的神明为概念制作的，她们当然能透过各种不同的方法判断人类是不是在说谎。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低声道，“毕竟人工智能虽然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可是她们拥有的智慧已经超越人类，能做到的事大概也非常多……几乎像是另一个种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太宰治笑了笑，“虽然并非没有道理，但将这句话套用在诞生于人类手中的机械生命和人工智能上面，确实太过分了呢。”
　　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当神明果然一点都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把自己的心情全部都让人知道，还要听很多很多人的愿望。如果有很想帮忙实现，可是又没办法实现的愿望，一定会很难过。”
　　“你把神明想的太好了。”太宰治轻笑一声，轻轻碰了碰灯的背，“对待什么愿望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都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会觉得可笑或难过，也什么都不会帮忙实现……这种才是真正的神明。”
　　灯想了想，在空气中比了一个花园鳗的形状。“就像神明一样？”
　　“没错。”太宰治说，“真正无心无情，无论面对任何生命都同样无情的，才能说是神明。”
　　“哦。”灯理解的点点头，“所以中也不会是神明。”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有些莫名莞尔，“……是啊。”
　　不说几乎能毁天灭地的力量方面的话，光看太宰刚才说的那些，他就不可能是神明。
　　这也是太宰一开始就说“在某种程度上”称作神明也不为过的原因吧。
　　因为只是在武力方面的宛如神明，他没办法毫不在意地球上的任何事物。
　　灯又想了想道，“那、人工智能可以说是神明吗？她们也有自己的心情哦。”
　　“好问题！”太宰治笑着道，“她们是失败的神明。”
　　他们已经从没有桌子的会议室移动回房间里了。
　　把书放在灯腿上看，目光总是会不知不觉从书页中挪开，姿势又不太舒服，就直接转移回房间。
　　现在三个人排排坐在书桌前，看着放在桌上的书。
　　依然是灯坐在中间。
　　屋里的灯光映在书页上，将第一基干塔的人工智能头顶上亮着光的固定片照映出轻微的反光，仿佛真的在亮着光一样。
　　窗外白雪纷飞、狂风呼啸，一下下拍打着窗户。
　　不过隔音很好，在屋内基本上听不见暴雪的声响。
　　灯有些不太理解的重复一遍，“失败的神明？”
　　“嗯。”太宰治注视着人工智能的照片，微笑着说，“公平公正的神明，连情绪都不该拥有。”
　　制造出人工智能的人，一开始想做的或许根本就不是神明，只是想做出一个……永恒的生命。
　　可是有情绪、有情感的话，拥有永恒的生命，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太宰治望向窗外飘飞的雪，像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和每一层的位置都不一样的联络塔不同，基干塔……可是由上而下、贯穿了整个阶层都市的高塔呢。”
　　灯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瞪大眼睛，“所以，底层也有基干塔？”
　　“没错。”太宰治说，“底层也有基干塔。究竟有没有人去过也很难说，可是博士、博士的伙伴们应该从来没去过。就算推算出可能会有类似的东西、听过类似的传言，也会因为物资有限、不知道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没有办法真的前去搜索。”
　　而且。
　　太宰治继续道，“就算真的找到了，也可能无法进入。”
　　“为什么呀？”灯问。
　　“因为关闭了。”太宰治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导致基干塔内的人工智能先后决定将塔完全关闭，不再让人类进出。”
　　他说的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可是无论是灯还是中原中也，都不会因为他实际上没见过就质疑他。
　　中原中也心情有些复杂的问，“……即使科技倒退、人们就连联络塔内的升降梯都无法使用，也不想重新开放基干塔？”
　　“可能也有很多原因吧。”太宰治说，“有的或许是完全不想再打开，有的或许是没办法再打开。”
　　灯问，“没办法开，是因为死掉了吗？”
　　“没那么容易死。不、应该说，她们无法死亡。”太宰治点了点书页，“人工智能无法自行决定生死。这种太过重大的事，需要人类帮忙认证、同意让她们死去才能完成。不然她们就会一直存活下去，与阶层都市一起，直到电力全部耗尽、直到都市倒塌，才能真正死去。”
　　中原中也沉默了会儿，低低的叹息道，“连生死都无法自行决定的神明……”
　　灯也有些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呀？”
　　“因为人类会感到害怕。”太宰治说，“人工智能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很多都关乎于人类的存亡。如果她们能在不需要人类同意的情况下决定死去，整座基干塔内的事情谁来处理？一个能做那么多事的人工智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制作出来的。”
　　他停顿片刻，又道，“我猜……只是猜测，人工智能根本就没有毁灭的程序，人类也无法轻易制作那种程序，如果人工智能想要死去，或许得自己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创造自毁程序才行。”
　　也就是说，无论是人工智能本身还是人类，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人工智能毁灭。
　　因为她们对阶层都市来说真的太过重要了。
　　想开启却没办法开启的基干塔，可能有巧合性的因素之外，也有可能是有人刻意让基干塔永远处在关闭状态。
　　为的就是让死意坚定、真的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写出自毁程序的人工智能，无法找到可以帮忙验证的人类。
　　灯消化了一下太宰治的话，有些难过的说，“感觉人类好坏。”
　　太宰治笑了一下，“或许吧。可是如果没有这么设计，人类可能会更早灭亡也不一定。”
　　虽然是为了人类存续必须做出来的决定，可是在人类已经几乎完全灭绝的今天，人工智能也永远没有办法再选择究竟要继续存在还是消亡，只能半被迫的与阶层都市共存亡，真正的失去了死亡的选项。
　　究竟谁对谁错，似乎也很难说清楚。
　　中原中也看着书上带着微笑的人工智能，微微叹了口气。
　　灯同样注视着书上的人工智能，想到之前读过的内容，“她们也没办法离开基干塔，连想去喜欢的地方死掉都没办法。”
　　太宰治侧头看看他，“……也不一定每个都想死。就像每个自律机械都会有不同的个性一样，人工智能也是如此，或许有的就想和阶层都市共存亡呢。”
　　灯抬头看他，“可是、也会有想死掉却没办法死掉的。”
　　太宰治长长叹了口气，“唉，没错，就像我一样。”
　　中原中也冷笑一声，“你怎么会没办法死掉？现在就可以去外面找个高楼跳下去。”
　　“怎么可以？”太宰治理直气壮的说，“我死掉的话，灯会难过的哦。”
　　灯点点头，“嗯、会很难过。”
　　中原中也当然知道。
　　可是看太宰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就有股怒火腾升起来。
　　把自己的性命和灯的心情挂钩，搞的好像只要灯说一句不会难过，太宰就要去死一样。
　　这叫什么事？
　　难道他的生死与否，灯还要为他负责吗？
　　中原中也烦躁的轻啧一声，摸摸灯的背，“管他爱死不死的，别理他。”
　　灯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可是如果想要在喜欢的地方死掉，也没关系的。”
　　中原中也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可是灯有些弄错了他的意思。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虽然是这样。
　　可是无论是他还是太宰都知道，他们谁离开了，灯都会很难过。
　　不过不会难过太久。
　　会记在心里，却不会难过太久。
　　——不能因为谁的离开就停止不动、不继续往前，要继续往前走。
　　灯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去到其他的世界都无牵无挂的，就像一片浮云，好像不会为谁停留。
　　如果没有他、没有太宰在的话，灯就真的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中原中也看着灯，不知不觉有些陷入思绪里。
　　太宰或许也是因为知道灯会毫不犹豫、不回头的往前走，所以反而不想死了。
　　因为，会有点不甘心啊。
　　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是如果是他的话……虽然他不会去自杀，但是如果代入想想，就会有点不甘心。
　　不想被灯放下。
　　“中也？”灯担忧的声音传来。
　　中原中也回过神，微微笑了笑，“……没事。”
　　他不会离开。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太代入太宰治可能会做的事思考。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又意味不明的笑笑，笑眯眯的对灯说，“我现在最想要的死法就是和你殉情哦。我们快快乐乐、清清爽爽的一起去死吧！”
　　灯非常果断的拒绝，“不要。”
　　太宰治失望的咂咂嘴，又叹了口气，“唉，只能等到你说好的那一天了。”
　　灯停顿了会儿，认真想了想他说的话，眼睛微微瞪大，接着眉眼弯弯的点头，“嗯！”
　　中原中也捏住灯的后颈，“别这么轻易答应他啊。”
　　总觉得好像目睹了什么互相作出约定的场面，心情有点微妙的不悦。
　　太宰治还在炫耀一样的说，“哎呀，忌妒了呢。”
　　中原中也无法否认。
　　灯看看他，握住他的手，也眉眼弯弯的说，“我们也可以一起哦，一起殉情。”
　　太宰治沉默一秒，露出嫌恶的表情，“这样我不就间接和中也殉情了吗？！太恶心了、要吐了——”
　　灯快快乐乐的也握住他的手，快乐的说，“那就不要殉情了，大家一起活下去！”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真的对这个笨蛋没办法了。
　　笨的要命。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忍不住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