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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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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尤野放学背着书包回家,经过邻居家的时候,四个年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生站在那家人门口。
这里是富人小区,住里面的人非富即贵,当然她是个例外,纯粹托了养母的福她才能搬进来。
不过两年前他们家打输了一场官司,养父进去了,她和养母为了赔偿对方,变卖家产之后,就只剩这个家了。
事实上如果卖掉这套房子完全就可以抵债了,不过养母坚持不卖,她说这里对她意义重大,宁愿卖掉其她也不愿动这套家产。
卿尤野曾问过其中原因,养母神情恍惚,陷入回忆,脸上显露出些许痛苦,半天也没开口回答。
卿尤野不愿看到她母亲这副模样,再没问过相关问题。
卿尤野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大概往旁边瞄了一眼,发现那几个男生个个吊儿郎当模样,像是犯了中二病的样子。
不愿在他们身上多浪费一秒钟,她收回目光,垂着头经过他们,回了家。
那四个男生原本在商量着什么,看见一个留着乱糟糟的男式女发,戴着黑框眼镜,脸上长满痘痘的女生经过,顿时目光不自动看过去。
不是被女孩所吸引,而是诧异。
对他们而言,眼前这个女孩有点过于普通,甚至有些过于不修边幅了。
在这个小区里还有这么不注重形象的人?
看见卿尤野走进旁边那所房子,其中一个男生努努嘴,示意卿尤野身上的校服:“没想到啊,秋哥,你旁边就住着一个灌溪中学的。”
灌溪中学是一所全国排名前五的重点高中,每年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概率高达90%。
一个垂着刘海的男生闻言向她看去,看见她乱糟糟的头发,略微失神了几秒,而后快速恢复,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笑的漫不经心,回答对方:“啊,是吗,校服还挺丑的。”
他们讲话不大,但是因为周围安静,只有远处的蝉鸣当背景,卿尤野无意听到他们的对话。
“哎,一看就是超级学霸类型的,正经人谁会穿校服啊。”
“诶,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成绩好的吧。”
听到后面几个男生的笑声,卿尤野的动作稍微有些停顿,她抿了抿嘴,但还是顺着几秒前的动作推开了自家的铁门。
生锈的大铁门发出嘎嘎的声音。
看外表就知道,这座房子的年龄恐怕比她还大,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常年没人打扫,现在也没钱装修,再加上旁边的住宅光辉靓丽,对照一下,卿尤野家犹如这一小区的钉子户。
卿尤野关了铁门,继续往前走,拿钥匙开了门。
养母郑青在厨房忙的焦头烂额。
卿尤野放下书包,去了厨房,一看,菜板上乱七八糟。
“妈妈,我来吧。”
“哎好,你看,我都学做饭都两年了,怎么还是没长进啊。”郑青一脸不好意思。
卿尤野洗了手,接过她手上的菜刀,赶她去沙发坐着,朝她眯了眯眼笑道:“没关系,我的好妈妈,你就是享福的命,跟我一个朋友一样,他做菜也很难吃,但是命好的不得了。”
“是吗,是你以前在孤儿院时的朋友吗?”
“嗯。”
“那他后来被领养了吗?”
卿尤野楞了楞,她想解释,她的这个朋友并不是孤儿院的,或许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他的一个举足若轻、可有可无的过客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毕竟,当时他在孤儿院的朋友加起来都超过二十个了。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但是一时间又解释不清楚,她下意识的想回避这个话题,于是想了想,模糊不清回答道:“唔,好像听说出国了。早和他断了联系了。”
郑青点点头:“这么一说真是命好,有个这么好的养父母。”
卿尤野敏感的察觉到郑青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想到曾几何时郑青也是打算送她出国的,但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落魄了...
卿尤野马上岔开话题:“对了,我们旁边那户是新搬来的吧,今天看见好几辆劳斯莱斯停在外边。”
“这...我倒没留意...”郑青陷入沉思,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好开口问。
卿尤野在厨房,没有观察到她的欲言又止。
两人简单吃了晚饭,闲聊了几句,卿尤野而后做了几个小时作业,马上就十一点了。
卿尤野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打算睡觉。
郑青犹犹豫豫走进她房门,坐在她身边:“在学校还好吗?”
“挺好的。”
“唔,那就好,应该没人为难你吧?”郑青想了想措辞,小心翼翼问她。
卿尤野知道她的顾虑,她垂下眼睑,避重就轻:“没有。”
“那就好。”郑青松了口气。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良久郑青才轻轻拍拍她的肩,像是安慰,又像是隐忍:“我的好闺女,在学校不用很努力,做个普通人就好。”
卿尤野了然:“嗯。”
“睡吧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郑青替她捏了捏被子,朝她温柔的说。
卿尤野闭上了眼睛,直到郑青关灯离去,她睁开眼盯着黑漆漆的世界,在心里回答郑青刚才的话:我的好妈妈,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期待明天的到来的,至少,你的女儿就是这个例外。
第二天,卿尤野照常去了学校。
小时候她渴望去上学,那里有好朋友好同学,每个人友好相处,现在她长大了,心境却不一样了。
她开始厌倦起学校来。
当然,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绝大部分是因为学校有一个她不愿面对的人。
她进了教室,放了书包,温邈立马向她走过来,朝她桌上摔了张饭卡,颐指气使对她道:“喂,给我去食堂买个吐司面包,要低热量的。”
卿尤野抬头看她,平静地和她对视:“你确定?”
还有五分钟开始早自习,就算她从教室跑着食堂,算下来一趟就要五分钟了。
苏邈挑了挑眉毛,白皙的皮肤犯了点红,卿尤野知道这是她开始恼火的前兆,二话不说,拿了桌上的饭卡走出教室。
又是新的一天,她又迎来了新的刁难。
出门的时候她迎面撞上一个搬着桌子的男生,确切的说是她的右手撞上了男生搬着的桌子。
很痛。
她忍痛稍微拱了身子捂住自己的右手。
“抱歉。”一个低沉磁性的男生在她头顶想起,语气平淡,甚至没有情绪在里面。
“没关系。”卿尤野实在急着去买早餐,不然到时候被早自习巡逻的教导主任抓住又会要请家长,所以她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他直奔食堂。
可是她还是在回来的时候被主任逮到了。
“这个月已经第几次了?我说,起早点买早餐就这么难吗?卿尤野?”
卿尤野气喘吁吁的向他求了请,主任看了看眼前的女孩,毕竟知道她家的情况,心一软,不打算叫她请家长了,改罚她在门口站着读书。
卿尤野连连道谢,申请进教室拿书。在经过温邈的时候她把面包和饭卡甩给她。做这动作的时候余光一扫,扫到她旁边竟坐了个男生。
温邈一直一个人坐,她的成绩常年年级前五,因为不习惯和别人做同桌,因此当初申请特权想要一个人坐。
势力眼的班主任同意了。
所以现在她旁边坐着的就是刚才她出门撞到的那个男生?
卿尤野又飞速扫了他一眼,黑色短发,留着刘海,给人一种低调沉稳的感觉。
不认识。
那应该是转学生。
她回到座位抽出一本生物和一本青年文摘,把青年文摘藏进生物书里,又出了教室。
班主任在这时过来,看见她在外面站着,啧啧摇头:“怎么又违纪?你真是没救了。”
卿尤野说不出话来,只能装疯卖傻笑着。
班主任瞧她笑的傻里傻气,心里有气没地方撒,只好甩手进了教室。
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表示大家鼓掌热烈欢迎新同学,让新同学上台做下简单的自我介绍。
于是过一会儿教室里响起那个男生的声音:“大家早上好,我是...”
卿尤野百无聊赖的听着,同时一心二用打开生物书里的青年文摘,打算选出一篇感兴趣的来消遣时光,但是下一秒,她的手停止在空中,拿着书的左手显而易见的颤抖。
刚才她听见了什么...那个男生...他叫...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她百般回忆少年口中说出的那三个字。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情绪的闸门长久未开,这一会却被完全冲刷开来,她的胸膛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听见那个男生说,他叫顾挽秋。
顾~挽~秋。
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那声音说:
“顾挽秋,你别不高兴啊,我做题还不行吗?”
“顾挽秋,你别发烧了,你看我做了猪血炖排骨给你补充能量!”
“顾挽秋,祝你生日快乐。我们一定要永远永远做好朋友!”
“顾挽秋,你这个王八蛋,我再也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卿尤野知道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比较长,其中细枝末节一共只有三个人知道。
这个故事的年代还比较久远,久到需要时光倒转,回到七年前。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小女孩,她有一个简单的名字,叫卷卷。
卷卷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大山深处逃出来。具体是几年,她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从她懂事起,她就被告知自己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村里有很多人都是被拐卖来的。
这一切都是她当时的养母告诉她的。
她的养母叫李轻,比卷卷大十六岁。
李轻也是被拐来的。
李轻告诉她,自己会帮助她离开这个物质贫穷思想落后的小山村。
当时卷卷还太小,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做物质什么叫思想,但是李轻要求卷卷记着每一次行动前的计划,于是卷卷每天如履薄冰,牢记李轻的每一句话。
终于,在卷卷九岁这年,她终于找到了机会逃离这个吃人的小山村。
但是在逃跑的途中,她发现了一个小男孩被吊挂在了树上,周围没人,小男孩闭着眼,处于昏死状态。
她从没在村里见过这个小男孩。
卷卷在旁边躲藏身份,以最快的速度查看情况,确定了安全才走上前,戳了戳他:“喂,你死了吗?”
她想去探他的呼吸,想着如果死了就不救他了。
没想到这时小男孩睁开了眼睛。
卷卷愣住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你也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吗?”她试探着用村里话问他。
见他一直盯着她,她有些发怵,改用李轻教给她的普通话又问一遍。
小男孩这回听懂了,回答了是,还让她帮忙放他下来。
她冒险救下了他,亏得她常年做农活,力气大的很,拉着绳子把男孩小心翼翼放倒在地上。
她快速给小男孩松绑,她把他扶起来。
小男孩比她高出一个头,醒来也不哭不闹,而是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小男孩通过观察知道卷卷跟自己是同路人。
“我们得赶紧逃。”卷卷对他说:“绑架你的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小男孩陷入回忆,他一直处于被人迷晕的状态,直到前不久才逐渐恢复过来:“好像,他在十几分钟前和一个路过的女人走了。”
“走了?”
“他朝那个女人说一起快活去。”实际上,人贩子跟女人说了一大堆,小男孩只听懂了快活两个字,但也听懂了这两个字背后的隐藏含义。
卿尤野稍稍放下心,随即又机警起来:“那就让他们多快活快活,我们现在赶紧跑,你的腿跑的动吗?”
小男孩点点头。
“那你跟着我,这路我熟悉,不过我已经逃了不下十回了,前面的都失败了,希望这次能够成功。”
小男孩闻言皱了皱眉头:“一定会成功的。”
这里属于丘陵地带,山多,田也多,两人翻了两座大山之后,小男孩的体力明显有点吃不消了。
卷卷看他一身黑色小西装,虽然破了几个大洞,可是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是哪个富人家庭的儿子。
她摇了摇头:“你以前应该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吧。”
小男孩看她一副担忧自己就要倒下的神情,抿了抿嘴:“快走吧,不然人贩子就要追上来了。”
两人不再言语,竭尽全力继续跑起来。
在最后镇上的末班车出发前,他们终于上了大巴。
卷卷交了两人的车钱。
此时他们两个人的腿都跟断了似的。
但是没有座位,他们只能继续站着,也不敢多言语。
山里人多眼杂,卷卷怕在车上也会有山里人认出她来,一上车就紧紧靠着小男孩的肩膀,把头埋颈窝里。
小男孩明显不习惯这样与人亲近,十分嫌弃的往旁边躲。卷卷拉住他,趴在他耳朵说出自己的顾虑,他才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幸好车里人挤人,正常人基本动弹不得,也没人注意到车上这两个奇怪的两个小孩子。
大巴一路开开停停,在过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终于从小镇坐到了县城。
天早就黑了,两个小孩也都累急了。
他们不敢离开车站,因为外面的世界太黑,他们不敢冒风险出去,只好在车站里面的休息室里呆着。
卷卷张了张嘴,想要讲话但是喉咙直冒烟。
她带的水不够,早在三分之二路程的时候就喝光了。
这时她已严重脱水。
小男孩也好不了哪去,四月中旬的时候,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他一路奔波,额前的刘海能够挤出水来。
他们去了公共厕所的洗漱台洗脸,卷卷盯着水龙头的流出来的水,不自觉凑上去想要对嘴喝。
却被小男孩在后面一把拉住衣领,她动弹不得。
“这水不干净。”见她还有所挣扎,他一用力,把她往后拽,卷卷的背靠着他的半边胸膛。
她回头看他,这时候她仰视他,小男孩低头俯视她。
她刚想开口抗议,小男孩直接把她刚弄好的头发搞得一团糟。
“干什么?我刚洗了脸梳了头。”卷卷的头发已经五天没洗了,一路上她的脸上还有前一天插秧时留下的泥巴,好不容易刚才洗了脸,用水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又被小男孩弄遭了。
“我头发这么乱,走在路上会很奇怪。”
小男孩否定她:“坐大巴四个小时也没见你理过你的鸡窝头。”
“我那是太紧张忘了,你看现在车站里每个人都好工整,我头发太乱会太显眼的。”
小男孩这才勉强把她后脑勺的头发理顺,两颊旁边的头发还留着:“这样挺好,不要把脸露出来。”
“为什么?”
小男孩摁下她的头,卷卷的视线看着地面,同时她听见他用简短的两个字回答:“太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