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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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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卸下心防,恐惧和悔恨便如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张之维睁开眼又回到那条血江之中,冬日里冰冷的江水滚滚逝去,而张之维伫立于江中逆流而上,阻挡了他们命中注定的流逝,于是,江水嘶吼着,愤怒着,用尽一切力气反抗着这个违逆潮流的家伙。
奔腾的江水拍着、打着,浑浊又血腥的水,冒起了诡异的泡沫,异常恶心。
但张之维明显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他冷漠地站在江中,抬头望着天,冷静地等待冬日里血红又寒冷的太阳升起。
噩梦之中空无一人,除了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声便再无其他,他在这时既便失去了记忆也仍记得林观音已死的事实。
江水不管怎么流,也无法流到林观音所在的地方。
因为,这世上哪里也没有林观音。
她变成了个人,于是,死了就是死了。
张之维很清楚,可就是太清楚了。
等了很久很久,江水甚至都不再流动,那边的血红的旭日才缓缓升起,它升起了,月亮落下了,天也彻底黑了。
张之维脚下的江水慢慢消失,变成一片黑色的空地,而他抬头张望,也是一片漆黑。
他干脆坐下来,闭着眼打坐,等待迟早到来的苏醒。
可这回,天忽然亮了,明亮的日光就算他闭上眼也能刺痛他的眼睛,他抬起手,盖在眉前,遮住了天光,而也正因此,他注意到了眼前的巨石。
不。
与其说是巨石倒不如说是一座高山,他抬头望着那座高山,一望望不到尽头。
越不过就算了。
可,他是真的越不过这座山吗?
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似乎被人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手,张之维眨了眨眼,从梦中终于醒来。
身边有了一阵平稳的呼吸声,抚平了他混乱的心绪。
张之维从噩梦中醒来,第一眼就是林观音,他忘记了林观音复生的事,以为是幻觉,冷静地看着她,心里想,林观音的面目怎么会这么清晰?
林观音注意到了他醒来后遥远到令人发寒的眼神,但她不惧严寒,她本就被张之维牢牢地抱在怀里,靠近他是件很容易的事,她微微往前凑了凑便亲到了张之维的脸颊。
张之维怔了怔,他感受到柔软的唇,以及怀中人的温暖的体温,终于清醒过来。
“阿音。”
林观音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样,靠着张之维的脸颊扇了扇,触感很轻,却很痒,林观音确确实实是活的。
张之维抬起手想要将她抱紧一点,结果发现手被林观音用双手小心握住了。
林观音手上的伤口在失控的掠夺和侵占之中彻底裂开了,但时间很长,血也已经干涸了,掌心处的伤口凝成了一条长长的血痂,而原本绑手的绷带变成了完全的红。
张之维脑子一空,赶紧握住林观音的手,或许是他没控制好力度,原本就裂开的伤痕,被他一碰,便又轻轻撕开一丝小口,林观音疼得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对不起。”
这句话还是说出口了,林观音愣了愣,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忍着疼,在他掌心里写:[能不能不要说这个?]
“你不喜欢?”
林观音性子温润如水,很少直接表达喜恶。
[很不喜欢。]
“……”张之维看着林观音,叹了口气,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他想拥抱林观音,可是在清醒的时候,他不会主动这样做,于是他只能就着林观音牵着他的手,悄声说:“我得给你的手重新上药。”
林观音点了点头。
上药确实是正经。
可是在此之前是不是得给林观音换件衣服呢?
外面天色已暗了。
室内昏暗,几乎看不清,张之维穿上衣服坐起来点了一个蜡烛,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室内,温暖又微弱的烛光被张之维用手挡住了风,于是原本扑簌簌闪烁的烛火总算安静下来,而也因此,他被烛火所映照的影子也终于稳定的附在墙上,影子和他颇为相似,只是身形更加高大,也更诚实地往林观音那里跑。
林观音掀开床幔,露出头来,她刚穿上了内里的小褂,但手指不灵活,系不上扣子,于是她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张之维身边,理所应当地让他去系。
这本来就是他的事,要不是中途出了意外,林观音的衣服早就穿好了。
张之维接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林观音的模样,她的身影在烛光中,隐隐约约,闪闪烁烁,她直视着张之维,眼里如水一般的暖光和温暖的烛光重合在了一起,恰好正是张之维最喜欢的模样。
窗户没关,不仅没挡住倾到下来的月光,还没挡住夜里呼呼的冷风,林观音见烛火为外间的风所侵扰,于是没等张之维出手系衣服,先行一步去关了窗户。
窗户关上了,张之维的手便也可以松开了。
刚刚有过肌肤之亲,再去碰林观音,张之维显然就没那么能冷静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在心里默背起《清静经》来。
林观音抬起头,笑着看他。
张之维则避开了林观音的笑容,手上一边扣扣子,一边在心里念经:[……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天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起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林观音歪了歪头,发现张之维跟入定了似的。
她张开手臂,他便机械地为她套上了外衫,田晋中的眼光不错选的是相当的典雅的青蓝色衣服,上面绣着繁复的花鸟走兽。
衣扣扣好了,经也快念了一半了。
张之维舒出一口长气,退了半步,然后被林观音追着跟啄木鸟似的,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他愣了愣,不得不去看林观音的笑脸。
“阿音呐。”他又叹了口气。
林观音不晓得他在叹什么,她牵起张之维的手,小心地戳了戳,戳出几个字。
[你在想什么?]
张之维摇了摇头,淡道:“没什么。”
他让林观音伸出双手,然后慢慢地扯下已经被染红的绷带,浸红的绷带在昏黄的烛光中,看不清晰反倒更加触目惊心,张之维神色凝重,伸手慢慢地解掉她手上的绷带,束在手上的绷带一旦离开她的手,张之维便一改轻柔的作风,立即将其丢到地上。
两手的绷带都掉了下去,而林观音两手中狰狞的伤口也暴露出来,张之维看了会儿,眼里闪过一丝暗光,然后站起来,在林观音疑惑的目光中,走到门口,终于还是转过头,解释道:“我去拿药。”
林观音闻言,摊开双手,笑着点了点头。
刚一开门,等待已久的白虎趁着一点小洞钻了进来,一蹦一跳地往林观音那里拱。
它这下学聪明了,知道幼虎的身量,张之维轻易就可以甩开它,可自己的原型又太重,木楼撑不住它,于是稍稍变大了一些,成了一只半岁大的幼虎,刚好是个七八岁小孩儿的身量。
张之维警告它:“不准跳到床上。”
它跟张之维翻了个白眼,别过头,亲昵地蹭林观音,一边蹭一边打呼噜,让林观音抚摸它。
可惜,林观音两手受了伤,没办法摸它。
它便立了起来,后肢站着,前肢自然垂着,头往林观音那里拱,林观音垂下头,浓密的长发掉下来盖住了白虎的躯体,白虎头往上点触到了她的额头。
[好啦,下去吧。]
林观音拿着手背轻轻打了打白虎,白虎便又掉下去了,乖巧地窝在她脚旁边,林观音抬起头,就见张之维还没走。
她歪了歪头表示困惑。
这回他不指白虎了,而是指着林观音:“看着它。”
林观音领命,认真点点头。
*
张之维和林观音消失了一整个白天,田晋中在客栈四处喊了也没人应声,他也不知道林观音究竟在哪个房间,也不敢擅闯。
张之维既然让他回龙虎山了,那他接下来肯定没办法再跟着张之维了。
反正要去买马,他心情烦闷,便四处逛了逛,这回得感谢张之维的抢劫行为,他捞他的爱马的时候,一点不用心疼钱。
交易的时候双方都很愉快,眼见着天都快黑了,马贩子收着钱,笑着田晋中打趣:“镇上刚好来了两个打铁花的师傅,城墙那边早早聚起了人,先生要是也带夫人一起来了,可以赶着去看看。”
“可漂亮了呢。”
夫人?
田晋中从哪冒出个夫人。
不过,说到夫人,他倒是想起林观音来。
心道,张之维以前下山老去凑热闹,这种稀奇怕是早就见过了,林观音可不一定。
而且……他们夫妻俩关系有点太奇怪了。
关心归关心,可是非要说的话,不像夫妻,连情人也算不上,表现出来的感觉只是彼此相熟的朋友,有点……过于清白了。
不过,张之维这七年,变化有点大了,夫妻关系变成什么样其实都很正常,但田晋中的脑回路还跟那一屋顶死去的师兄弟一样奇葩,跟个八婆似的,总想着张之维可是师兄嘛,不管发生,做师弟的那不得好好作为一番,撮合撮合?
田晋中是个老实孩子,这辈子除了背了个秘密之外,想做什么就会直接去做。
于是,起了撮合的念头,他拉起他心爱的马儿,就往客栈那边跑。
客栈里头黑洞洞的,怪吓人的,他把马拉到马厩里喂了点水,又将就着马厩里的草给它喂了。
拍了拍它的脖子,表示自己要上楼,去找林观音他们。
马儿晃了晃脑袋,打了响鼻,扑了田晋中一脸。
田晋中抹了把脸,刚想抱怨两声,就见马抬头望着某个房间,发出兴奋的马鸣声。
这样子和家里那头傻老虎很像,一点没有刚买它时那股子威风凛凛的模样了。
田晋中一个脑袋两个大,思量半晌,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看的是林姑娘吧?”
马儿又打了个响鼻。
于是,田晋中朝着马儿头朝向的位置,大喊道:“林姑娘!!”
这声喊激起一树飞鸟,它们扑闪着翅膀,被吓了一大跳,谴责地瞪着田晋中,然后朝着林观音的位置飞。
恰好在这时,客栈某个房间的窗户开了,张之维的身影出现了,鸟儿东飞西飞,被他挡着飞不进去,索性在他的肩膀上休息。
但休息也不安生,叽叽喳喳地好一番吵闹,像是在跟他抱怨田晋中大晚上的一声吼到底有多吓鸟。
张之维被鸟儿对着耳朵叫,吵得不耐烦,伸手堵住了被叨扰的右耳,他无可奈何地偏过头去跟鸟儿说:“你好吵。”
鸟儿更生气了,尖利的嘴壳一个劲儿地撞他的脸,都给蹭出一层皮下来。
林观音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伸出手背,鸟儿这才安生,耀武扬威地落在林观音手上,看着比自己高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张之维也自信的很。
张之维问:“它在骂什么?”
林观音写道:[它说你恶人先告状。]
嘶,张之维默默地碰了碰被撕破皮的脸,心道,这鸟怎么这么有文化?
田晋中见林观音和张之维一同出来,更激动了,双手张开,立在嘴边形成一个大喇叭的形状,刚准备大喊。
周身就落了个金光咒,那声“师兄”便只有自己听了。
偏偏别人听着声音大,田晋中觉得倒还好。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聋子吧?
他只是疑惑地放下手,敲了敲金光咒,不明白为什么张之维要给他罩这个。
见他不打算喊了,张之维手指轻轻一抬,金光咒瞬间散掉。
“晋中啊。”
张之维声音懒洋洋的,跟以前被他们师兄弟嘲笑着挨了处罚,然后拉着他们所有人下水,一边暗戳戳报复,一边打着哈欠调侃的样子一模一样。
那时他说的是:“师弟啊,修行呢,靠的是坚韧和努力啊。”
而这时,他耷拉着眼皮,说的是:“你就这么想谋害你的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