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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夫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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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林观音不准他睡到地上,她嫌地上太凉,非要拉着张之维一起睡。
张之维沉默地看看地,再看看固执认真的林观音,觉得还是不好。
他再目中无人,目无法纪,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是凡人,也就要受到凡人伦理的束缚,何况他读了那么多书,知晓了许多道理,这里头可没有一条,是未婚就和姑娘睡到一起的。
张之维张了张嘴,想跟林观音讲讲道理,他说了很多,林观音也认真听了,说完他问:“阿音呐,所以你明白了吗?”
林观音点点头。
张之维松了口气,但林观音却抓起他的手,跟他提问:[可我们不是夫妻吗?]
张之维一愣,看向神情认真的林观音,她继续写:[你跟我说过,你们可以成亲,那我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我,我们也在一起,这难道不算是夫妻吗?]
“阿音呐,”他说,“这世上没有这么简单就可以成为夫妻的。”
任何一对夫妻,拜堂成亲,都经过媒妁之言,婚嫁之言,上敬祖宗,下告长辈,无媒无聘,无人知晓,那不叫成亲,那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单纯地在一起了。
可没有名分的婚姻,无法给林观音冠上张之维妻子的头衔,彼此之间就只是情人,这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林观音听了张之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又重新在张之维手中写字。
[之维,]她写道,[我成过亲,媒妁之言,三书六聘都有,可我没有成为别人的妻子,我只是成了我婆家的奴仆。]
[难道这世上的夫妻都是妻子作为婆家的仆役吗?]
提起这些往事,她已经不难过了,她只是很疑惑,希望张之维能为她解答。
可张之维也解答不了,他若在山上就是个沉迷修炼的修仙客,可若是入了世,自己也陷进这些凡尘俗世之中,免不了也成为一个俗人,他只是希望这世上姑娘有的东西,林观音也有,可却没想到代表见证夫妻成礼的东西却成了林观音的束缚,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林观音见张之维始终没有回答她,便又问:[难道成为夫妻的前提不是两个人相互喜欢吗?]
如果没有喜欢,没有感情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那还真的是人吗?
难道不是单纯为了繁衍,为了人类族群继续延续的名为“人”的动物吗?
那作为万物灵长的人,和那些牲畜、草木、山川、河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若没有心,还是人吗?
可若没有心,人真的可能创造出如此绚烂的文明吗?
人为了让自己的社会良好运行,于是创造出伦理、法条,规范、教化每个人的行为,让其成为社会的一份子,让每个人都可以好好地有别于其他生物,像个人一样活着,可是什么时候法条和伦理可以踩在人的头上,成为压抑人本心、压抑人类文明的怪物了呢?
人发展至今,就如修行,一直是逆天而行,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大禹治水、愚公移山,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是顺从了天意?
如若,人亲手创造出了怪物,捆绑了人自身,那便亲手剜掉这块已经病入膏肓的肉块,让它再也无法阻挡人。
修行就是修心,就是不断剜那些不纯粹的东西,让自己变成纯粹的、身心都无坚不摧的东西。
[之维,]林观音不知道张之维想什么,她秀美的脸在昏黄的烛光里,若隐若现,可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坚定地望着张之维,眼里只映照着他的脸,仿佛处于天崩地裂,仿佛历经沧海桑田,她都会这么看他,她问他,[我喜欢你,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吗?]
张之维一时怔愣,良久,他握住林观音放在他手心的那只手,肯定地说:“可以。”
“阿音呐,”他倾身将瘦弱的林观音揽到怀中,低声说,曾经说给她的话,“你什么事都可以想,什么事都可以做,只要你想了你就可以。”
不可一世、嚣张肆意的张之维既已是这世间最自由潇洒的家伙,那么他也要他的阿音如此。
林观音顿时笑容满面。
林观音还是疼得很,她窝在张之维怀里,煎熬地窝成一团,忍耐这绵长的疼痛,不过时间一长,她好像又习惯了,可能是身旁有张之维的缘故,她闭上眼,抵在他的胸口上,渐渐睡着了。
张之维和她同睡一张床,抱着她,平生第一回,起了杂念,他拍了拍她的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开始默背《清静经》。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起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林观音似乎睡着了,呼吸没有醒时那么急促,她脑袋抵在张之维的胸口上,张之维的下巴刚好靠在她的脑袋上,寒冷的夜里,安静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张之维闭上眼,似乎能感受到一阵温柔安静的风。
经文该背到下一句了,于是他轻声念到:“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清静呐。
他将怀里的林观音抱地更紧了些,轻笑道:“如此清静,渐入真道。”
或许,千年来独一无二的天才张之维终将得道。
还望那时他的阿音,能一直作为他的妻子,陪在他身边。
*
张之维带着林观音趁着天亮赶往了城中。
按着男主人的提示,走到了一处小小的医馆里,医馆似乎也刚开张,里面只有一个伙计,刚好张之维认识,就是上回被张静清带去见世面时遇到的吕家二少爷。
叫什么来着?
张之维忘了。
吕二少对他倒是印象深刻得很,见他走进来,瞪大眼睛,说了一句“卧槽”,手里的东西都掉到地上了,被他老板一顿训。
他老板是个颇爽利泼辣的女子,穿着男子的洋装,骂骂咧咧地:“你一天到晚能不能给我干点正经事?”
吕二少毕竟是真少爷,被个女人,当着熟人面前说一通,面子上很过不去,转头骂道:“你个男人婆一天到晚不也没干正经事。”
“哎哟嘿,不错啊,吕慈你长本事了,”女人叉着腰,开始翻旧账,“你都敢这么对你救命恩人说话了。”
“滚滚滚,谁稀罕你救,打扰我去找我哥。”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张之维伸手当起裁判喊了个停。
他牵着林观音走到堂中,让女子帮忙看看,一见到有病人,女子顿时不跟吕慈吵了,让林观音坐下,然后捺起脉,然后表情变得很奇怪。
“这你谁?”
张之维看了看林观音,笑道:“我夫人。”
吕慈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忙问:“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他怎么会不知道?
圈里有点小辈的八卦,通过术字门那一伙八卦人的嘴,早就传的全天下都知道了,怎么可能张之维成亲他不知道?
吕慈仔细观察张之维身旁的林观音,发现她虽神情沉静,但却一直没有说话,心道,张之维怎么还找了个哑巴?
天师府的人知道吗?
嘶,这该不会现在还是个秘密吧?
“又在想什么呢?”女子甩个擦桌子的帕子,精准地甩到他脸上,在吕慈又要发脾气的前夕,提醒道,“还不给客人倒杯茶。”
“一点眼色也没有。”
“……”
指望一个大少爷有眼色,她要求是有点高了。
见吕慈臭着脸走了,她才拉下脸,问张之维为什么要给自家夫人堕胎?
“你这伤了她的根本!不好治你知不知道?!”
张之维点点头,说:“她如今这具身躯确实问题很大,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有办法了?”
“……”大哥,我在训斥你,你又在说什么鬼东西?
她冷着脸,有点想轰人了。
张之维见她始终臭着脸,想起上一个大夫,“哦”了一声,发现又误会了,便解释道:“我遇到我夫人时,她身体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大夫愣了愣,看向桌前的林观音,林观音也点了点头。
她这才缓和脸色,她很讲道理,发现误会了张之维,便跟他们俩道歉:“我是济世堂的端木英,方才真是对不住了。”
张之维笑着摇了摇头,回应道:“我是天师府的张之维。”
听到张之维这三个字,端木英刷地一下,在林观音和张之维疑惑的眼神中,站起来了,她算是知道吕慈一大早为什么发神经了。
这可是张之维啊。
她看了看张之维,又看了看林观音,问出了吕慈也想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张之维自己也不知道,他看向林观音,想商量个具体时间,林观音想了想,在他手中写了昨日。
他便说是昨日的事。
端木英毕竟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震惊过去后,她又将他们当成普通来求诊的夫妻,给写了个方子,喊了声泡茶的吕慈,让他去抓药。
吕慈虽然嘟囔着“就知道使唤我”,活却干得很好。
一个大少爷抓药抓的有模有样的,张之维接过他手里包好的药包道了声谢。
吕慈瞟了眼他身边的林观音,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静清一向不愿将张之维放出来,他天赋太高,实力更是恐怖,不说超过同辈几何,就算是圈里顶顶有名的大前辈,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放出来太惹眼,打击小年轻不说,还容易招致其他门派红眼。
所以,大多数时间,张之维都呆在龙虎山。
张之维牵着林观音的手,笑着说:“入世。”
入世?
张之维也问他为何在这里。
吕慈顿了顿,越过眼前的张之维,看着医馆里撑着头,无聊翻看古医书的端木英,心里闪过一些不可言说的温情,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我受了伤被我哥丢在这了。”
受伤?
吕慈神情忽然又沉下来,年轻的脸庞刻着深深的仇恨,他说:“日本人越过北平,现在已经打到山东了。”
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张之维怔了怔,下意识捏紧了林观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