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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君子之交淡如水 ...

  •   时近午后,骤雨忽至。路上百姓纷纷跑到檐下避雨,桑海街头空了一片,倒是客栈酒家门前熙熙攘攘。有一绿衣女子冒雨而来,她抬手遮头匆匆挤过堵在门口百姓,踏入客栈径直来到柜台前:“店家,可还有空房呀?”

      “有的有的。”掌柜见来了新客,热情招呼道,“客官是一人来住吗?”

      “是。”易梦点点头,环顾四周,只见这客栈有些老旧,算是极简风格,装潢不是很对她的胃口。既然阴阳家如此慷慨承包了她的盘缠,公费出差那自当选些好的地方住嘛。

      易梦的首选是去庖丁开的有间客栈打卡,没想到还没找清那间客栈的方位便被一场大雨打乱了计划。易梦本想与那些百姓一样站在檐下躲雨,待雨停后再去有间客栈,可进了门就懒得再走了,索性就选这家客栈落榻。

      门外雨越下越急,门口堆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小二被掌柜使唤去门口疏通挡了道的百姓,易梦饶有兴趣地看他们吵架,还没看够便被掌柜往楼上引。

      “姑娘是一人来桑海?”掌柜见易梦只挎了小小一只包裹,转了转眼珠笑着搭腔道,“之前没来过吧?”

      “对。我一个人,之前没来过。”易梦上了二楼,发现二楼仍是喝茶用餐的地方,忍不住问道,“住的地方在哪啊?”

      “三楼便是了。”掌柜指了指楼梯,“姑娘初来桑海,不如在小店多住几日,也好把周围有意思的地方一通玩下来。这附近有山有海、有竹林、有花海,沿着那条小径上去,还可以观摩观摩儒门之宗哩!”

      只可惜我是来出差的。掌柜越是介绍值得一逛的景点,易梦心下越是沮丧。星魂说啦,她要做的事情极为机密,为了打消别人的疑心不可在桑海城久留,最好一晚上都别待,实在碰上宵禁没办法,那便在桑海城滞留一晚,翌日必须离开。你这就算是有5A级风景区,我也不能留啊。

      “多谢店家,但小女子还急着赶路,只在这歇脚一夜,就不久住啦。”

      掌柜听易梦这么说,知她不是什么大主顾,遂懒得亲自招待她,同门口正与百姓推搡的小二招了招手:“旺财,别推啦别推啦!上来给这位客官带到房间。”

      你听他那个名字,好像一条狗啊。

      易梦想笑,又觉得这一笑会把十几年功德笑得烟消云散,她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店家告诉我哪间房,一会儿我自己上去就好。”

      掌柜听她那么说,也就没再坚持,同正朝这个方向走的小二摆了摆手:“唉唉唉,回去接着推吧,可别叫那些避雨的挡了我的财道。”

      他吩咐完才同易梦道:“上楼左转,第二间客房便是。”

      “谢谢掌柜的。”易梦道了谢,正要往楼上走,余光一瞥在客栈角落见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眼前一亮,立马调转方向跑向她,一屁股在她对面的垫子上坐下了。

      掌柜不明所以,疾疾跟了过去,他瞥了瞥坐在左边的易梦,又瞥了瞥坐在右边那个白发女子,陪笑道:“哟,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遇上故人啦?”

      那白发女子微微侧脸斜了掌柜一眼,掌柜只觉咽喉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他张了张了嘴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片刻的功夫额边已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好在下一刻那股扼在他喉间的力量便无影无踪,一切又恢复如常。掌柜心有余悸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吓了自己一跳:“两……两位要吃些什么?”

      易梦吃惊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开始用气泡音说话。用…用这撩晓梦吗?认真的吗?她是个道姑唉。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易梦心中直道阿弥陀佛,佯装没发现掌柜的龌龊心思,转而朝晓梦笑道:“大师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呀。”

      “你请我吃?”晓梦转回头,视线落在了易梦脸上。

      “对呀,上次大师把我从水牢里救出来,我还没正式谢过大师呢。”

      “什么救不救的。”晓梦轻蔑道,“我不过好奇你自那水牢出来后会是何颜色,你可别太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原来是这样啊……”晓梦这么一说,易梦才明白晓梦破水牢的初衷,她遂越过桌案凑上前,笑嘻嘻地仰头看向晓梦道,“那大师眼中,我是啥颜色的?”

      “巧言令色。”

      易梦一噎,为此机敏的反应而叹服,忍不住哈哈哈地笑。

      “你笑什么?”晓梦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离易梦远了些。

      “就觉得大师说话很好笑。”易梦笑得两眉弯弯,咳了两声坚持道,“说真的,大师让我请一餐饭吧,否则我真的心底过意不去。”

      “你有何过意不去的?”

      “我泼的那瓢水不是不小心泼到了大师嘛……”

      “原来你是不小心的啊。”晓梦做恍然大悟状,可她的语气又饱含嘲讽。

      易梦从未听过有人能把一句平淡如常的话说得这么阴阳怪气,巨大的反差让她想笑又不敢笑,于是捂着嘴闷声道:“我错了嘛。人生在世,讲究一个缘字,还望大师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别与小女子斤斤计较。”

      “怎么?”晓梦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我若与你计较了,你还活得到现在吗?”

      晓梦眼中的她是何模样易梦不清楚,但易梦眼里的晓梦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只可顺毛,不可逆着摸。易梦感慨地望着那只桀骜不驯的猫咪,顺着对方的心意答:“活不到活不到,那势必是活不到的!呜呜呜谢谢大师不与小女子计较。大师有没有想吃的,说吧说吧。”

      晓梦缓了脸色,淡淡道了一句:“我要一碟糖。”

      “啊?”易梦睁大眼睛,难以相信这个要求与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不可以吗?”晓梦偏了偏头,做少女托腮状,“山中苦修时吃不到糖,我馋糖很久了。”

      易梦倏然回过神,当即如鸡啄米一般点头:“可以可以!上糖上糖!”

      说完推了推呆若木鸡的掌柜道:“再下两碗面,烫盘青菜,上一壶茶来。”

      待掌柜走下楼梯后,晓梦悠然开口:“你不在阴阳家待着,跑来桑海做什么?”

      “我——”易梦刚想吐槽一番,才张了嘴又急急收住,“我不能说。”

      “哦。”

      “不是我不愿告诉大师。”易梦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是我若说了,会七窍流血而死。”

      易梦说得绘声绘色,晓梦却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眉毛。

      “不是夸张手法,是真的!”易梦颓然趴在桌案上长长叹了口气,“左护法嫌我在阴阳家不务正业,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说什么我还是很有潜力的啦,他还是很赏识我的啦,可惜我自己不上进啦,需要别人推我一把啦……然后我就被推来这了。他还威胁我事情办得好回去,办不好也不用回去了呜呜呜。”

      “扬言了却不做的事才叫威胁。”晓梦善意提醒道,“星魂不是在威胁你,是在告诉你。”

      有道理。但这道理怎么听上去那么叫人心寒。易梦瑟瑟一抖,尝试抱大腿道:“大…大师,若这事我没办好,之后能跟你混吗?”

      “不行。”晓梦摇了摇头,“这事你若没办好,阴阳家必追杀你。我在山中静修,不想被打扰。”

      “那那那如果我把事办好了呢?我觉得阴阳家有点太阴森了,我若把事情办好了,可以和大师混吗?”

      “不行。”晓梦又摇了摇头,“这事你若办好了,阴阳家必杀你灭口。我在山中静修,不想被打扰。”

      “哈?”易梦听着听着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来,惶然问道,“按大师的意思,这事我办不办好,都是一死?”

      “嗯。”

      “为什么啊?!”易梦将信将疑,“大师都还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什么呢。”

      正说话间掌柜端了餐食上来,晓梦拣了块糖放在嘴里,神色悦然,也就回答了易梦的问题:“我确实不知。但我知道你要做之事机密不可外泄。你若办不好,阴阳家为了避免事情败露牵连到他们,自然杀你。你若办好,阴阳家为除后患,还是会杀你。”

      “可是他们都给我下蛊了,我若说了会七窍流血而亡我怎么可能往外说嘛!”易梦直呼荒谬。

      “你还真是天真烂漫。”晓梦又往嘴里丢了一颗糖,伸了个懒腰,“你知自己贪生怕死不会舍生取义,阴阳家的人也知道吗?知道了便会信吗?他们信得了你一时,信得了你一世吗?与其惶惶不可终日赌你不会开口,何不杀你永绝后患。”

      有道理。这听上去真的像星魂会干得出的事。易梦面色凝重,迷茫道:“那那那,依大师之见,我该怎么做才有活路啊?”

      晓梦还未答话,隔壁一桌忽有一垂髫小儿尖声囔囔道:“娘!我也想吃糖!”

      易梦正心下焦躁,被他吵得心烦意乱,不由转头瞪了那小孩一眼。

      “怎么啦?”

      “他好吵。”易梦神色闷闷。

      “他哪里吵了?”晓梦兀自拿了筷往碗里夹了片翠绿色的青菜,对那小孩的吵闹声听之不闻。

      你的耳背怕是有点严重。易梦嘴角微微抽了抽,也跟着拿筷吃面,越吃越觉得这像断头饭,像最后的晚餐,饶是饥肠辘辘,吃了几筷后便没了胃口。

      隔壁小孩见尖声喊叫无用,便气沉丹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嚎啕大哭起来。坐在他对面的妇人见他自家小祖宗哭了,哎唷一声柔声细语宽慰他,说了好几句都没能安抚下他,心下也恼了。可她念及自家儿子年幼不懂事,有火也不好朝他发,遂神情幽怨地看向易梦这桌,扯着嗓子酸了一句:“多老的人了还吃糖。”

      什么嘛。易梦拧了拧眉正要据理力争,忽见窗外正在下落的雨珠停滞不动,一抹灰色铺天盖地地蔓延而来,瞬间席卷了整间客栈。天地仿佛陷入静止,那小孩正张大了嘴,却未有啼哭声从其嘴里发出。一时间易梦目之所及处,唯有晓梦与她还没掉色。

      是卡bug渲染失败,还是她自带图层蒙版?易梦正走神时,忽见那坐着的小孩被一股力重重一推横飞出窗户掉了下去。易梦大惊,忙伸出头探看,便见那小孩以头朝下的姿势掉入了一堆干草丛中。

      信仰之跃!这小孩长大后没准能凭此履历加入兄弟会。

      易梦看得啧啧称奇,她伸手去碰了碰停滞在空中的雨珠,却如触到了什么按钮机关,空气中的水珠微微颤动,而后一泻而下。易梦见这平衡被自己打破,手如蜂蜇一般猛地缩回,她匆匆收回头,便见栈内已重新上色,一切运行如常。

      唯有那妇人一脸惊惶,四下张望道:“我儿——我儿呢?”

      “大师怎么把他打出去啦?”易梦凑上前,压低声音嘻嘻一笑。

      “谁老了,我才十八岁。”晓梦撇了撇嘴,“而且他好吵。”

      易梦忍不住“扑哧”一笑:“方才大师不是说他不吵吗?”

      “方才我说的是他哪里吵。”晓梦一甩拂尘,强词夺理道,“现在想明白了。嘴吵。”

      安知鱼之乐?于濠梁之上知之是吧。

      易梦嘻嘻一笑,心悦诚服道:“大师不愧是庄子的门徒啊。”

      晓梦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又从盘里拿了一颗糖含在嘴里。

      “三师公三师公!你快过来看,有个小孩从干草堆里爬出来了唉?”

      易梦闻此称谓,本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想靠近窗户往下看。可她转念一想星魂交予她的任务,脸上笑容不免一僵,又神色颓然坐在原地不动了。坐她对面的晓梦明察秋毫,见易梦神色纠结,若有所思道:“莫非阴阳家要你同儒家下手?”

      易梦闻言大惊,猛地欺身上前捂了晓梦的嘴,“嘘”她道:“大师你不要命啦!”

      晓梦大怒,一把掰开易梦的手,扬袖作势要推她。易梦之前挨过她一掌,吃一堑长一智,连忙往后疾疾一躲,抱头鼠窜:“我错了我错了!”

      有些猫生来喜欢黏人,有些猫生来就是“莫挨老子”,晓梦显然是后一种。

      晓梦见易梦诚然认错,也懒得与她置气,兀自抬手理平了衣上褶皱,抱着拂尘慢慢起身要走。她走至楼梯转口处,以眼角余光偷偷瞥了易梦一眼,见她仍呆坐在原位神情迷惘,越看越碍着她的眼睛,遂停了脚步同易梦道:“你过来。”

      易梦不知晓梦为何唤她,诚惶诚恐迈着小步靠了过去。她恐晓梦发大招,灵机一动把桌案上才动了三块的糖端在手上。投鼠忌器,聪明的猫咪不会朝手里有小鱼干的人发难。

      晓梦瞥了她手中的碟子一眼,花了些许定力忍住没上手再拿,浅尝辄止,糖吃多了她还怎么回山中苦修。晓梦逼自己转开视线,淡淡道:“死生命也,我救不了你,但有一言予你。”

      “大师请说!”

      “此事若成,你必被灭口。此事若不成,你尚有一线生机。”晓梦顿了顿道,“我言尽于此,欲信欲疑,欲生欲死,便看你自己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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