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千古劫》陶陶寻壑

57、第十章 情锁断（1）

　　南山州。

　　咸阴城，临风别院。

　　时值仲夏，夏花葳蕤。

　　整个别院到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似乎只有西厢房的准新娘上官心心最是清闲，一袭天青色长裙躺在凌霄花架下，边饮茶边赏花。

　　繁茂娇艳的凌霄花遮住炽烈的骄阳，透过花枝洒下斑驳的光点，带着熏人欲醉的温度，躺椅上的上官心心不免生出一丝睡意，随手将茶盏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阖目朦胧睡去。

　　院外嘈杂的人声在睡梦中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厮杀声，恍若千军万马掠过平原，掠过荒漠，掠过血染的江河，铺天盖地迎面杀来。

　　她睁大双眼想要看清一切，拨开眼前的迷蒙血雾，只见滚滚黑云一般的千军万马从天而降，踏着漫无边际的尸山血海冲向自己。

　　她跑，不停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这地狱般的修罗战场，终于，她看见一道耸立在尸山血海尽头的巍峨背影，金甲长剑，光芒熠熠。

　　她像似看到了救世的天神，发了疯地奔向他，明明还有丈许便可以触到他的金甲，那道巍峨背影却猛然转身，一道剑光贯穿她的身体。

　　她想看清他的面容，却像似被一团血雾遮住，怎么也看不清，灭顶的剧痛沿着心口迅速蔓延。

　　花架上垂落的凌霄花随风招摇摆动，上官心心按住心口猛地睁开双眼，俯身呕出一口鲜血。

　　她剧烈喘息着，额角沁出细密汗珠，目光茫然地扫过四周，只见花枝摇曳，光影斑驳，不过睡了片刻光景。

　　摸出手帕拭去额角的汗珠和唇边的血渍，衣袂一拂，地面尘土瞬间掩住一滩血迹，她执杯饮了口凉茶，整个人一点一点恢复平静。

　　近来她总做这样的噩梦，也不知是不是墨封屠城引魔的举动刺激到她的神智，导致压抑成疾了。

　　不过就当下的状况来看，她跟轩辕一扬的镇压还算成功，墨封至今没有挣脱镇压的迹象。

　　上官心心静静望着架上凌霄花，心思沉沉。

　　成功镇压墨封之后，她跟轩辕一扬足足沉睡了三个月才醒过来，所以原定的婚期只能延到如今的六月。

　　期间幸好易斩冰和鸣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面对失去墨封这个黑|道之首而导致的江湖纷乱，不过两个多月，黑白两道通过文武各种交涉之后，成功达成稳定协议。

　　而墨封的两大护法朱厌青夔被灭，楚梦被困寒荒岛玄丹山，皆是黑白两道快速达成稳定协议的主要原因。

　　但因墨封惨绝人寰的屠城引魔计划，而无辜丧命的人们，却只能化作冤魂无处安身，还有那些因此失去亲人流离失所的百姓，不知多久才能走出可怕的阴影，恢复正常的生活。

　　上官心心摇摇头，凄然喟叹。

　　然而对于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墨封，除了将之镇压，他们再别无他法。

　　因为墨封说得对，他们灭不了他！

　　无境幽莲同根同源，他们谁都无法将对方彻底消灭，即使魂飞魄散，亦有凝聚成形的一天，此乃不可逆转的天意。

　　更何况如何他们二人修为损耗严重，即使想让墨封魂飞魄散一次，都是做不到的。

　　所以，墨封挣脱镇压是早晚的事！天魔石出世是早晚的事！

　　尽人事听天命，是她跟轩辕一扬如今唯一可以做的。

　　上官心心又忍不住喟叹一声，喃喃道：“不可强求，不可强求……”

　　房间灯火摇曳，映着桌上珠光宝气的凤冠霞帔愈发光彩熠熠，上官心心坐在桌前默默瞧着，满眼都是娇羞的喜色。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上官青锁努着小嘴闷闷地走了进来，上官心心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问：“怎么了？谁惹我们家青锁不高兴了？”

　　上官青锁轻哼了一声：“还能有谁，姐夫呗！”

　　上官心心忙起身，朝她身后瞧了瞧：“他过来了？”

　　上官青锁上前埋进姐姐怀里搂住姐姐，闷闷道：“不是，我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我知道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不该这样，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觉得姐姐好像被人抢走了。”

　　上官心心嗔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姐姐永远都是你的姐姐，即使嫁人了也是你的姐姐，永远都不会变。”

　　上官青锁吸了吸鼻子，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笑道：“我知道，姐，此生能够做你的妹妹是我最大的福气！”

　　上官心心笑道：“此生有你这个妹妹也是姐姐最大的福气，你给姐姐平静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随即将妹妹拉到桌前坐下，回忆道：“记着小时候你最淘气了，有一次趁着我不注意，带着泽兰跳到莲池里抓青蛙，差点儿没命，吓得泽兰到现在都害怕水。”

　　她捏了捏妹妹的鼻尖儿：“还喜欢爬高，爬到树上摘榆钱、摘杏子、摘桑葚……什么都摘。甚至有些时候纯粹就是为了玩儿，竟然故意让风筝缠到树梢上，然后爬上去取，把我吓得呀！最后只能让月见看着你，因为你只怕月见。”

　　上官青锁破涕为笑：“姐，我就没有点儿优点吗？说来说去都是我的缺点。”

　　上官心心宠溺笑道：“我不觉得是缺点啊，虽然你是淘气了一些，但是也带给姐姐很多快乐，有你在身边姐姐的生活才不会那么枯燥。青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

　　两姐妹相视而笑，烛影摇曳里，泪光闪闪。

　　上官青锁再次埋进姐姐怀里吸着鼻子，喃喃道：“姐，你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姐姐。”

　　送走了上官青锁，上官心心正准备休息，窗子突然一阵开合，猛地闪进一个人影，上官心心吓一跳，看清来人，忍不住嗔道：“不是不让你来吗？怎么还是来了？”

　　轩辕一扬直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埋在她耳畔叹气：“可是我想你啊。”

　　上官心心心下欢喜，却佯装不悦道：“明天就是迎亲的日子了，一夜都等不了？”

　　轩辕一扬一本正经回答：“等不了。”又咬牙切齿道：“也不知是谁规定的成婚前三日新郎新娘不许见面，简直灭绝人性！”

　　上官心心情意绵绵地仰起头看他：“你呀，总是喜欢胡闹。”

　　轩辕一扬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只是想你，哪里是胡闹。”然后自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将纸包摊开取出一颗蜜饯送到她唇边：“乖，吃一颗。”

　　上官心心就着他的手吃了蜜饯，忍着笑道：“大半夜跑来送蜜饯真是疯了。”

　　轩辕一扬揽着她的身子坐在榻前：“想你是真，送蜜饯也是真。”顿了一下，又道：“今夜让我把你哄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上官心心娇嗔着推他：“不好，蜜饯送到了快走吧，明天你还要起早呢！”

　　轩辕一扬赖着不走：“你觉得今夜我能睡得着！不走，打死都不走！”

　　上官心心又是生气又觉好笑：“我告诉你啊，再惹我生气，我就不嫁你了。”

　　轩辕一扬唇角飞扬：“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明天就是抢我也要把你抢走！”

　　上官心心到底被他气笑，硬生生将他扯到门口，嗔道：“快走吧，眼见要过子时了，别闹了。”

　　轩辕一扬闪出门口，又瞬间闪了回来，将她更紧地搂进怀来，感叹着问道：“心心，明天你就是我的妻了，我真的太开心了，以至于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心心，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对不对？”

　　上官心心埋在他清风皓月的气息里，幸福又甜蜜地回答他：“一扬，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夜自然是睡不着的，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上官心心躺在床上静静望着雕花窗棂，直至有明亮的天光照进来，然后简浓和上官青锁就带了一群小丫鬟进来给她梳洗打扮，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即使如此，好似仍旧忙不开的样子。

　　上官心心化作任人摆布的小仙女，老老实实任大家各种装扮，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她就已经盛装坐在梳妆台前了，然后静静看着对面铜镜里，那个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自己，怔怔发呆。

　　真的，要嫁人了？

　　一切，不是幻觉？

　　想不到她也会生出这样天真的疑问，如果他知道了，就该换做他来嘲笑她了。

　　大红的盖头盖在头顶，她的心开始疯狂乱跳起来，简浓和喜娘絮絮叨叨叮嘱了她一堆话，然而冰雪聪明如她，此时却一个字也没记住，只能佯装镇定地坐在梳妆台前默默等待。

　　默默等待她的良人前来迎娶她。

　　等待。

　　一直等待。

　　然而明明定好辰时前来迎亲的队伍，却迟迟不曾出现。

　　临风别院距离嚣嚣别院只隔了五条街，即使突发状况，也不至于延迟太久。

　　何况，迎亲这等大事，宁早勿晚，不可能不预判突发状况出现，该如何处置的方案。

　　渐渐地，四周喜庆的气氛变得焦躁不安，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猜测可能发生的状况。

　　然而现实却并未让大家猜测太久，鸣云出现了，并且将一封信笺，交给了默默等在梳妆台前，盛装华服的新娘子手里。

　　或许是妆容稍浓的缘故，从始至终看不出上官心心的神情变化，她静静接过信笺，静静展开，只见上面写道：吾负卿，此情绝，愿相忘，不复念。

　　除此之外，还附带一枚温润细糯的白玉莲花，花苞欲绽未绽，花体浑然天成，毫无一丝雕琢痕迹，背面镌刻篆体四字——上官心心。

　　她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鸣云，或许其他人的面色也不好看，但是她并未注意，她只是盯着鸣云，静静问：“他呢？在哪里？”

　　鸣云苍白的唇抖了抖，半晌，颤声回答：“公子说他去大荒州守护降魔阵了，不会再见姑娘。”

　　震惊江湖的一段绝世姻缘，变成了震惊江湖的一场惊天闹剧，不出数日，整个江湖一片哗然。

　　上官心心并未在意这些，她只是一刻不歇地追去了大荒州，但是轩辕一扬在融天岛上布下了结界，她闯不进去，只能选择距离融天岛最近的寒荒岛上等待。

　　等待他出现。

　　等待他跟她解释清楚。

　　然而这一等便等了整整一个月，他始终不肯出现见她。

　　突然一日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巨大的浪潮冲天而起，席卷着滚滚乌云砸向海面，到处呼啸着诡异的风声雨声雷声，还有隐约的不可辨别的厮杀声，好似上古修罗战场再现人间。

　　凌驾于海外州和大荒州之间的巨大雾墙，在飓风中化作残云，纷纷消散。

　　轰隆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融天岛在她清晰的视野中崩毁坍塌，漆黑的魔气直冲天际，吸引着四面八方的魔气滚滚袭来，凝聚成更加巨大的魔气光柱贯穿天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浪，冲击着整个世界剧烈震颤摇晃。

　　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一道无边无际的混沌冰墙从天而降，砸落在流波山与玄丹山之间，代替原本的巨大雾墙，将大荒州和海外州分割开来，将大荒州的一切，彻底隔绝在她的视野之外。

　　上官心心木头人一样被飓风吹得东倒西歪，抖着雪白手指触上迷蒙混沌的刺骨冰墙，指尖灵力在触及冰墙的一刹那，无声无息消失在冰墙表面，一丝丝也穿透不过。

　　那双绝美的双眸空茫死寂得好似一个死人，整个人倚着冰墙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