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千千万万遍》七女

15、为你，千千万万遍（15）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年轻的兰和扬的故事。
　　她的爸爸妈妈的故事。
　　她懂得他们故事里的情感。
　　扬太爱兰，他不忍兰的挣扎，他不忍他的爱捆绑住了兰高飞的翅膀。兰本该是叱咤风云俯瞰众生的女子。于是，他暂时送走了他们刚出生的孩子，告诉兰孩子去了。这样，兰的顾忌就只有他了。
　　而他，这时候，还能阻挡得了她的脚步吗。
　　他知道她爱他。可她还是走了，她的走与他无关。她是为了自己的追求。
　　可是他文人的浪漫还在，也可能是相爱的人大抵都是这样，总是希望对方的一切行动和选择都与自己有关。即使是坏的。也比无关好。
　　所以，他恨兰，他恨她选择离弃他的爱。
　　他爱她，他又恨她。

　　就是这么矛盾。
　　她很奇怪，为什么她轻易地就能看清他们的情感呢，只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孩子？她不得不承认她继承了他们两人的某种特质。扬的敏感和智谋，兰的热烈和激狂。当然，她还有她自己的，她的决绝和偏执。
　　她不知道兰是不是知道扬为了她这些矛盾的情感。她们相处两年，她看到的是中年的兰，一个果断的有方向的女人。只论心计，似乎是不够的。相反，兰更多的是单纯。兰是一株热烈的向日葵，单纯地追逐着自己的方向。在这个方向上施展了她所有的激情和才能。
　　扬也这样认为吧。作为一个守候着，怎么甘心被遗忘。
　　恨，也要报复。
　　只是，这里面又藏了多少爱。

　　他现在会后悔吗？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旁边病床上的兰。
　　兰苍老了好多，气泡咕噜咕噜地从管子里冒出。那根管子扎在她的肺里。
　　兰的声音也因肺的关系变得沙哑，她的讲诉变得更苍老起来，好像真的是隔着好长好长的光阴。
　　兰的公司半年前就同意兼并了。那时她总是不停的出事，不停地在诊疗中心和家之间来回。兰心力交瘁，无暇事务。
　　原来她还有这么重的分量。

　　他如果知道，会后悔吗？
　　她很想知道啊。

　　落日的余晖慢慢退去，病房里亮起了灯。
　　护士已经例行检查过了，现在病房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她们继续盯着天花板，沉默。
　　兰好像还停留在自己的回忆里，在讲述的余音里沉默下来，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只是累了。像兰这样的女人，回顾于她只不过是一件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事吧。
　　可是今天，兰却在这上面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元气。
　　她也不说话。即使是兰在讲述时她也只是在冷静地分析比对，他们的故事与她无关，她并不想了解他们和他们的一切。她拒绝跟着兰的思绪回到那个某年某月、某时某地。
　　她现在只是一个身心虚弱的自杀未遂的抑郁症患者。她正躺在美利坚合众国万千个医院中的其中一个医院里的其中一个病房，这个医院还有另外的999间病房，她只是躺在一间病房的其中一间病床上而已。
　　还有这么多的人在受伤、在疼痛。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黑头发的黄头发的，棕眼的碧眸的，说英语的说中文的说叽里呱啦文的。
　　这么多这么多。
　　所以——不寂寞。不伤感。

　　“央儿……”
　　很奇怪，兰今天好像讲了很多话，却又好像一直在沉默。即使她之前冗长的讲诉似乎也是沉默的。兰沉默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静静地等着下文。
　　可兰又沉默了。这简直不像兰了，倒像是……
　　她飞快地甩开脑子里不经意闯入的某个模糊的背影。
　　天花板好像越来越低，压得她的眼皮很沉。该睡了吧。
　　“央儿，唉……央儿”兰就这样一边叹气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她撑着沉重的眼奇怪地扭头看兰。
　　兰还是沉默的样子，好像并没有说话。
　　可是她知道，是兰在叫她。
　　……兰又迟迟不开口了。她的头也渐渐沉起来，下午刚输了葡萄糖，身体好像有力气来昏睡了。她需要睡觉。
　　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她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进了昏天黑地里。
　　“央儿，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不止不爱……”
　　“根本……”
　　“你根本是不在意我的……你在意的，你爱的只有他……”
　　“——他，你‘舅舅’……”
　　“所以，你才来美国是不是？爱他恨他所以要报复他，是吗……”
　　“折磨我来报复他，是吗！”
　　“终是在意的只有他而已。”
　　“……我都知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