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幕剧》陌上烟花

9、持家

　　第九幕 持家

　　七月，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上午十一点五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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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男生并排着走出礼堂，身上原本一丝不苟的校服马上就被打回了邋遢的原形。
　　“真服了秃头校长了，原本要在十一点结束的，他硬是能说到快十二点！最可恶的是——”皮肤黝黑的那一个率先开口，他校服的上衣扣子已经全部解开，里面的白色衬衫也被他松开了好几个扣子，他一边撸起袖子，“这鬼天气，他居然还让咱们穿着这身铁皮，简直是不想让咱们活了。”

　　他旁边的那个高高的少年虽然不至于像他这样不顾形象，但是，也大致相差不远，前襟半开，仍带稚气的脸上，一派的酷暑难耐，“忍吧，明天，我们就不用听他的了。”他说着，将刚刚领到的证书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呵，”黝黑的少年咧开嘴，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没错！哈，老子终于毕业了！哈哈哈哈！”话未完，一串豪迈的笑声就脱口而出，引得刚刚走出礼堂的学生和老师纷纷侧目。

　　“嘿，”高高的少年打他一记，“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不过他的脸上也隐隐透漏着因为毕业而出现的兴奋。

　　哈，高中毕业了！回想这监狱一样的三年啊！真是六个字——往事不堪回首。

　　“对了，你志愿要添哪个学校？”打闹了一阵，黝黑的那个突然停下来问道。
　　学校？高个的那个搔搔脑袋，“还没有想好，”他露出斯文的傻笑，转而问自己的伙伴，“你呢？”

　　“Y大啊，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麦色的手随意地把过长的刘海扒到一边，漫不经心却又潇洒不羁的样子，让一边佯装“路过”的女生一阵喧嚣。
　　“还是Y大啊，”斯文的脸上有着严肃的神情，“你的成绩上Y大不是太可惜了吗？”一流的成绩，上二流的大学？真搞不懂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啧，你不懂了吧？”年轻的脸上闪过精明的光彩，“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啊？”什么跟什么啊？

　　“哈，你不懂啦，”麦色的手指顾弄玄虚地比了比，“这是我老妈教的人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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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前的某日，沈家难得一次的家庭沟通中……

　　“小宝，做人呢，当然一定要有目标，但是不一定要把目标定得太高。”
　　“不然，肯定摔个半死，偷鸡不成浊把米，就是这个道理。”——贺晓春在一边补充，结果被瞪了一眼。
　　发言者轻咳一下，继续对着儿子循循善诱，“而适合自己的环境呢，也不一定非要是顶尖的，其实，只要是自己可以游刃有余的，用一种轻松的心态来学习是最好不过的了。”
　　“要不然把自己累个半死多不值得，反正人活得开心就好嘛，管他那么多呢——”贺晓春又在一边忍不住插嘴，这次被自己的老公给架到一边。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识趣的老公斯文地对正在做家庭教育的沈家三口表示抱歉，顺手把仍然挣扎的老婆按在一边。

　　转过头来，继续面对自己已经进入青春期的儿子，左云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够大了，应该懂得什么是自己要的，如果明白了，就放手去做。”
　　一边一直没有开口的沈萧这个时候才开口，他和妻子对视一笑，然后也伸手拍了拍儿子另一边的肩膀，“不管如何爸爸妈妈都会一直支持你。”

　　多么和睦的一家亲啊——

　　不过好景不长——

　　“总之呢，就是说他们两个不管你啦，放羊吃草，”好不容易挣脱了丈夫的压制，晓春忍不住又对自己干儿子嘟囔上几句。
　　“晓春！”云瑶受不了地给她一个白眼球。
　　而晓春的丈夫西门望则是对自己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婆完全没辙了，他对着沈萧小声道，“抱歉了。”有什么办法呢？她老婆对自己死党比对他这个丈夫都亲，一有空就丢夫弃子地赶过来……唉……

　　“别在意这些，”沈萧一副我理解的样子，“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唉……

　　另一边，晓春已经顺利占领了云瑶的注意力。
　　“让小宝自己选择，怎么能说是什么放羊吃草？”
　　“不是吗？哪有什么不同？去那种二流学校？”
　　“容我提醒一句，你也是在那种二流学校毕业的，晓春。”
　　“恩……所以，才更应该让小宝去一流大学看看嘛。”
　　“那几所大学从管理到学制都太死板，并不一定就是和小宝的发展。”
　　“靠，这小子会怕这些吗？”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切，到最后，你还是和你那对贪玩的老爸老妈一样嘛。”
　　“晓——春——，他们不是贪玩，还有我们哪里一样？”
　　“当时你还不是因为他们一句‘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结果放弃了一等大学，去读Y大的？”
　　“我是觉得在Y大可以发挥的更好，才决定去的。”
　　“是啊，你又当主席，又当代表的，是发挥得好得紧，只是把我和白洁她们使唤得够戗。”
　　“晓春——”

　　两个人边回忆边争论着，脸上同时，也因为回忆而出现了美丽的神采。

　　至于，已经完全被大人们忽略的小宝——沈赫奇则只是抬头看了看热闹的家里，仿佛已经很习惯了，他向后靠着沙发，然后笑着吹了吹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刘海。

　　呵呵，他看了一眼，老师发给自己的大学申请志愿参考。
　　把原本全国学生挤破头想进的那所大学轻轻勾掉。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追随者，就去吃吃草看看吧。
　　毕竟，还是老妈曾经吃过草的地方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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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坦白说，算是比较奇怪的家庭组合。
　　“咚咚咚，”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成熟干练的都市女性也出现在大家面前。
　　“小心一点。”虽然这样的情形几乎天天都出现，虽然楼梯已经被彻底改造过，也铺上了防滑的厚厚地毯，但是每次这个时候，沈萧还是会紧张兮兮地站在楼梯口，一面不断提醒着自己只会在家里迷糊的妻子。

　　“没事啦。”云瑶笑笑，走到沈萧面前，手抚了抚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知道他仍是对几年前的那次意外深深的介意着。

　　“每次都这么说，你——”
　　云瑶揽着他的手，“早上怎么不叫我起来？”然后拖着沈萧一起坐下来。
　　“看你睡的香就没有叫你，你昨晚又熬夜了吧？”沈萧边说着，手自动地也帮云瑶端过早餐。
　　“没有，才到一点，最近几个客户都出现了付款问题，所以忙了一点。”云瑶盛了两碗粥。
　　他给她放好糕点，她给他放好米粥。
　　他帮她在粥里加上她喜欢的白糖，她已经将他的勺子放在了他的碗中。
　　一唱一和。
　　一举手一投足。
　　无不尽显出夫妻之间的了解和默契。

　　正在这个时候，已经站在一边有一会儿的小宝才决定出声，“老爸老妈，一大早就这么恩爱啊。”
　　“不要贫嘴，”云瑶听到了，脸上微赧，但是仍是一副女强人的模样，“小宝，快坐下来吃饭，不然要迟到了。”
　　而沈萧则是对儿子的取笑但笑不语。

　　外表有些强势的母亲，做事慢半拍的父亲。
　　沈赫奇淡笑着偷偷打量着自己的父母。

　　这样的家庭，也许有些奇怪，但是，对他来说，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珍宝。
　　想着，年少黝黑的脸上，笑容更是灿烂——只不过——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汹涌的咳声从沈赫奇口中传来。
　　“怎么了？”云瑶和沈萧关心地看着儿子。
　　“感冒了吗？”云瑶摸摸儿子的额头。
　　“唔，咳，咳。”沈赫奇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因为偷笑而被米粥呛到了——能这么回答吗？沈赫奇无力地翻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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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
　　是人支撑起的一片小天地。

　　少年的烦恼 上篇——
　　十二岁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家里实际上是很穷的。
　　证据一，父亲一年不见一换，总是洗了又穿，穿了又洗的衬衫。
　　证据二，父亲总是拆了又按，按了又拆，却舍不得换的电脑。
　　证据五，从来不出门工作的无业游民父亲。
　　证据三，母亲从来不像其他阿姨一样逛商店超市的。
　　证据四，母亲虽然是忙进忙出，却从来不见有入帐。

　　附带一提，十二岁的沈赫奇认为所谓收入就是像电视上演的，带回来一个箱子，打开来，发现里面是满满的钞票……（他到底在看什么片子？）

　　于是，他总是很注意勤俭节约，甚至因此多次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表扬。直到有一次，沈萧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把喝完的可乐瓶子都捡回家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要攒钱。”沈赫奇看了一眼沈萧，顺便又瞟了一眼那已经很旧的衬衫。
　　“哦，真是个好孩子。”儿子这么大，就这么有远见，沈萧还不明就里地一个人开心。
　　而他傻傻的笑容，更是让沈赫奇脸色不由地一郁，开始有了年少的烦恼。
　　有了这样的老爸，他如果不努力，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光靠母亲大人来维持，就太辛苦了。

　　事情发展到了最后，云瑶终于也发现了自己儿子的不同。
　　一经盘问。
　　夫妻俩皆是一副苦笑不得的表情。
　　“儿子，我们家有收入。”云瑶率先开口。
　　“爸爸一直在工作，只不过是在家里工作而已。”第一次被人当做是“无业游民”的感觉是很奇特的，沈萧看着儿子一脸怀疑的样子，有点自尊受伤地说，“而且爸爸也有工资。”

　　“是吗？”沈赫奇一脸你们不用安慰我的表情，还很骄傲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已经满满的小猪存钱罐，意思大概是：我可以养你们。

　　那一刻，左云瑶和沈萧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为人父母居然形象如此失败而抱头痛哭，还是应该为自己有一个这么孝顺能干的儿子而击掌欢庆。

　　云瑶回到房间，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沈赫奇。
　　“儿子，你看看，这一本就是爸爸妈妈的收入。”

　　恩？沈赫奇并不抱什么希望地低下头，然后呆住了——这，个，十，百，千，万……这到底是几个零了？

　　“你爸爸不换衬衫，是因为他不喜欢新衬衫硬硬的感觉。”云瑶跟着开始解释。
　　“拆装电脑是因为要实验各种零件和软件的性能。”沈萧跟着苦笑地解释。
　　“你爸爸的工作室就是在家里，而一般同事需要沟通，也可以通过网络和电话。”
　　“你妈妈本来就不喜欢逛街，她现在喜欢的是网上购物。”老天，难道他的宝贝儿子没有发现，家里的东西只多不少吗？
　　“至于收入，”云瑶指了指存折，“只要通过帐户就可以了。”

　　恩？恩？恩？
　　沈赫奇头顶一串金星飞来飞去。
　　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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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外？女主内？
　　少年的烦恼 下篇——

　　同学们都说父亲是一家之主，顶梁柱。当然，“妻管严”的除外。
　　不过这一点似乎不适合沈家的情况。

　　听到开门声，沈赫奇从汽车模型里抬起头，看着刚刚开完家长会回来的沈萧，“老爸，如何？”
　　沈萧笑笑，走过来，搭上儿子的肩膀，“老师说，你最近有进步，”他一顿，“不过如果上课能更认真点就好了。”
　　这个老师，讲什么都要加个“不过”。沈赫奇心里嘀咕着，脸上还是因为老师和父亲的表扬而有点扬扬得意。

　　“你妈回来了吗？”沈萧问着，一面抬头看向楼上，希望可以看到自己的妻子。
　　“还没。”沈赫奇看了一眼父亲道，“刚才来过电话说要到七点才回来，让我们先吃。”
　　“哦，”沈萧点点头，“那我先做好饭，你先吃。”
　　我先吃？“那你呢？老爸？”沈赫奇挑高眉毛。
　　“我？当然是等你妈妈回来再一起吃。”沈萧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我不意外，一点也不。”沈赫奇半抬着眼皮，瞥了瞥父亲已经消失的背影，再重新回过头来关注自己的汽车模型。

　　可是等到云瑶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八点半多了。
　　和儿子笑闹了几句，得知丈夫为了等自己，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吃饭，云瑶立刻起身走进沈萧的工作室。

　　几乎是同时的，门打开的那一刻，沈萧也抬起了头，“你回来了。”沈萧脸上有着淡淡而温馨的微笑。
　　“怎么不先吃饭？”云瑶来到他身边，手抬起，轻划他的脸颊。
　　“等你一起。”沈萧理所当然地回答。
　　云瑶一怔，“傻子，”她笑着，“我在外边应酬，自然是已经吃了啊。”
　　“啊，”沈萧一顿，然后不在意地笑笑，“这样啊。”
　　“你啊。”

　　十几分钟后，当看完电视，决定回房间，稍稍给他看几眼书的时候，看到了厨房里，父亲和母亲并肩坐在饭桌边。

　　母亲一边帮父亲盛饭，一边笑着说些什么，父亲认真地听着，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容。然后，两个人就那么坐在那里，一个满足地吃着，一个满足地看着。

　　厨房里红橙色的灯光，把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映衬地如同一口上等的红酒，香醇和深厚。

　　“我不意外，一点也不。”沈赫奇笑了笑，对两个人摇摇头。
　　即使等到他成了大人，成了老人，看到自己的父母这样，他都不会意外的。

　　他的家庭与旁人的不同呢。
　　烦恼吧，有一点，但是，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