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242、冷霜

　　李霸地整理一下发型，抬手回礼：“见过女侠。现下我腿脚不便，有失远迎，还请谅解。”

　　雨音霜道：“我在来时，便从途中听闻许多盟主事迹。还以为盟主会是绿林好汉般的英雄，没想到见了却不像。”

　　李霸地说：“即便绿林英雄，也要凑在一起建立聚义堂，才好办事。现在尚同会覆灭，接手中原后续事务的是胜邪封盾，我已经不能算是盟主了。你愿意，叫我阿星、少侠，或者你喜欢的，我都没问题。”

　　雨音霜再次行礼：“那就恕霜（shi mo）无礼了。”

　　她和苍狼一起坐在仆从搬来的凳子上。苍狼气息略有些不稳，可能才和她在苗王宫里转过一圈。霜在他对面坐稳之后，扭头看了一眼李霸地的脚：

　　“抗魔战争正激烈时，霜在黑水城也参与过救治伤员。少侠真正英雄少年，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有心思读书。”

　　李霸地瞄了一眼手上的《酉阳杂俎》：“看些志怪小说打发时间而已，算得了什么书。再者战争之中，丢掉性命的人何止千万，我不过失去一双腿，留得命在已经很好了。”

　　苍狼说道：“中原谚语也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万里路行不得，万卷书还是可以读一下。”

　　李霸地随手将书本放在一旁：“但是既然说起黑水城，女侠，我还有一些事想问。”

　　雨音霜道：“少侠叫我霜就好了。”

　　李霸地对她笑了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霜，你在尚同会与胜邪封盾内战之时，也待在黑水城吗？”

　　雨音霜点了点头：“黑水城里的人都很好，并不忌讳我东瀛人的身份。但那里信息相对闭塞，外界传闻，基本上只有经大匠师审核过的信使才能传递。在我收到苗王邀请，离开黑水城后，才得知尚同会与胜邪封盾，还有如此纷争。”

　　那也就是说……李霸地向前倾去身子，苍狼及时扶住，不让他歪下床：“既然如此，你有没有收到过我娘……就是恋红梅的消息？她有交给你什么东西吗？有没有要你捎两句话？”

　　苍狼拍着李霸地的肩：“莫急，我已经叫送信的人注意了。霜姑娘这次来，带了行李。你可以安心，恋红梅并未被内战波及。”

　　提起行李，雨音霜垂下眼帘，掩饰一闪而过的酸楚：“所有的信件，都在我的包袱之中。本想着和苗王见面过后再拿给你，如果少侠现在想看……”

　　“不……不用了。”李霸地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我知道有……就够了。”

　　苍狼安抚地拍了拍李霸地的手，抬起头对雨音霜笑道：“霜姑娘或许来得匆忙，不曾听闻坤仪载星在梅香坞中的义举。他和恋红梅在此结缘，后续荡神灭命丧中原，说是他的功劳也不为过。”

　　李霸地重新把话本拿在手里：“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该天收的，怎么都躲不过去。若说抗魔之战有什么遗憾，便是没能将戮世摩罗格杀当场。”

　　或许他终于按捺不住，在语气中露出了太多试探，雨音霜只道：“除恶务尽，这是少侠心性使然。雨音霜叨扰许久，这便告退。”

　　言毕，她站起身走出房间。苍狼追了出去，过了好一会才返回李霸地身旁。

　　“或许你并不清楚。”

　　苍狼带着忧愁按上李霸地的肩膀。

　　“霜虽是西剑流八门队长，却是诚心悔改，且在抗魔战争时自愿留在中原作为助力。更何况，俏如来也愿意相信……”

　　“相信他们的人是俏如来，不是我。”

　　李霸地转过头望着苍狼，神色晦暗。

　　“魔世入侵之前，西剑流所作所为，难道比魔兵要好？因为西剑流，春江月九岁便父母双亡，早早投入战争；我朋友胡小五的家人，更是死的死，散的散。叫我怎么对他们的人有好脸色？在这七年里，还有多少个春江月和胡小五？”

　　苍狼按着李霸地肩膀的手滑了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难过。”他的语气很真诚，“我会陪你。”

　　李霸地捂着眼睛平复心情。严格说来，抗魔战争平息并未太久。亲人相残的惨剧历历在目，即便春江月的记忆有所模糊，他也完全可以想象，曾经的西剑流入侵——现在中原的人们称之为“西侵战争”——造成了多大灾祸。

　　绝不是把所有错误都推给炎魔幻十郎就能解决的事。

　　只是剧情到了这里，他必须寻找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以现在的情况，俏如来宽恕西剑流部众，自愿留在中原的，有邪马台笑、天海光流、宫本总司，雨音霜；而在抗魔最为激烈之时，随后赶到的，是赤羽信之介和神田京一。

　　以上这些人虽然多少参与西侵战争，但无可否认，他们的确有帮助中原的心。将怒火发泄在他们头上并不可取，想知道西剑流的真正情况，仍然需要往东瀛去一趟。

　　问问那些被宽恕的部众，有没有认清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行。

　　但在那之前，尚有最为棘手的赤羽信之介。他作为西剑流军师，先是辅佐炎魔幻十郎入侵中原，后是协助中原众人扑杀炎魔，个中转变令李霸地不得不防。

　　或许他的确像龙晓月说的那样，为了保全西剑流大部分的人……尔后，在自己面前，真心悔过。

　　只是具体详情如何，仍然要深入接触才能辨个分明。

　　至于赤羽信之介现在的下落，李霸地想了想，或许还会在苗疆。原剧中，因为俏如来是和赤羽一起奔逃至苗疆被捕，因而赤羽得以见到被苍狼邀请来的雨音霜。

　　而现在，苍狼知道忘今焉有问题，将他铲除之后才邀请雨音霜来苗疆；赤羽信之介，更是和俏如来一起留在胜邪封盾内部，做着自己的工作。

　　眼下俏如来接手中原事务，赤羽信之介或许会空闲下来。他空下来后，得知下属在苗疆做客，不论是探望，还是刺探苗疆后续对东瀛态度……

　　他都有必要来苗疆一趟。

　　没关系，接触机会有的是。

　　李霸地放下捂着眼睛的手，转过头望向苍狼。苍狼仍然紧握着李霸地的另一只手，他就像自己说的那样，会陪着李霸地。见李霸地望向他，苍狼露出一个微笑。

　　李霸地也握紧苍狼的手，对他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这次是我唐突，麻烦你请她把娘给我的信——”

　　苍狼说：“霜姑娘其实不曾怨你。”

　　他在赶往雨音霜身旁时，见她站在屋檐底下。外面天气很好，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前一步是阳光，后一步是阴冷。

　　苍狼想为坤仪载星辩解两句，又觉得那样的情绪太过沉重，他置喙不得。雨音霜在这片沉默中，流出一声长长的轻叹。

　　“我感觉得出来，从一进屋，他就开始戒备我。”

　　苍狼没有去看雨音霜的神情，他在看风。

　　“比这还严苛的戒备，霜在黑水城也曾经历。大匠师阻止得了流言蜚语，却阻止不了冷眼相加。就是我帮助的人都劝我，西侵战争方息，我不如离开，再寻他处联络胜邪封盾。”

　　苍狼的思绪，也随着雨音霜的阐述，回到黑水城。彼时这里尚是胜邪封盾的重要后方，伤员在此往返，军队在此停歇，死者在此安葬。

　　那劝雨音霜离开的，是胜邪封盾的一名年轻战士。他的队伍遭遇了埋伏，队长阵亡后他临时顶上，指挥部队，竟然带着大部分人脱离险境，完成了战斗任务。在攻下要点村落的那一天，他沉重的伤口也再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再醒，便是黑水城。他一直嚷嚷着要回战场，被雨音霜护理了几天，却话锋一转，要她远离黑水城。

　　“你的武功基础很好，内力也流畅，为什么在这里做护工？”

　　那年轻人撑起缠满绷带的身子，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西剑流的！想让这里的人认可你，还是需要一点战绩才行。不要浪费你的武功基础！既然你有心，眼下，我们该联合起来把恶魔杀回去才是！”

　　他一时激动，牵动伤口，又抽着冷气躺下了。

　　当时，雨音霜这样回答：“是盾主安排我到这里。”

　　“那时的我万分不理解，只觉得他是看我不起。经过了半年的护理工作，我想……”

　　雨音霜低下头去。

　　“他是想让我看一看，战争，究竟会造成怎样的惨状。有些人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新的是魔兵制造，旧的，便是西剑流……我只有看到、碰到了这些，才能真正感触，理解……”

　　她在阳光下垂泪。

　　“理解那些人对西剑流的恨……”

　　苍狼收回目光，递给雨音霜一张手帕。雨音霜没要，她只抬起袖子，让泪痕洇在护手上。

　　“坤仪载星少侠没接触过我，他对我有怨是正常。这些信……”

　　她从腰间的包裹中，取出几张仔细折好的纸，递向苍狼。

　　“是恋红梅托我传递。既然他看不惯我，霜不会自讨没趣。烦请苗王，把这些……”

　　苍狼笑着摇摇头，握住雨音霜的手，将信件推了回去。

　　“我相信坤仪载星会理解你。”

　　他伸出手指，抚平信上褶皱。

　　“自己的想法，还是要自己传达的好。就算刚才他那样说，我也可以保证：不论你什么时候去他的房间，他都一定会用朋友的态度来对待你。霜姑娘的大义，他一定看得到。”

　　苍狼的叙述，让李霸地心里的悲愤也缓解许多。不错，现在的主要矛盾，可不是强硬地赶走苍狼的恋爱对象啊。如果雨音霜叙述为真……

　　那他会等待她的到来。

　　转眼某日，雨音霜带着信件来到坤仪载星的房门前。虽然当时对苗王那样说，真正要面对这名饱经战火的少侠，她还是有些犹豫。

　　但八门队长做事，可不能拖拖拉拉。于是她抬起手，叩响门扉。

　　门没关。雨音霜的动作缓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她推开房门。

　　门内景象一片井然，窗户大敞，阳光痛痛快快撒进来，晒得床上齐整被褥松软舒适。

　　床上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