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苦》南山不喜

1、渡金

　　一轮圆月高高的悬于这漆黑的夜晚之中，人人都枕着柔柔的月光轻声酣睡，惟有一处小院落依稀还亮着微落的灯光。

　　“啪嗒……”又是一滴蜡油落下，本就不太亮堂的房间又暗了几分，隐约可见书案之前坐着一个身影。忽暗忽明的烛光令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被照着隐隐柔化了的面庞正应了那句：公子如玉。

　　书案正中摆放着一份申请表，留学申请表。

　　许鸣目光复杂地看着却迟迟不肯动笔，最后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搁下了手中的笔，闭上双眼，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父母的强硬，前途的未知，所有人都把这条路当成不归路。

　　乱世之中，人人都寻求安逸，人们想着逃避，想着最好的捷径，想着以后的官运亨通，想着家财万贯，父母的本意是希望许鸣能够继承衣钵，不必去寻找那本就不存在的光明，而他自身却是希望能奋斗一回。

　　老师的豪言犹响在耳侧，“大晋的明日就靠你们了!”

　　岂能不动心，岂能无动于衷，倒下先锋们的遗愿还存在着，五十万山河已成血河，每次午夜梦回被扼住喉咙的不是无所知的人们，是被山河掩埋之下凄凄惨惨的白骨，用鲜血铺就的道路上演着多少悲欢离合，也许今日过后会后悔，但希望此时不后悔!

　　“嗒，嗒，嗒……”墙上的摆钟依旧摇来摇去，为这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色彩，作为这间房的唯一一件西洋物品，许鸣不管何时都喜欢望着它，从它被父亲当作生辰礼物交到他手上时，仿佛什么开关就被打开了。

　　现下正是子时三刻，钟上摆锤也许真的有一些催眠作用，本来毫无睡意的许鸣竟也看见了重影，双眼真是再也支撑不住阖上了。

　　窗外风雨交加，轰轰的雷声似在宣泄它无尽的愤怒，许鸣未打伞就这样倘然走进磅礴大雨中，张开臂膀接受风雨的洗礼。

　　远边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宫殿，只见一束天光破空而出，照在金碧辉煌的檐角上，更显得宫殿庄严无比，本该继续倾泻的大雨突然就雨过天晴了。

　　许鸣还未回神，便感觉到脚底传来一丝异感，那如同蟒蛇蠕动般的震感令他惶恐不安，他极力的想要摆脱掉被这诡异地震追赶的紧迫感，他奔跑着一刻不停歇，他看着地面晃动的越来越厉害，一条条裂缝慢慢延伸到至宫殿之下，接着多条巨大裂缝同时汇聚，无法看见的深渊牢牢锁住了这座宫殿，拖着沉重的锁链最终把它拽进了黑暗，如同帝国大厦开始崩塌。

　　噩梦开始了，由上及下，由远及近，无数的烟尘飞起，即便看不见耳边也能听见无数人的悲鸣，巨大的建筑物砸下，如同天降陨石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逃闪不及的人们被压在巨石之下，无数断肢血迹分不清，空气中弥漫着无法言说的滋味。

　　许鸣傻傻地楞在原地，看见刚刚还无比辉煌的宫殿瞬间倒塌，就那么一瞬之际，刚刚还鲜活的生命现在就被深埋在巨石之下，有一些微落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他赶忙跑过去，却在那一刻连一丝声音都没了，他失神地望着废墟，最后茫然的大哭起来。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墙之外，巡夜的打更人已经越走越近，那敲在锣鼓上的梆子声，终是把伏在案上睡觉之人给惊醒了。

　　许鸣睁开迷茫的睡眼，抬头瞧了瞧案上的红烛已经燃尽，原来五更天了。

　　噩梦的余悸尚未退去，许鸣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臂膀，披着一件单衣站在了窗前。许鸣望着眼前这宛如混沌一般的天际，眼如浓墨渲染带着风雨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签下了最终决定。

　　伴随着最后一声“嘎吱”的关门声，清晨的一阵微微清风吹动了案上一张平铺压着的纸。

　　这一天称得上是风和丽日，学堂一大早便开始集合了，即将远行的学子们各自收拾好行囊，准备登上面前这艘巨轮。队伍之中有一人频频回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最终他锁定了方向，招了招手：“许鸣……许鸣，这儿……”

　　许鸣快步向他走去，还未近身，好友就先开口了，“你父母居然同意了!?”

　　“我还以为他们不会放你出来……想当初我可是劝了我家老头可久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许鸣只是稍稍点了点头，看起来心不在焉，随意地问了一句：“只是这么些人吗？其他人呢？”

　　听罢，吴启华环顾四周，稀稀散散的人群，来送别的人不是很多，码头的工人对面前这些出国留学的学生也没有过多在意，似乎习以为常，只是专注于手头的事物，再看登船的学生也是大概只有三十人。如今国内局势动荡，人人只求自保。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已是不易，哪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去向呢?

　　吴启华似是有些愤恨和不甘的说道：“你知道的，如今形势不太好，他们也有难处……”

　　吴启华还没说完，看着好友渐渐失落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有了些怅然之意，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还有我们呢!就算他们不去，我们一样可以!”

　　“各位!”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看见年迈的老师站在高台之上带着略显激动地话语：“记住，记住你们此去何为，记住你们该干些什么!”

　　老师年过六旬，身子也不大利索，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颤巍巍，但他还是选择为学生们送行，带着激励的话语，希望他们一直前行。每一个人的面孔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光彩，我们出国是给病弱垂危的帝国带来重获新生的解药，站在甲板上的每一个留学清子始终都深信这个理念。

　　不管什么样的雏鸟，终究要离开母亲的怀抱，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在落日的余晖中，这艘满载着希望光明的学子船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时光过的很快，有的人也许能记一辈子，有的人第二天就忘了。但是日子就是这么过去的，在那之后又过去了多久呢？

　　航行在夜晚的最后一艘船，仍旧有一人始终未回到房间，只是看着现下如此安静的大海，不发一言。

　　许久，便听他发出了无尽悲凉之意的大笑：“哈哈哈……”

　　归国一人!

　　时光回溯，自从到达大洋彼岸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偏离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