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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一回 试与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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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辰他们的计划被突如其来的鲛人打乱,黎鹇他们可没有,硬要说的话,两人压根就没有什么所谓计划,想往何处去,便往何处去,想赶路,便赶路,想看看山水,便绕到人迹罕至之处去看山水。
一切都可是历练的一环,随处都可有感悟,随时都可有收获。
黎鹇没有什么大的志向,遇到了这么一群人杰,他内心的感慨也大过于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他只是好奇,好奇他们都经历过怎样的凶险,经历过怎样的悲苦,又是如何到达了如今万人敬仰又羡慕的境界。
“嗯……跑出去了至少十只,只找回来了鴖、溪边和孟槐,这还不一定是从王宅逃走的,说不定是早就在外面的那些。”黎鹇拿着符咒看够了,就交还给了江鸾,“不知道王爷他们顺不顺利。”
“从汲县到西海虽一路平坦,舟车更替着赶路也要将近一个月时间。”江鸾将三张符纸收入乾坤袋中,低声说到,“到西北边境倒是近些,最快半个月可以到达。”
“怎么会有人收藏外族和妖灵啊,还把密室的外观伪装成祠堂,真让人忍不住要揍他一顿。”青年把胳膊担在脑后,气呼呼地竖着眉眼,“脑子有问题。”
江鸾与他并肩走着,看不出情绪地眺望着稍远处的城镇:“你认为圈养外族妖灵,与我们养家畜或宠物有什么不同?”
“外族和妖灵是有思想的呀,有思想,有他们自己的文明、社会,是与我们平等的存在,是我们兄弟姊妹一样的存在。啊……并不是说其他动物就无所谓了,只是说,嗯,他们不太一样,是更接近于我们的生物。”黎鹇歪了歪头,“说起来,妖灵为什么一定要被封印在《千灵录》里呢?不是还有许多像当康、数斯这样没有害处、甚至有益的,我们不能跟它们共存吗?就像我们跟外族一同生活在这东洲一样。”
江鸾没有回答。封印千灵、看护《千灵录》,是他们祖祖辈辈都在努力的事情。他从小被这样教导,也从未有过疑问。他认为这是过于理所应当的事,毕竟不比他们,普通百姓是不能对付这般怪兽的。然而,仔细想来……
“大概……是要保护。”一时半会儿,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冠冕堂皇的解释,“从妖灵的手中保护人,从人的手中保护妖灵。千灵种类虽多,其中的大半却是稀少的,有的甚至独一无二,若是有人知道了它们的有益之处、开始肆意捕杀,于它们来说,便是灾难。”
“也有道理。”黎鹇点点头,“那鬼先生可以算是妖灵的同伴咯?毕竟救了它们嘛。”
“兴许如此,然而,却有无数的百姓因他的‘善举’家破人亡。究竟是善是恶、如何评判,在没有与他接触、不知道他的目的之前,都无法盖棺定论。”顿了一会儿,江鸾才再次低低出了声,“他起风浪,我们平复,终会碰到。”
“确实,感觉很多次都是擦肩而过,该说是时机不巧呢,还是说……”黎鹇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发出一声叹息,“他一直潜伏在附近、看着我们呢?”
临近傍晚,举目无人。倒不如说,这段时间里头两人独处居多,走的基本都是偏僻无人的山涧林路,只有晚上要住宿了才不得不找寻些小村小镇暂时停留。无论是人是妖,在这样的情况下监视他人,是很容易被正主发现的。退魔铃也从未出过差错,但凡响动,必定是周围有些什么在的时候,其余时间便都是沉默。
“啧,怪吓人的。”黎鹇放下胳膊,夸张地扯扯嘴角,“看着咱们做什么,咱们既没干坏事,又没机会妨碍他,报复也报复不到你我这里。单纯的巧合?还是说,错觉?”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按理来说,不会都是错觉。一次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可是两次三次,总不会都是紧张作祟吧?他有什么可紧张的?
忙也忙完了,话也说够了,他又不由得失落起来。见了繁华,不免会心生向往。一晚上哪够把利川夜市看个遍的,煌城那小地方哪有这个,夜里压根没多少人出门。早就听闻旧帝一片盛景胜过前朝,百姓安居乐业,夜夜都是歌舞升平,不看看再走,还真是挺可惜的。
男子看出了他异常的神色,出声问到:“怎么了?”
闻言,黎鹇一愣:“……哦,没什么,走神了而已。”
“你有话说。”
被看穿了?青年犹豫了片刻,思考着如何开口比较合适:“我就是在想,旧帝如今那么繁盛……真是难得。”
江鸾保持着淡漠盯了他一会儿:“你想去旧帝?”
“嗯……?啊……”黎鹇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旧帝’不是指旧帝都吗,天底下都在说,是三爷让旧帝盛比东都,好奇自然是好奇一些。而且……我又没走过那么远,机会难得,想见识见识。”
他知道江鸾要带他往降凤山去,这一趟来汲县,已经算是绕道,他不想因为这些小性子牵慢对方的脚步、使得对方心怀不满。旧帝,以后有机会可以再来嘛,又不是错过就来不了了。
“想去旧帝,那便去吧。”
青年傻了:“……现,现在?可是……”
“御剑过去,八成还能在日落之前赶到。”
话音未落,男子便已经唤出惟卿腾上了半空,穿云鸾凤也愈发地栩栩如生起来。见状,他赶紧跟了上去,凑到他身边小声解释:“我是想去看看不错,但也不用非得今天……江叔叔莫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江鸾转眼望了望他,又拉回视线虚虚地看着前方:“我看起来,生气了吗?”
黎鹇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说出什么:“呃……大概……也不是。”
面无表情要他怎么猜?他只是下意识觉得男子似乎带了些火气,仿佛在跟他别扭。
“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里,直接告诉我。”
语气像是训诫,内容却好似只是单纯的关切。青年望着那张冷冽侧脸失神了片刻,终是暗暗一笑,不再说话。
江鸾在赌气也是真的。他看起来有那么不近人情吗?不过是想去转转而已,目的地是他定的没错,但他也是带着“商议”的意思提出来的,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推荐,明明白白说出来便是了,为何要憋在心里自己难过?怕他不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
一个白昼都在附近转悠着寻找妖物的关系,他们并没有离开汲县多远,即便是绕了绕路,御剑赶赶半个时辰也能到达。当两人看到厚厚城墙的时候,日头正要彻底埋没于幢幢小楼后面,夕阳映照着底下的一切,时机和气氛都是恰到好处。
“哇——这城墙是重建过的吧?听说改朝之时都损毁得差不多了。”穿过门洞时,黎鹇仰头望着这座威严的建筑,脸上难掩激动之情,“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壮观的城门——江叔叔来过吗?”
江鸾摇了摇头:“未曾。东都倒是去过。”
“东都——东都也要亲眼看看才行,长见识。”夜市早早地开始了张罗,黎鹇背着手穿行于不绝行人之中,步伐轻快,“跟前几天的利川似得,不过人倒不至于那么多,起码还是松快的,不像那个时候,挤得走都走不动。都还没出来吧?正好饭点。”
“崇嘉末年外族压城,争斗两载死伤无数,能逃的人都逃了。都城化为废墟,再加上迁都,人便更少。”江鸾简单跟他解释,“这些年有冷兄他们的努力,旧帝才能重振。”
“说到底,大梁为何要迁都?”黎鹇说着话,两个眼珠子都快飞出眼眶,“旧帝作为帝都怎么也有百十年了,突然就换到百里之外的东都去。”
“龙脉。”与俗世无缘的江鸾仍然淡漠地目视着前方,偶尔转眼看一看黎鹇是不是还好端端跟在身边,“东都有龙脉的眼,陛下是知晓了这些,才选择迁都的。”
这不该是人尽皆知吗?当初四妖兽之乱,几乎将半片大梁波及进去,他怎地不知道这些?更何况,动乱因妖兽而起,修士们虽没有参与其中,但也是谈论过许久许久的,不该一无所知。江鸾有些不解。
“龙脉龙脉,”黎鹇却像是没有察觉,他拉回视线,幽幽叹了口气,“龙脉究竟是做什么的,能保佑大梁永世安康吗?”
“能。”
江鸾这样干脆利落的回答,倒是让青年一愣,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龙脉即是天地的气运,或者经络,眼则是穴道,掌控了龙脉,便如同将天下尽握手中。”江鸾缓缓道来,“龙脉通畅,家国才能有稳定而昌盛的气运。”
黎鹇两眼瞪得溜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江叔叔果真知识渊博,令人佩服。”
“偶尔帮兄长讲习,所以略通一些。”江鸾眨了下眼睛,补充道,“仙门百家不如道者重视这个,没听过……也正常。”
“这样。”话音落下,黎鹇忽然伸长脖子眺望起了不远处的层层人群,直直地盯了半晌,他才恍然惊道,“前面竟是逸乐楼!三爷待过的那个!人好多啊……我们现在去,估计坐不下了吧……”
逸乐楼在前朝就非常出名,是方圆几里内规模最大、最热闹的酒楼乐馆,沾了冷青的光、从绝境之中涅槃重生,如今更是门庭若市。很多人都想买下逸乐楼的金字招牌,奈何前有冷青撑腰,现有亲王温辰亲自镇场,这两尊佛在,那些生意人也不敢随便招惹。
见了青年的兴奋,江鸾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顺口就问了出来:“你也为他着迷吗?”
“着……着迷?我承认,三爷确实倾城之姿,若是个姑娘,说不定我还真会有点想法。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凑个热闹,见识见识场面,结交结交英杰。”答完了他,黎鹇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他背起双手,凑上半步问到,“江叔叔,你觉得我为他着迷?为什么,因为我看起来对他很感兴趣吗?”
江鸾沉默了半晌:“难道不是?”
黎鹇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眨巴着两眼看他:“我像那种看上别人一眼就能被勾走心魂的人?江叔叔,你也看到了,我那么多话,整天憋在家里都快闷出蘑菇来了,好不容易见着几个人物,还都是奇人,自然想要多说几句、多听几句。付渚、赵兄、三爷王爷,各有各的出彩,多跟他们说说话,感觉自己都能厉害几分。江叔叔跟他们一样都是人杰,对他们的见闻可能见怪不怪,我不一样,我就是个小老百姓,他们的故事于我就像传奇,好奇也是没办法的。”
江鸾没有接话。
他那边不去出声,黎鹇只好继续宽慰:“江叔叔若是觉得这种地方闹腾,就便算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没见过市面,还请江叔叔莫要见怪。”
没去过,没见过,没听过。青年口中的这几个词语总能让江鸾心情一沉,但凡想要拒绝,便会有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是了……带着他经历各种世故、见识各种场面也是他的责任。冠决兄既然把幼子托付给他,他便不能辜负这片信任。
“想去就去吧。”是的,青年尚年幼,他自己必须成熟起来,领着他向前行走,“是我多言。”对万物充满热切是如何的难能可贵,他不能扼制打击。
“江叔叔,”黎鹇却停下脚步,面对面跟他站着,一双烨烨如星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我不想妄加揣度,黎鹇只希望江叔叔不要勉强,像江叔叔对我说的那般,有什么话,直接说与我听。我也不知道还会跟江叔叔相处多久,但即使是明天就要别离,我也愿它有个美好的结局,而不是江叔叔在心里怨我骂我,嫌我不懂事、碍手碍脚。我不求江叔叔对我毫无保留地倾吐心声,只是……如果真的有哪里不满,江叔叔千万不要在意我的感受,说出来,黎鹇一定去改。那个……江叔叔若是心情不好,我也提不起兴致。”
看到自己不开心的样子……他也会不开心吗?是这样吗?自己为什么会被他如此在意?他做了什么?显然没有,他并未刻意去做些什么换取青年的依赖和信任。然而事实如此,青年直率的目光让他有些想逃避,仿佛再不逃开,便再也来不及了。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青年那认真至极的神情,他忽然有了想笑的冲动。接着,鬼迷心窍一般,他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顶。
黎鹇一脸的错愕,都忘了闪开。他看错了?以面若冰霜著称的雾华君,在对他微笑?抛去这个不谈……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当街摸头,这像话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过来,致使他这小半辈子头一回有这种羞到想躲的冲动。最要命的在于……记忆里面,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他。他那个爹如同冷面阎罗,既不擅长对待孩子,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自不会作出这种事来。娘亲压根没见过几面,就更别提了。
“呃……”
江鸾这才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地把右手收回了背后,双眼也瞥向了别处。
“那……那咱们过去?”黎鹇试探着说到。
“嗯。”江鸾继续装作无事发生。
这下可好,黎鹇觉得自己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尴尬到让人想要就地遁身。不过尴尬也不是他一个人尴尬,这会儿江鸾走路都是一股架着肩膀的劲儿,看得他有那么点想笑。他还以为什么呢,这人也知道害臊啊。夜市初上,两旁的吆喝叫卖又多了起来,摊上铺里的玩意儿也是珍奇万千,路人自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分给他们,要分也只有江鸾的份,谁让人家个子又高,形象气质又出挑呢。
逸乐楼门前确实没有那种扭着腰身揽客的花女,黎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踏进了那个装饰秀丽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