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四十章:真相 ...
-
第六单元:笔仙
第四十章真相
第二个从学校“消失”的是蒋武。
蒋武的家庭本来就是暴发户,在帝都购置房产落了户,父母平时也很是迷信一些风水玄学。齐斋甚至还听蒋武说过,他爸妈还会一种养小鬼的手艺,而且这小鬼与家庭血缘越近越好,等到蒋武继承了家业,就把这养小鬼的手艺传给他,蒋武还颇自得,说那个小鬼就是他夭折的姐姐。
“我爸妈说我姐姐生了重病,治不活了。”蒋武挺不以为意地说:“能给家里做点贡献也是她的福气。”
然而再后来,蒋武家的生意突然一落千丈,蒋武上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每齐斋看见他的时候,他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某个周末,齐斋帮父母自超市买了酱油回来,在家的外面看到了游荡着的蒋武,蒋武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齐斋:“救救我,我不想回去,我不想泡那个罐子,救救我!!!”
齐斋不明所以,再看蒋武,他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对着某个方向不停地磕头:“对不起姐姐,我错了,我会乖乖回去泡罐子的,你不要打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打我。”此时的夕阳红的像血一样浓稠且黯淡,齐斋只感到了莫名的寒意自脊背之处向上攀爬,他甩开了蒋武的手急急向家中走去,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着。
齐斋的家住在23楼,需要乘电梯,电梯的三面都是镜子,他进了电梯,竟然在镜子里看到了本田菊,本田菊还是那样,是他看到的跳楼时的死状,满头是血,一只眼睛掉出了眼眶里,只是静静地看着齐斋。他禁不住叫出了声,电梯的门却在此时开了,门外正是他新来的历史实习老师——王耀,王耀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齐斋惊魂不定地看向四周,没有本田菊,也没有血腥与死亡。
齐斋试探性地问道:“老师,您有看到什么吗?”
王耀不明所以:“你是说什么?”
齐斋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电梯到了,齐斋先下电梯,却听到王耀在他背后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之后本田菊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了齐斋眼前的各种镜子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镜子中静静地看着他,而且一定是在外人不在的时候,他被这样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没有任何人相信他的话。
他刷牙的时候,抬头看见了满脸是血的本田菊,他坐电梯的时候,甚至只是雨后他低头看地上的水洼,也看见了满脸是血的本田菊,他踩在水洼里好像踩在浓稠的血里,黏着在他的鞋子上,他拼命地擦鞋、拼命地擦鞋,那鞋子上的血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
及至上课的时候,他看上课的老师,竟然变成了本田菊的样子,他也终于忍受不了这个折磨,暴起冲着“本田菊”给了一拳。
周围幻境一般的指责声响起,迷蒙地,他好像和这世界隔着一层看不清的雾,隔着都是本田菊的雾,大雾散去,面前被揍的年轻老师终于摸着嘴角露出了他的真容,他甚至是错愕的,迷茫的,俊秀漂亮的脸上挂了一道红。齐斋好像自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得逞,齐斋惊恐地指着年轻老师大喊道:“他是鬼!王耀老师是鬼!王耀老师就是本田菊!”
齐斋被赶来的保安叉了出去,被处分退学,在精神病院住了两年,住院的时候听说蒋武死了,听说是淹死的,又听说霍思成也死了,走在路上正好被酒驾的大货车司机开车撞死了。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齐斋突然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他的眼神流露出无比的怨毒:“都是本田菊!都怪本田菊!谁让他要喜欢自己的哥哥,肉麻兮兮地写在日记里还被他们看到!都怪他!都怪他想不开要跳楼!我只是想教育自己不正常的朋友而已怎么了!”
“教育?”本田菊站了起来,虽然他比齐斋要矮上许多,此时看着齐斋却像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说的教育,就是为了熄灭你和他们偷偷抽的烟草,将烟头烫在本田菊的身上?就是将这些烟草塞到本田菊的书包里,让他被老师误会?就是拿走他身上所有的钱,让他连吃晚饭的钱都没有?就是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对他拳打脚踢发泄压力?就是抢走他最重视的笔记本,要在全班面前朗读?”
“这难道就是你们所说的教育?”
“那是他不正常!奇怪,你怎么……”
本田菊四周逐渐阴寒,明明是夏天,齐斋却觉得自己冷到几要窒息,他终于察觉到眼前的“王二狗”不太对劲,蓦地想起许久许久以前齐斋曾经听本田菊说过,他哥哥总喜欢给他取像“王二狗”这样的难听名字。
“不对,咳咳,”齐斋被本田菊掐住了脖子,看到他的一只眼睛自黑色褪成纯然的灰白的颜色,而齐斋自里面看到的是被卡车碾死的霍思成,淹死的蒋武,被枪打成筛子的丁杉,以及——
满头是血的本田菊,一只眼睛脱出了眼眶里。
“你就是本田菊!”齐斋努力推搡着本田菊的手,而无论如何他的力气都无法挣开似的,巨大的面临死亡的恐惧席卷了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得从桌边一件一件抓着什么向本田菊的头上砸去。直至他摸到了一本书,这书是附近天桥底下那个道士给他的,让他熟读背诵,他便开始断断续续地背着:“人……神……好……清……”
本田菊如同被当头棒喝,有道声音与他说着“莫造杀孽!”,总算是松开了他的手,不住地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
齐斋劫后余生,觉得这招有用,当即向着那道士的摊位跑了过去,请大师来灭了这恶鬼。本田菊却摇着头走出了保卫室,走到了校园里,此时天色已暗,正是众鬼出来得以活动的时间。徐星珩看到本田菊在校园里一边摇头一边乱走,还好奇地跟上去:“僵神,你怎么了僵神?郑三前辈怎么样了?那老道士松口了吗?”
本田菊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自那个夜晚以后,他偷亲了王耀的那个夜晚以后,不,不是偷亲,王耀根本就发现了这件事,于是开始疏远他,每天宁愿睡在学校也不再回家睡,只是固定地给他一些钱,日记被发现,被好友背叛,被霸凌固然让他痛苦,更让他痛苦的是王耀日复一日的冷淡和疏远。
对啊。
王耀,
根本就,
从未回应过他的表白。
他根本,
和王耀,
从没确定过关系。
本田菊骤然回忆起了十年前的王耀的违和感,是王耀根本没有七情六欲,对人也没有任何情感啊,他的所有情感的反映,都更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挂着一张令本田菊厌恶的虚伪笑颜,却又不由得被他吸引。
此时本田菊正巧走到了当年跳楼的教学楼下,其实教学楼算不上高,只有五层,而他自楼下向上看去,有个人影正在楼顶的边上,作出欲往下的姿态。
徐星珩正在一旁关切地问着本田菊,随着他的目光也向上看去,鬼的视力很好,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定的答案,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郑——一——鸣!”
“哟,那么久没说话,你这老头装逼的功力渐长啊。”电话的对面传来王耀吊儿郎当的声音:“本田菊的一魄,我需要吗?”王耀此时随意摆弄着桌子上扎好的Q版纸人,纸人留着妹妹头的发型,两只眼睛本来是黑色,没有高光,而此时纸人一只眼睛的黑色竟然渐渐褪去,变得越来越灰白,他便轻轻弹了一下纸人的头,嘟囔着:“别造杀孽了。”
“有了那一魄,你不就能更好驱使一个僵尸为你所用,还是这么高等级的僵尸,而且你那寿命还承受的住吗?”
“别骗我了。”王耀哈哈笑着:“别人会上你的当,我可不会,明人不说暗话,你只是想让我过去吧。”
电话那边沉寂了许久,才应道:“是。”
“我会赴约的。”
“那你最好还是快一点,既然你说不需要,我刚刚突然决定把那一魄还给那个僵尸,你猜他会不会恢复他十年前的那些记忆,又知道那些你不愿意告诉他的血腥?”
“老头子又胡说了,我可是热心市民。你别是开着录音准备录口供吧,想都别想,家里还挂着给我的‘热心市民’的锦旗呢!”王耀插科打诨火速挂掉了电话,笑意才渐渐从他的脸上隐去。
十年前。
王耀重视的亲人死了,他很难过,也很自责,如果当时他能够及时发现本田菊身上的伤……却无论说什么都太晚了。他另外两个人重视的亲人很难过,每日以泪洗面,而霸凌的人却依旧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他陪着他们,怨怼仇恨着那些还好好活着的恶人,恶人们对自己作的恶丝毫不悔改,还以正义自居。
于是一场针对这些人的精心报复展开了。王耀用话术引导着“羊群”,让羊群把害群之羊从羊群之中排挤出去,又对这些害群之羊各个击破,丁杉冲动易怒,蒋武家里本来就不干净,他的父母蓄意谋杀了姐姐来养小鬼,既然用了不干净的手段,就得承受手段的反噬。齐斋被他下了只要一看到镜子就会看到本田菊的暗示,自然,齐斋打他的那天他也戴了一面镜子的吊坠在身上,齐斋被带走后,他就将镜子收了起来。
最后也是最难办的就是霍思成,他在他们四个人中最聪明,也最阴险,王耀在本田菊的日记里看到,很多欺凌的主意都是由霍思成出的。然而后来王耀才发现,原来根本是因为霍思成自己就是一个男同性恋,不巧的是,他居然还喜欢上了王耀,他放学后脸红着向王耀表白,王耀记得那天天黑得极早,黑沉沉的。
死白的灯光下,霍思成的脸上晕着红色,他拉了拉王耀的袖子:“老师,我喜欢你。”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惜另一个曾经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王耀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王耀当然知道如何摧毁他:“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你认识的。”
霍思成的眼神陷入深沉,王耀也一眼就看穿了这个自小矜贵的少年大概在打什么主意。
“就,是,本,田,菊。”王耀笑着说出这句话,看着霍思成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他甚至抬起霍思成的手,将其手中藏着的药片抠了出来,强迫霍思成咽了下去:“年纪轻轻别这么多坏心思,顺便和你说一声,这里是监控的死角,拍不到的,你也别想威胁我。”
霍思成跪在地上,拼命干呕着,想要把刚刚吞下去的那药片吐出来,他抬头死死盯着王耀,显然已经由爱生恨,且恨毒了他:“我说本田菊为什么要跳楼,原来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啊!”
王耀不再听他说话,自顾自地拎着包走了,只留下霍思成在他背后疯癫的话语:“你没有心!你根本就没有心!”
至于后来,霍思成被药效折磨,跑上了马路出了车祸,为王耀的复仇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则是后话了。
报复完这一切王耀也没有成功的快意,毕竟本田菊永远都回不来了。他渐渐地、渐渐地意识到,原来真正的恶人,是那个不通情感的自己,是那个对“正常”有着过度执念的自己,因为他觉得本田菊“不正常”所以才希望本田菊变得正常,他以为忽视和疏远能挽救这一切,却又恰恰是他对本田菊的忽视和疏远造就了这一切。
思及此,王耀揉了揉纸人的头:“是该有个了结了。”
此时他一头乌发已然化为满头霜雪,换上白色法衣,法衣上以金线绣太极八卦,戴上纯黑的混元巾,恭恭敬敬地在观中供着的三清神像前敬了香。
“弟子王耀,将欲寻求一了断,三清祖师在上,保佑弟子心愿得成。”
郑一鸣从楼上跳了下来。
徐星珩在一边又生气又着急。
本田菊接住了郑一鸣,接住郑一鸣的那一瞬间,本田菊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随即,自己回归了自己,长久未得的缺憾终于补上了最后完满的一环,而本田菊也终于想起了他的日记,想起了他日记最后一页写满的那句话:
“我要去死,让王耀永远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