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咖啡香》云下有影

4、猫科动物

　　宁诺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开业一年，来挖她去别的店铺的人还真不少。
　　毕竟这个店开在这个地方，点评网上的评分却高得出奇。
　　好聚好散，既然都要关门了，她也不必说太多。

　　“挺好，祝你开业顺利。”
　　男人定定看着宁诺：“我想请你......来做店长。”
　　果然。

　　“不用了，我马上要离开海市了。”
　　“去哪里？”
　　男人脱口而出，锐利的眼睛闪了一下，立即又垂眸掩饰了，“我......给你开高薪。”
　　宁诺笑了，之前来挖她的人也都这么说。

　　宁诺想到了自己账户上的三千块，不过钱多钱少，对她没有太大意义。
　　她仔细盯着男人看，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你和人谈生意，都戴着口罩吗？”

　　男人显然愣了一下。
　　想了想，他摘下口罩，一张立体感极强的脸露了出来。男人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故作姿态，而是浑然天成的，不自觉的俊美。

　　大概因为天天洗脸照镜子，宁诺对美貌有天然的抵御能力，她没觉得多震撼。
　　宁诺看了两秒，就是他了。
　　那个逃单的男人，那个买杯咖啡却要求“叫醒”服务的男人。

　　她撇嘴，露出揶揄的神态，“我很贵的。”
　　“有多贵？”男人问。
　　“你听过这句话吧，月薪三千，我是老板爸爸，月薪三万，老板是我爸爸。不过我这人向来不喜欢让人当爹，你看着办。”

　　宋奕之的脑海里迅速开始计算。
　　“按这个逻辑，我开五万，那你是不是要叫我爷爷？”他挑眉。
　　宁诺轻哼一声，“就五万？姐不伺候。”

　　宋奕之对咖啡市场不甚了解，一时语塞。但无论如何，五万月薪也着实不低了。
　　“我说这位先生，你开口闭口五万十万的，能不能先把上次的账给结了。”
　　宁诺指了指贴在墙上的收款码。

　　“十八元，意式浓缩。”
　　宋奕之愣了一下，立即想到了是那天忘了付钱。
　　他掏出手机，扫码支付。
　　小小的咖啡馆里的空气开始凝结。

　　宋奕之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对面的女人月薪五万都不干，就是婉拒了。
　　对于别人的婉拒，再说就是死缠烂打。况且他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不投资开店，也能找到她。
　　他摸一摸衣领子，“那告辞了。”

　　宋奕之眼神有点阴暗，一头黑发似乎更黑了。落地窗外天已经全黑。
　　正要往外走，忽然门口一阵喧闹，来了一群人。
　　商业街这里不少便民小店，虽说要拆迁，但大多数店铺还在营业。

　　其中就包括刘叔的水果店。
　　宁诺不喜欢和人交往，这一片，也就对面水果店的老板刘叔和她相熟一些。
　　而且多半，也是刘叔单方面对她热情。

　　那群人浩浩荡荡就跑到刘叔的店里去了。
　　宁诺本来不想管闲事，只远远看着。
　　宋奕之不知道为什么，却也站着看。

　　两人就挤在店门口，都没注意到两人的肩膀挨在一起了。
　　街本来就不宽，对面的声音传过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好了年后就还钱，你倒是还钱啊！”

　　“说什么儿子要换肾，年后就能拿到拆迁费，钱呢？影子都没见到！”
　　“半个月了！今天不还钱，你就别想走！你一个本地人，10万块拿不出？！”
　　刘叔哆哆嗦嗦地站在人群里。

　　那群人凶神恶煞，大声喧哗，周围很快就围上了一圈人。
　　“我老房子今年肯定拆迁，拆迁了就有钱了！”
　　刘叔的声音不大。

　　讨债的人里，一个男人大笑，“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别说拆迁了，我看你这店铺都快没了！今天要不到钱，我们就不走了！”
　　说完，一行人冲进刘叔的水果店里。
　　一个男人随手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红富士往地上一推。

　　轰隆声吓得奶牛猫一下子就窜到了店铺深处的甘蔗堆里去了。
　　红富士滚了一地，刘叔弯腰去捡。
　　他佝偻的背部隆起，头上戴着的帽子也划掉了，露出稀疏的白发。
　　围观的人都议论起来。

　　毕竟刘叔是个老年人，大家虽然冷漠，却也见不得这么欺负人的。
　　几个人训斥着讨债的人，也有人帮忙去捡苹果。
　　但是那几个男人却也没动手打人，只是坐在店里。

　　人群也就渐渐散去了。
　　只剩下刘叔一个小老头站在店门口，低着头。
　　宁诺盯着对面的水果店。

　　宋奕之也盯着对面的水果店。
　　几乎在同时，两人都往前走去。
　　宁诺到底还是快了一步。

　　宋奕之慢慢也出了门，站在咖啡店门口往街对面看。
　　她走到对面店铺里，在红富士旁边蹲着的刘叔缓缓站起来，眼眶红红的。
　　“没事，小宁，你回去。”
　　宁诺没说话。

　　周围五金店的老板娘也凑过来，故意说得大声：“这群人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就今天闹得比较大，要我说，都是你家那个媳妇，你儿子尿毒症她跑了不说，把你小孙子也带走了......”
　　刘叔摆摆手。

　　“那不怪她！尿毒症治不好，换肾五十多万呢，现在换了肾，身子也垮了，她不跑，孙子不也受苦？”
　　这条街的情况，宁诺还是清楚的。

　　小商贩们一年到头，能挣个七八万，就是很不错了。
　　算上吃喝开销，还有一个病人，刘叔捉襟见肘，外债难以还清。
　　宁诺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这种事，装作没看见是最好的；一旦深入一个人的生活，似乎那个人的喜怒哀乐对自己也有了束缚。
　　她不想这样。但刘叔的白发和角落里奶牛猫的眼神，让她抵御不了。

　　宁诺想了想，对刘叔说：“刘叔，我能借给你十万块。”
　　把咖啡机卖了，刚刚好。

　　反正回到老家，她也不需要太多钱，打打零工，自己种菜，就能活下去。
　　这不就是她回国的初衷吗？
　　而且以刘叔的人品，如果真拆迁了，应该会还给她。

　　不还，也就当个教训吧。她这人就是欠教训。
　　该死，又介入他人的生活了！
　　宁诺的手心被掐得吃痛。
　　但人可以改掉缺点，却改不掉弱点。

　　那几个讨债人显然听见了。
　　他们看向宁诺。宁诺虽然衣着简单，黑色轻薄羽绒服配卡其色灯芯绒直筒裤，但体态气度都不平凡。
　　为首的今天见气也出了，闹大了怕有人报警，就站起来，“老刘，我不管你找谁借钱，下周一，我要见到十万块现钱。”

　　说完，招呼着人走了，临走还顺走了几个大苹果。
　　五金店大妈见证了这一幕，激动极了，拉住宁诺的手，“好心人哇！”
　　刘叔呆呆地说：“那我哪里能要你的钱？”
　　“借的，要借条，刘叔，这条街的人都认识你，你还能跑了？”
　　刘叔眼眶似乎红了。

　　宁诺转身，见宋奕之动身准备上车。
　　两人隔着窄窄的街道，对视一眼。
　　宋奕之的鼻子高挺，正面看整个人气场很强。
　　宁诺并不避开他的目光，她直直迎上去。

　　宁诺忽然想到曾经看到过科普。
　　两只猫科动物对视，弱的那一只会先转开眼睛，回避对方的眼神。
　　她不是弱的那一只猫咪。

　　宋奕之似乎带了点惊讶，挑眉，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他快速转身，上车离开了。
　　安抚好了刘叔，宁诺回到“九心”咖啡店，见吧台上放了一张纸巾。
　　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署名是宋先生。
　　宁诺拿起纸巾，本能想扔垃圾桶。
　　最后却还是放进口袋里了。

　　宋奕之来了一趟，没喝上咖啡。
　　他驱车回到了黄浦江畔的公寓。
　　家里很冷清，开灯的一瞬间，大理石地面映出他瘦削的面颊。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没有吃晚饭。宋奕之打开冰箱，阿姨已经做好饭放在冰箱里了。

　　阿姨白天来干活，晚上宋奕之回家前就会离开。
　　他至今不知道这个阿姨长什么样子，磊哥推荐的，只说做饭好吃。
　　阿姨手艺确实不错，而且知道宋奕之不吃辣，做的都是淮扬口味的菜色。

　　可今天宋奕之没一点胃口。
　　他望着窗外金色的车流，闭上眼睛。
　　这时候手机响了，手机上显示“母亲”。

　　“小奕，最近过得如何？”
　　“挺好的。”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终于进入正题。
　　“你有没有去你爸爸家吃饭？听说他邀请你几次，你都不去。”
　　“......”

　　“既然都在海市，为什么不来往呢？妈妈这是为你好。你天天加班，这么辛苦，如果你爸爸能帮你一点——”
　　“妈，我有点累了，以后再聊，好吗？”

　　宋妈也知趣，隔着电话线，也不能怎么样，只好嘱咐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宋奕之接了电话，也困意全无了，他起身去到书房，打开了电脑。
　　Talkbot2.0的开发，可要抓紧了。

　　海鲜市场上很快有人对咖啡机产生了兴趣。
　　这样的大额交易，都要现场看货。
　　宁诺和对方约好了时间，到了店里。

　　对方穿着卫衣加羽绒服，窄腿裤小皮鞋，整个一精神小伙。
　　宁诺礼貌开门给看了机器。
　　对方似乎是第一次见这款机型。
　　“这玩意，要十万？”

　　对方对着机器左摸右摸，把拉杆也拉上拉下看了个明白。
　　“对的，要十万。”宁诺说。
　　“嘿，这稀罕玩意儿，居然要十万！”
　　精神小伙的眼睛放着光。

　　宁诺想，这人从海鲜市场找过来，显然也了解过市场价了，现在故作惊讶，无非是想砍价。
　　“我说，你就把这机器卖给我吧，二万块，我这就拉走。”
　　“请回吧。”宁诺拉低了鸭舌帽的帽沿。
　　“小丫头，你懂不懂做生意？二手餐饮用具，那都是底价回收。多少小老板关门歇业，店铺东西统共就卖几千块，你一个破咖啡机，还能耐了？”

　　“这不是破咖啡机。不买，就走。”
　　精神小伙来劲了，逼近宁诺。
　　“行，不卖是吧，走着瞧！”
　　说完，他仰着头，踢开脚边的一个凳子，出了咖啡店。

　　宁诺打开手机，在二手商品页面上加上一行字：还价免谈。
　　哪里知道，第二天，出了大事情。
　　一大早，宁诺刚走到街口，刘叔就冲过来。
　　“小宁啊，快报警，你的店铺被人砸了！”

　　宁诺快步走向“九心”咖啡。落地玻璃窗被人砸开了，店里一片狼藉。
　　咖啡机也不见了。
　　店里其他东西不值钱，唯独那咖啡机价值不菲。
　　宁诺立即打开监控系统，却发现对方砸开玻璃之后，立即剪断了电线。
　　监控里只能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

　　宁诺报警之后，警察表示仅凭店门口附近街区的监控资料，找到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老警察说：“这人很有经验，一直没露脸，我们也无法识别，而且他用无牌照的摩托车把咖啡机运走的......”
　　这意思宁诺明白，这成为了一桩无头公案。

　　和无数消失在城市里的电瓶车一样，她的咖啡机，怕是落入不知道谁的手里了。
　　宁诺忽然想起了精神小伙，急忙把对方的联系资料提供给警察。

　　可警察表示，打过电话去询问，对方表示有不在场证明。
　　仅仅因为和宁诺有过口角就怀疑对方，这不能作为证据。
　　宁诺想了想，犹豫良久，拨通了手机里的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