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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棒打野鸳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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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已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马车上。
纵使马车上放着软垫,走过街心时身体仍旧晃晃悠悠的跟着摇动。
周遭隐隐有些嘈杂,耳边马蹄声和叫卖声交织碰撞,唢呐与笛共舞,熙熙攘攘,恰似一束天光泼着最后一尺晚霞自人间倾泻而下,给路中央即将要喜结连理的新人肩上镀上一层喜庆的红,随后哗啦落在人间,溅起烟火四起,渺渺红尘万丈。
马车的帘子被傍晚闷热的风微微吹起,似薄纱般轻盈,斜斜透进一丝碎金微光,恰好落入仰躺着的焉已云眸中。
他被这一缕光照的微微眯了眯眼尾,钱湖绿色的瞳仁似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柳条湖,跃动着路边迎亲队伍中的淡淡人影,细看却能看见其中还带着清醒过后未散去的淡淡警惕。
忍着后背传来钻心的疼意,焉已云微微蹙了蹙眉,咬着牙咽下嗓子里的闷哼,微微撑起手臂,避开了后背的伤口,勉强直起身来,掀开轿帘,哑声唤道:
“扶青?”
“在。”一直跟在马车后面保护焉已云的许起潭听到焉已云唤他的字,立刻小跑着走上前,一张黑脸被太阳晒得通红脱皮,显然也陪着焉已云受了不少苦,却仍旧耿直地躬身行礼,才恭敬抬头回道:
“将军,唤我何事?”
“我..........”焉已云想到自己刚刚昏迷前,朦朦胧胧看见兰云牵将自己接到怀里着急忙慌找太医的事,轻咳一声,别过脸去,余光见路边的茉莉花摊被风吹起,落了凌乱满地的花瓣,还有几片甚至落到了他的鬓边,却全然没有在意,只自顾自有意无意道:
“我怎么会在这?”
........陛下呢?
许起潭性格冲动,直肠子,倒也没想太多,没看懂焉已云的欲言又止,也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很诚恳地直说道:
“将军你在明治殿晕倒了,臣就把你带回来了。”
焉已云指尖一紧,看了他一眼:“........”
谁问你这个了。
许起潭见焉已云看他,依旧没看懂焉已云的内心,侧身躲开一旁的迎亲队伍中专注吹唢呐的粉衣老汉,随后依旧抬头睁着个诚恳的牛眼:“将军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焉已云暗戳戳的小心思没被别人看出来,便不再作声,下意识抿了抿唇,掩饰般随手摘下鬓边的白茉莉花瓣,专注地盯着它看了半响。
他突然觉得,这茉莉花不仅不白了,也不香了。
.........因为他在某个人身上,闻过比这更好闻的香味。
只是可能,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闻到了。
焉已云轻轻垂下眼。
毕竟他们一个为君,一个为臣,身份有如云泥。
且他既然放他走,便是暗示自己继续以臣子身份辅佐他的意思。
.........便也只能是臣了。
那边丫头媒婆皆着粉衣的迎亲队伍已经走远了,耳边慢慢清净下来。许起潭随着马车的前行一直紧紧跟在焉已云身边,默默挠头,心想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盯着一个茉莉花看这么久,难道是想买?
他有心想离开一阵子给焉已云买花,但焉已云已经慢慢收了面上的怔然,伸出指尖,让茉莉花随着风飘去,平静道:
“无事,回去吧。”
焉府。
焉秋峤作为焉家仅存的女眷,听闻兄长凯旋,还未用餐便已候在了门外。
她本有些紧张,还未见到焉已云之前便下意识地低头绞着帕,只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热,蒸的人心口发闷,柔软的唇瓣上印着淡淡的齿痕,像是下意识紧咬出来的般。紧接着,焉秋峤又胡乱将帕子丢给丫鬟,换了张干净的擦汗。
丫鬟始终低着头站在负手严阵以待垫脚眺望焉与云车马的管家身边,不敢说话。
焉秋峤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在下雨天十足摔进泥坑也能穿越进小说里,还穿成了杀人如麻的大反派焉已云的庶妹,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按照原文,这大反派似乎还对这个性格懦弱胆小的庶妹有着别样的背德心思,甚至在“焉秋峤”进宫之后,还三翻四次地进宫想要查看焉秋峤是否安好,有时候焉秋峤无意中路过兰云牵的寝宫时,还能看到吃醋的兰云牵将焉已云死死按在柱子不能动弹,两个人似乎是在为她吵个面红耳赤,尤其是兰云牵,还特别激动地问焉已云对焉秋峤这么上心做什么,气的连耳朵都红了。
虽然焉秋峤隐隐觉得原文这个情景描写有些怪怪的,但她没多想,仍旧专注地将视线落在了远处远远朝这里驶来的马车上,心中默默猜想这个大反派应该长的什么模样。
左右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就是了。
一想到这个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长的惨不忍睹的大反派在设定中对自己有想法,焉秋峤就忍不住胃里反酸,想要干呕,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焉已云只是一个在自己进宫后让男主兰云牵吃醋的工具人罢了,结尾自然会下线,自己暂且忍耐一阵子。
思及此,焉秋峤的内心不由得好受了点。
在她脸色变来变去的间隙,不一会儿,焉已云的车马在焉府门口停下了。
大反派来了。
焉秋峤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倏然提了起来,忍不住死死闭上了眼。
她真的不想看到大反派那张微缩的丑脸啊,真的会谢。
然而,还没等她心中将脏话骂完,轿内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咳,紧接着,马车内的年轻男子便抬手掀开了轿帘。
他的手腕很匀称,线条优美,素白修长的指尖被风拂过,在晚霞下泛着如玉干净的光泽。
焉秋峤面上微微一怔,忍不住睁开了半只眼,用余光偷偷看去。
下一秒,焉已云的整张脸庞便显露在了焉秋峤面前。
焉秋峤瞬间一僵,瞬间瞪圆双眼,直接呆在当场。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容颜呢?
焉秋峤很难用语言形容。
大概是全世界的美都捧到他面前,也不及他一个回眸。
眼前这人眉目如画,五官精致,恍若谪仙,面容白皙如玉壁无有一丝瑕疵,眉似远山黛,晕着淡淡的愁绪。
他低眉抬眸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温雅清贵,身如翠松,遥遥映着高山上一捧雪似的,浑身气质干净夺目,一身黑衣却利落,腰带坠着银纹,衬的他腰极细,像是一只手便能轻轻松松圈住。
然而,在这极盛的容颜和世间稍有的风姿下,却是一双残废的腿。
焉秋峤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浮现出淡淡的惋惜。
啊,是个残疾人啊.........
焉已云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兴许是注意到了也不愿多在意,被许起潭推着轮椅走到焉秋峤面前,轻轻抬眸,看着焉秋峤已经惊呆的回不过神的面色,似是笑了一下: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
这一声清朗的男音不含任何温度,却莫名让人觉得耳根酥麻,焉秋峤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时死也没想到自己会看一个男人看呆,一时间甚至忘了行礼,仓促道:
“兄长好。”
一旁年老的管家站在焉秋峤身边,见她没有行礼,无声皱眉,忍不住开了口:“三小姐........”
“吴管家。”焉已云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面上却没有多少被触怒的表情,还是一副淡淡的神色,转头压下管家的话,低声道:
“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听到焉已云都开口了,管家只能咽下到口的话,默默接过许起潭手中的轮椅,将焉已云推进了门,没再看焉秋峤一眼。
焉秋峤站在焉已云身后,眼中的惊艳与怅然还没有消散下去,愣了许久,才绞着扯烂的手帕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许起潭毕竟只是焉已云的将领,并不是小厮,将焉已云送到家之后,便听从对方安排,着手去安排整顿回京的六万士兵了。
焉已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直到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汗味和灰尘后,才着手让小厮们将从边境的集市中买的新奇玩意分发给府中下人,当然也让管家给焉秋峤送去了不少衣物和胭脂发钗,以表重视。
“二公子。”管家站在房中,见焉已云松松垮垮地将湿发搭在肩上看书,欲言又止:“您的腿.........”
“左右死不了,无事。”焉已云还在想自己为何会突然会晕倒又接着被兰云牵送出宫的事,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淡声道:
“还有什么事吗?”
“......”听到焉已云这么回答,管家自然能听懂焉已云的意思,叹了口气,果然不再问,只道:
“并无什么大事。”
“只是您送三小姐的那件红衣,我趁人未瞧见,悄悄给收起来了。”
焉已云闻言,怔了片刻:
“为何?”
“此时说来话长。”管家走到窗前,闭好门窗,确认周遭只有焉已云的心腹暗卫外,再无旁人,才压低声音道:
“一年前,京中出了以为恃才傲物的举人,在年轻书生中颇受追捧,名气和才气都很大,其诗更是一绝。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高中提名,但他却在一次酒后以“红”字作诗讽刺当朝太后干政,诗中还夹杂隐喻了不少政事,惹得太后震怒,竟在殿试中将他当庭赶出,勒令不准他再上考场。”
“在此之后,前途无望的秀才依旧屡屡作诗抨击太后,其中以《红裳》《红烛》两首最为出名,广为流传,暗自对方残害忠良,许多支持他的人甚至公然身着红衣在街上成群活动,以示支持。”
“可惜,那一首《红裳》,竟成了绝唱。”管家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似乎更加刺眼了,声音带着难掩的沙哑:
“在《红裳》传遍京中后的第二个月,他就被人发现曝尸荒野,那些和他一起的亲友,也都死去了。自此之后,京中若再有人穿红色衣裳,便会无声无息的以各种离奇方式死去。”
“如今,即使是在大婚,大家也只着粉衣,不着红衣了。”
管家看着焉已云眼底逐渐沉下来的色彩,缓声道:
“就连如今作诗,也要刻意避开红字,改用朱或赤,以示避嫌。”
“..........荒唐!”
话音刚落,焉已云的指尖已经死死攥紧桌角,再难克制心中的愤怒。他一想到那些惨死的百姓,心中一阵痛楚,猛地掀翻了桌面上的茶杯,蜿蜒晶亮的茶水沿着桌角滴滴答答淌下,像是一张无形的蛛网般缓缓张开,慢慢将焉已云的双腿困于其中。
焉已云只觉可笑,嗓子却一片腥甜,不一会儿,嘴角便留下一丝血线,被他狠狠擦去:“........果真荒唐。”
“世道如此,我们又能如何。”管家像是认命了,垂下头收拾好茶杯碎片,又再给焉已云倒了一杯茶,随后交代完事情便拱手出去了,留下焉已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宽大的袖口落在膝盖上,露出伶仃带疤的手腕,盘亘错节,有些伤口曾经深刻入骨,结痂后看上去便狰狞又可怖。
在无人处,焉已云无声摩挲着手腕的伤口,视线又落在了自己的废腿上,像在问自己,又像在替那些死去的人说话,低低问道:
“真的不能如何吗?”
“可我偏想将这时局翻转过来..........”
焉已云缓缓攥紧手中空了的茶杯,将它倒扣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看那那细细的茶底沿将自己的指腹刺破,直到掌心鲜红的血液汩汩冒出,他才轻声笑了起来:
“就算是你,也不能阻止我。”
然而此刻,兰云牵不知道自己还在被人“心心念念”着,焦头烂额地在系统里查完焉已云腿废的原因后,气的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妈的!”兰云牵看完结果,差点两眼一黑厥过去,好在旁边的小太监识时务,赶紧上前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让他倒冰冷的地上去。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兰云牵被气的直哆嗦,被扶到塌上后,眼底还在蹿火,掌心一拍桌子,差点把桌子给掀了,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人掰开了揉碎了然后碾成末再风干一遍,难受的钻心:
“他是傻子吗?!用热毒花压毒,十年换一年,身体弱成这个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像今天这样晕倒生病,甚至一个风寒没弄好就会死,他.........”
兰云牵倏然一哽,说不下去了,像是在自责般,难受地直抓头发,眼睛盯着远处一盆兰花,出神般喃喃道:
“我但凡早来一天呢.......但凡早来一天.........”
但凡早来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救他了?
“热毒花本身便是大月国才会有的,谁也不敢保证,当初大月人用万眼毒蛛丝伤他时,没打这样的算盘。”
系统变成一坨红色的小球球,蹲在了他的肩膀上,摇头叹气道:
“治是死,不治也是死,啧啧啧,这些大月国人,心机真是歹毒。”
他看完反派的生平,都有点同情他了。
全家除了庶妹都被害死了,自己还落了残疾,这搁谁身上谁不黑化啊?!
“不行,他不能死。”
兰云牵豁然站起身,急匆匆就想出门找白日里那个御医再问问清楚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神药之类的能救焉已云,谁料还没走几步,就被看透意图的透碧等人拦住了脚步,跪下磕头哀求道:
“陛下,现在夜深了,宫门已闭,您不能随意出宫啊!”
“你起开!”兰云牵刚走到门口就被人不慎抱住了大腿,又不想踢人,僵在原地急的直冒汗:
“我真的有事要出宫找人,你们别拦我!”
一旁单纯的太监宫女们联想到兰云牵白日里抱着焉已云着急找太医的场面,误以为兰云牵是想要找焉已云,心想小皇帝看人看的这么紧,竟然一刻也不愿与心上人分离,感动的稀里哗啦的,面上却痛哭劝道:
“陛下,就算您实在想念焉小将军,也得等明天宫门开了之后,才能与他相见啊!”
兰云牵震惊的忘记了解释:“........”
???
谁说我想找他了?!
算了,兰云牵被人抱着腿僵在原地,没否认,片刻后自顾自皱了皱眉,心道好像找他和找治他的太医本质上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隐在他识海里的系统:..........区别大了去好吗?!
于是第二天,小皇帝因为日夜思念焉小将军,竟一刻不愿意与他分离以至于大闹皇宫、夜闯宫门的逸事便传遍了皇城的大街小巷,引得众人啧啧称奇,交口传递,当消息传到焉府时,已经变成了兰云牵为焉已云相思成疾,想要连夜出城与焉小将军私会,却被当朝太后抓个现行,棒打野鸳鸯的凄美爱情故事。
焉已云:“..........”
不幸被呛的直咳嗽的某人,今早又失手打碎了一个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