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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夙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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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秋雨缠缠送落英,谁怜美人泪.
花海中身心全然松懈的上官素月,没有立即察觉到暗处她并不熟悉的气息.待到发现时,那股异常诡异的气息已至她身后!她一惊,心中默念自己大意,不该如此毫无警惕.但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
“我娘要见你,随我去她寝室.”
如寒冬般冷冽,且又稍显稚嫩的声音,从她身后飘出.不急不缓地转身,双眼竟对上一对蓝宝石般般的眼睛.微微一愣,仅是一瞬.
心想这便是名剑山庄的二公子,三夫人所育之子上官修吧.虽从未见过他,但倒也听了不少有关他的传言.庄中上下人皆视他如鬼魅,一切都只因他那双异于常人,闪着幽幽荧光的蓝色眸孔.再使他周身散着的阴弥冷冽气息,黑衣飘袂.真如来自地狱的鬼使般.
一个生来便是异类,不受人欢迎甚至惹人避厌的孩子,他的世界会是怎样的颜色,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有那般冰冷的眼神.
“你的眼睛很好看.”上官素月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说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才惊觉.
全然的赞美,让上官修眸底的薄冰乍裂开了道缝隙.上官修转目敛藏眼底的浮动,“随我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终究是个孩子,再怎样伤痕累累破败不堪,还是在寄望着情的温度就像深埋在阴暗潮湿地底的种子,在无边的绝望中痛苦挣扎,麻木.可还是向往那光的温度.
上官素月款步跟随那英雨中渐趋慢行,有意等她的瘦弱身影.
室内依旧如先前的般温暗,只是那榻上之人已然坐起.果如之前上官素月料想的般不俗.肌如莹玉,乌丝三千,眸若秋波莫莫含情.唇似红樱不点自朱.天然一股迎风弱蕊的娇媚之态,既是刚育一子,仍分毫未减那股子风流之韵.只是那对平日含笑的眸子,自上官素月踏入门的一刻,便闪着冷光紧缺地盯着她.
上官修立至榻侧,见榻上之人射向那人的寒光.面色闪过道忧色,转目看上官素月缓缓跟入,面色沉静地闲踱至深红梨木雕花椅边.径自倚靠坐下,状如不知凝搅在身上的视线.
红木嵌石几上一只青铜缠丝香炉,从其镂花孔中溢出缕缕的轻烟,静静地纠缠飘摇.一时无人出声,静谧异常,气氛越显僵浊.对此,上官素月不甚在意,只垂首把玩腕上的银铃,不时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可这唯一的动响,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地刺耳.
榻上的三夫人拧着眉头,略收审视的目光,声气犹虚道:“方才,你与庄主的话谈,我已知晓.想你已也知我便是毒害你生母的人.还让我的孩儿跟随于你,究竟是意欲为何?”铃声乍歇,上官素月眉梢一挑.侧首睨了她一眼,含笑回:“这三夫人就勿须多问了,只要知我此举与你并无关联即可.”见她脸色越加难看,又淡讽道:“就算真如你想的般,如今的你...又能如何.”
三夫人精致的面孔开始因潜藏的恨意扭曲,:“你如此激怒我,不怕我杀了你.”
榻侧的上官修闻声一震,却见上官素月一阵轻笑.她观着桌上的香炉,指腹漫不经心地抚着其上的纹理。
“三夫人说笑了,聪惠如你,不会不知这落英阁已是翁中之鳖.我被你邀入此处,现时父亲定是已得知了,所以你不会那么做.因为...”顿拖了声,复直视厉芒渐褪的三夫人,又道:“一来因为你不敢.依你跟随父亲多年,定是知道他的脾性,若是杀了我,你所育的孩子定会不保.二来因为...你不愿让他恨你.”
震惊,悲哀和怨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被人生生地挖了出来.桃红的碎花锦毯被三夫人紧攥的手‘呲’地一声撕裂.“是,你说的都没错.可我不懂,为何他明知你不是他的骨肉,却仍是那般地宠你.难道真是如此喜爱那不洁之妇!而今为她,竟能如此狠心待我.”
见她悲恸欲绝,上官素月道:“这是你自己种的果,怨不得旁人.”稍一顿,又道:“你与她同为女子,且都为情所苦.所受之痛,彼此定能感同身受,你又何必心生怨恨.”
飘如浮云的薄凉声音幽然传散,让三夫人募地一震眸中最后一丝的锐茫也泯没了,苦笑道:“是呵,何必呢?可一想到那男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我便会心痛如绞.接踵而来的那彻骨的恨意,就在心里空落的地方不断地填塞膨胀,以至都忘了原来的那颗心是怎般的模样.”说着强支身下榻,拂开欲掺扶她的上官修,步履蹒跚地走到榻旁最近的窗边.‘嚯’地推开原本封死的窗扇.满目死寂般的黑色涌入,略带凉意的风随之挤进.扬起她过腰的青丝,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还以为是暖日当空,怎知竟是连寒月都没有.”
凝视着莲底釉瓷灯,那风中摇曳的烛心,上官素月一时无语.
此时,自入是便一直无话的上官修,执一丹鹤纹紫缎披风踮起脚为她披上,道:“大夫说你不能见风.”
“将死之人,又何需忌晦这些.”忽转身紧搂着他道:“修儿,娘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应有的一切,甚至都没关心过你.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别像娘这般落破.”
.生母初次的关怀和决离的语意,让水官修面露丝丝的悲色.“我们离开这吧,天下之大定有我们容身之所.”
三夫人只是轻轻摇首,转目看向正静默观烛的上官素月,“你是个冰雪奇特的孩子,难怪会那般得他心.”顿声又道:“此番邀你,只为一事.欲托你将修儿暗渡出庄.适才我为刚出世的孩儿,问及你的事.一来为断他日后安危,二来,也为修儿的事探你口风.名剑虽大,我可托者,却是无一啊!如今听你一番言谈,又能不记嫌收容我儿,今也定能不吝了我遗愿.事成必有大礼奉上,修儿会交与你。”
眼波一动,上官素月垂首浅笑,答非所问道:“三夫人可知我为何遣退随从独自留下?”见她拧眉思索,眼底闪过丝冷光“若我告诉你,我就欲亲自取你性命,你可还会认为我会襄助你.”
闻言,三夫人先是一愣,随又道:“要取我性命又有何难.我本不想死在行刑的奴才手中,早已决定自了.现今若是能死在你手里,亦是好的.但求你答应我所求.”
上官修伫立一旁,神色阴骛.冰冷荧蓝的眸孔里,划过道悲意.
上官素月与三夫人对视半饷方道:“可以,只是你与燕国沈家有何渊源?”三夫人思忖了会儿,道:“六年前,蔚国和燕国因边界相接地→孤城归属问题,争辩不休.战火一触即发.当时,论兵力将材燕胜蔚一筹,就在燕以为胜券在握时,却得到秘报.蔚帝有意拉拢江湖人士.并将皇室宗亲赐婚于四大家族中的上官家,名剑山庄主上官顷邪.战况孔有变数。”忽地她惨淡一笑,“论名分我只是上官家的妾室,就是犯了死罪,也不必劳烦名剑山庄数十位影卫中的佼佼者亲自监看.想是他已知我便是燕国的内应.当年我年少轻狂自以为能为国分忧,善自潜入蔚国扮作青楼清官欲杀了他,怎知却是将自己连同心都赔了进去.他已知我是燕国内应,可他是否知道,我就是燕国六年前宣布芳华早逝的十三公主展飞樱;是否知道我早已为他背离了皇族;是否知道我已被父皇秘令永生不得回国.如今的我,早已是进退无路,来去无依.现今也只有我母妃的娘家,沈氏愿接纳修儿,并会真心尽力育他成材.
西风乍紧,枝叶婆娑从窗外飘进三四片粉色落英.上官素月托起片面前将坠地的一片,轻喃道:“至如此地步,只为得到那颗飘乎不定的心.值吗?悔吗?”
她缓缓阖目,欲遮眼里的泪光,“在我弃掷所有跟随他时,就隐隐料到这是条不归路.也就没有什么值不值,悔不悔的了.”
话音未落,门便‘吱’地一声开了.一席深紫色蟒袍且神情阴郁的上官顷邪踏入,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上官素月.直走到其身边,沉声道:“月儿,五更天了还不快回去休息.”
听其语气,上官素月知道是让他担心了.轻应了声:“是.”侧首看了眼三夫人,便起身边已僵硬且像头小豹子怒视上官顷邪的上官修,一同拉出房.
冷风瑟瑟,残烛摇曳.上官顷邪的目光一直跟着上官素月出门.眼底有溺爱,无耐和潜藏的那道不明的情愫.
一侧旁观的三夫人已是察觉到了,他那若隐若现的情愫.往日种种异常的事,终于得到了答案.为何上官顷邪至观雪阁从来都只先进上官素月所在的轩室;为何近几年他少有宠幸庄内女眷;为何几年不曾入自己的寝室,唯一的一次,他还是带着满身的酒气.春宵红帐,情欲交缠.在极乐的颠峰,他忘情嘶吼的那声:“月儿.”那一夜泪浸湿了桃红鸳鸯绣枕,那一夜她又怀上了他的孩子.
震惊,不可置信和强烈的悲意冲斥着她本已死寂的心.上官顷邪冷冷地憋了她一眼,欲转身离去.三夫人忽开口道:“她于你是怎样的存在?”见他僵住不答,又道:“明知上官素月不是你的骨血,那么她于你是怎样的存在?!”
她的话如双无形的手,撕揭开上官顷邪一直回避的问题.他有些恼怒道:“此事勿需你多问.”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三夫人踉跄追出,扶着福寿门框,对着他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道:“是天伦之情,害是男女之情?告诉我,告诉我!”上官顷邪因她的话猛地一僵,遂头也不回地走出落英阁.
见他背影隐没于黑暗中,泪漱漱地划过脸颊,沾湿了衣襟.她突然觉得很冷,用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痴望天的尽头还不见光的踪迹.此时整个落英阁都笼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处处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寒风抚过她的肌肤,从袖口襟口钻入,掠夺她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度.突地,她眼角跃入抹光亮.那是她寝室内点的唯一一盏灯发散的.泪已干涸,木纳寻着光走入室.端起那盏莲底釉瓷灯总算是有些光亮了.”说着走向榻边缓缓抬手点燃了幔帐,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跳跃着映入她的瞳孔.她扬起天真的笑靥:“多好,不冷了.”
观虞阁
天已近破晓,冰冷的黑渐渐溢入缕缕的白光.那些黑的中曾经的绝望又在何处?是否隐溺在这光明地界的某个角落.等一至夜幕便会喷涌流窜,如游魂般飘荡,噬人心髓.
摘星楼建于观虞阁大院内,是山庄最高的楼屿.其顶层可清晰俯瞰整个名剑山庄,也是庄内禁地之一.现今除了庄主或经其示意许可的,也只有上官素月一人能自由出入此楼.
是时,上官顷邪正于摘星楼顶层的栏槛边,负手而立.金丝绞边蟒袍随风鼓动飘袂,紫金龙冠的银翼似也在摆动.仰首阖目,刚毅冷俊的脸上浮着浅显的躁色.
忽地,远处传来阵阵的嘈杂声.上官顷邪霍地睁开眼,却见落英阁已是漫天的火光.
一道黑影一掠而过,至他几步远处,单膝跪地绞边蟒袍随风鼓动飘袂,紫金龙冠的银翼似也在摆动.仰首阖目,刚毅冷俊的脸上浮着浅显的躁色.
一道黑影一掠而过,至他几步远处,单膝跪地“庄主,三夫人于寝室引火自焚.”
那方的烈焰似要吞没一切可燃之物,染得黎明的天空如夕阳西下般决然.
良久,才听上官顷邪道:“等火灭了,找出尸首就,好生厚葬了吧.”
邀月阁是时,已过晌午.艳阳光华灼灼,阁中却还是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上官素月因昨日睡迟了,回邀月阁安置好上官修,便沾枕就睡了.一觉醒来竟已是二日晌午.
她刚睡醒起身,没什么食欲.闲散地坐靠在罗汉椅上,手搭着置于其上的小几,懒懒地用银勺搅着晚秋递上的燕窝薏米甜羹.闻着白瓷碗里飘出的缕缕甜香,顿觉略觉惬意.
却听晚秋道:“小姐,三夫人没了.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邪火,据那的奴才说,是在天将破晓前的一阵子烧的.还说那落英阁啊,连一片好瓦都没留下.”上官素月执勺的玉手一滞,敛目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我们去那看看吧.”
落英阁
门院倾颓,垣橼朽殆.杳无人迹,还是已是观不出原来的光景.
残存的花瓣随风飘零,落至破损的大红漆木妆镜面上.昨日丽人对镜理云鬓,而今却是花落人亡两不知.
见此景,上官素月眼底闪过丝哀色,忆起昨日夜谈中,那迎风苍白而立的女子.不经轻喃:“进退无路,来去无依.这是怎样荒凉的境地啊.还是不曾毁过吗?”
蔚国京都
皇家宫殿坐落于皇城中央,占地近整个城池的一半.其殿屿严格按星宿天纲,礼法等级布局.帝王上朝的金鸾殿,处理政物的勤政殿和寝宫乾羲殿都建于皇宫中轴线上,霸气冉冉,坐镇皇城,傲视天下.
已近日落,乾羲殿的黄瓦红墙,殿顶角檐的瑞兽.虽仍肃穆神圣,已不若晌午那般刺目灼眼,现却是柔和了些.
忽地,一群群的太监,侍婢和禁卫,涌入乾羲殿宫院大门,谨然有序,各司其职.
不一会就见大殿门口,八个身着黑金铁铠甲的禁卫军抬着盘龙金撵走入,蔚帝蔚羽决身着明黄团龙金袍,头戴九龙金冠,腰系白玉缎带,庸懒地坐于其上.眉目似亲和含笑,可细观又深不见底.似那坐卧的万兽之王,却有不怒而威之仪,宛如天神.
入殿,蔚羽决坐定于乌木紫金镂龙椅,侍婢奉上茶.便见一旁手执拂尘的太监道:“陛下,太子和三皇子出游已有月余未归,是否要诏皇子们回宫?久留在外恐是不妥啊.”
蔚羽决浅饮了口描金明黄瓷盖杯中,土蕃进贡的茸耳.方缓声道:“随他们去吧,等过些日子再诏回.”
“可小主子们如今进了,上官家和风家所在的凤城.身边又没带几个人手,奴才是怕那些个没眼的冲撞了小主子们.”
“凤城?”蔚羽决执茶盖的手一顿,眼底闪过道晦暗不明的光.瞬间又敛神不甚在意道:“他们都已行过成人礼了,也是时候出去历炼历炼了.”说完便不再言语.
见主子无意管束,那太监便称是,退至一旁.
蔚羽决起身,步至向西大开的嵌玉贴金宫窗.遥望天的尽头,夕阳如血,那窗外的那棵娇艳的桃花树犹如浴血.
“主子翻牌的时候到了.”一太监将放有后妃的签牌的赤盘举过眉头,便帝挑选.
“今天不用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