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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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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有多美呢?这里是凌霜最眷恋的地方。
碧空与雪原相接,日光永远盛大,飞鸟展翅时抖落霜雪,落在翘起的屋檐一角,整个天地都是亮晶晶的。
这里的一草一木依旧清透幽寒,但不知何时起,一切都变了。
姬心茹与费双鲤坐在亭子里饮茶,凌霜赤着脚坐在屋檐上,素白的手捧起一抔雪,将脸埋进雪里。
大概是外面传来姬鹤死讯的时候。
消息随信鸽飞进天山教,姬心茹折断了三根发簪,她疯魔了半日,末了只会重复一句话:“要你多管闲事。”
天山教内部一直分成两派,一派以姬心茹为首,认为王朝的兴衰更替自有其秩序,无需天山教插手,他们要做的只有信奉天道;另一派奉姬鹤为尊,以天下为己任,认为作为神的使徒,不能对人间生灵涂炭袖手旁观。
姬心茹作风全然不似哥哥姬鹤,她面上柔和,内里却是个心肠冷硬之人,在她的雷利作风之下,天山教大半信徒尽数臣服,教主之位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手里。
姬鹤没有为自己争取什么,他不想因此破坏兄妹情分,于是趁此机会进入中原游历,励志作一番事业。
他过上了普通士人的生活,饮酒煮茶,焚香作画,还随着太子接济天下百姓,姬鹤与布衣女子相知相恋,诞下姬圆。他的足迹遍布苍梧大半个土地,每每听见百姓的哀哭,他都深感无能为力。
朝臣为灾民奔走,这里从来都没有天山教教徒的影子。
究竟什么才是神?
当年杭南水灾,姬鹤途经此地,散尽了身上所有银两,他不敢说自己是天山教教徒,只是藏身于赈灾的队伍里,眼见着当地的望族陈家兄弟亲自赈灾。
还有时任杭南节度使的谢良宵,听说他刚死了弟弟,却也放下家中事,亲自巡视各县。
他们都那样年轻,但在过膝的江水和绵延的啼哭里,目中始终闪烁着光芒。
杭南水灾过后,姬鹤换下了他那身道袍,从此决口不提天山教。他只教导女儿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把自己变成了普通人的样子。
姬心茹放心不下兄长,暗中打听他的下落,得知他在庄培府中落脚,插手了东宫之乱,好一阵冷嘲热讽。
他居然妄想着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没过多久,姬鹤死了,姬心茹在天山守了多日,没等到他留下的任何身后之言,只有一只盒子。
姬心茹打开看过一眼,里面是一双年轻灵透的眼睛,虽然沾满了血,但竟让她诡异地看出与兄长有几分神似。
兄长信任她,选择了将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她。
姬心茹流下一滴泪,身为天山教徒,人人都会观星推演,她何尝没算出中原动乱,之所以几次三番与姬鹤作对,不赞同他的教义,就是怕他插手中原之事,最后不但徒劳无功,还丢了性命。
为此她不惜承认自己的自私,在天山教内部大兴党同伐异,圣洁的宗教变了味道,这让一身傲骨的凌霜很不喜欢。
争论要不要插手俗物有什么意义?在她看来,他们自己就是天山神的化身,神不需要向世人解释任何事,反而应该是最为所欲为的那一个。
亭子里传来姬心茹珠落玉盘的低语:
“凌霜有没有跟你讲过,祭品需要做什么?”
费双鲤听完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故事,笑得很淡,“以我肉身为引,召唤神灵。”
据说是要割喉放血,待鲜血流净,只剩下一副“干净”的躯壳,便可迎来天山神的降临。
谁知姬心茹说:“确实以一具皇室的年轻身躯为引最佳,但并非召唤神灵。”
费双鲤抬眼,等着她继续解释,姬心茹却什么也没说。
“为了祭祀,你需断食三日,”姬心茹起身,透明的冰丝袍滑过桌角,她府视着费双鲤,“二殿下,后悔也已经没机会了。”
费双鲤浅笑,似乎是到了天山的缘故,他的笑颜被冰雪映衬,多了几分少年似的清透。
“我有个要求。”
姬心茹驻足,“你说。”
“我要向你讨要一样东西,”费双鲤道,“是一双眼睛。”
姬心茹眯了眯眼,“你果然认识姬圆。”
“你们都姓姬,”费双鲤回视着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把眼睛还回去?”
姬心茹冷笑一声,“我从未承认她是我姬家人,平民女子所生的杂种,没有资格从天山教带走任何东西。”
费双鲤眸色一暗,“你说姬圆是杂种,那你的兄长又是什么?”
姬心茹拂袖,并不接他的话茬。
费双鲤冷冷续道:“令兄当年冒死托人将那双眼睛带回天山,便是他对你最大的信任,教主打算辜负他的在天之灵么?”
姬心茹彻底卸下温婉的面具,“你非带走它不可?”
“自然,”费双鲤从容地说,“否则,你的祭台怕是等不到我了。”
“昭王,我劝你搞清楚状况,”姬心茹哂笑,“这里不是苍梧宫殿,是天山。”
趴在亭子上的凌霜挑了挑眉,真是没想到,费双鲤肯千里迢迢过来,原来是为了一双眼睛。
他们费家是出情种吗?也不见他老子被哪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啊?
凌霜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忽地搓了把头发。
费双鲤虽然是皇家人,但身体里好像住着个陈家魂。
她想起了陈铭给她看的那本册子,那条祖训。
“璞玉之心,只系一人。今生今世,忠贞不渝。”
凌霜撇撇嘴,没想到“情”之一事,有朝一日还真能被合理地解释。
费双鲤落落大方地说:“天山教又如何,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还不是尽归苍梧。”
姬心茹眉头逐渐深锁,她将这句话理解为皇权向神明的挑衅。
天空忽然飘下一片雪,姬心茹抬眼,一众穿着道袍的教徒从四面八方探出脑袋,将此地团团围住。
他们不是冲费双鲤来的。
“陈大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凌霜懒懒散散地从屋檐上跃下,“当情种的帝王,可没有好下场。”
姬心茹目色凛然,“霜儿,你这是何意?”
费双鲤甩了甩马尾,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
“我乐意。”
·
谢良宵在杭南江边迎接了谢良辰。
杭南还在淅淅沥沥地落雨,兄弟二人下了船,雨水淋湿了青石砖,竹林草木被浇得深绿,整座杭南拢在烟雨之中。
谢良辰推着谢良宵去看了父亲的墓。
谢良宵说:“朝廷封父亲为忠武大将军,配享太庙。”
这个“忠”字封得耐人寻味,谢良辰静了片刻,说:“大哥的意思呢?”
“父亲戎马一生,”谢良宵说,“享得太庙自然是殊荣,但原来的牌位,还是留在杭南吧。”
谢源是念着家的。
谢良辰看着伞檐上滚落的雨水,“爹未必稀罕那块牌位。”
谢良宵闭了闭眼,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这会儿压住喉咙的痒意,沉声道:“那就不享。”
谢良辰笑,“那岂不是死罪。”
天家恩典,如若不受,便会触怒天威,这是如今世道的规矩。纵使骄傲如谢家兄弟,也不得不考虑父亲的身后名。
“我也觉得,父亲不稀罕那块牌位,”谢良宵抬手轻触那块湿漉漉的碑,“既然他不要,咱们就让他舒舒服服地在杭南呆着。”
谢良辰低下头,看见大哥眉眼间的疲色。
他孤独地守了十年边关,那是被朝廷压得喘不过气的重担。随着谢源一死,所有的恩怨都被雨水冲刷进了石砖和地缝,他后知后觉地放松了脊梁,靠在椅背上。
“老子这辈子活得憋屈,”温润如谢良宵,原来也能放出狠话,“不能让咱爹到地下也跟着受委屈。”
谢良辰噗嗤一声笑出来,“咱们谢家人,别得不说,最擅长忍。”
谢良宵纠正他,“也最能打。”
谢良辰深深颔首,兄弟二人带着将士回到营帐,耿云智见到神色平静的谢良辰,悬着的心终于咽回到肚子里,她将宝藏的去向简单报告给谢良辰,后者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了。”
耿云智鼻梁一酸,差点将憋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姬圆没做到的,我做到了。
谢家的军火银子,是我耿云智一箱箱抬出来的。
时过境迁,耿云智再见谢良辰时已没有当初的悸动,但她会下意识地与姬圆比较。好像这样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可以让她在这场一厢情愿里找回一点慰藉。
谢良辰看破不说破,只是浅浅勾了勾唇角,想着那丫头人在京城还要照顾着小皇子,他摇头叹息。
姬圆分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鸾和直入主题,将地图在长条桌上抖开,手指点着光州城。
“这块地,拿下来,懂?”
谢良辰老老实实点头,“懂。”
“你懂个屁,”鸾和翻了个白眼,“上过几回战场?”
谢良宵在一旁解释,“殿下,良辰这次是受封赤威将军来的。”
鸾和一愣,苍梧惯例,哪怕是受家族荫资,也要有军功才能封将军。
“你小子什么时候打的仗?”
谢良辰吊儿郎当地摸着后脑勺,“七八年前?”
其实时间还要更早,早在杭南时,谢良辰就跟在大哥屁股后面转悠。
谢良宵笑了笑,“当年他还与努颜交过手。”
鸾和半信半疑,“努颜那会儿充其量也是个养马奴吧?”
谢良宵笑而不语。
鸾和见他们兄弟两个串通好了卖关子,撇了撇嘴,也不深究,转头叮嘱道:“咱们的车营战术抗不了多久,光州城外是一片沼泽,要想取胜,恐怕得费一番苦功夫。”
谢良辰点头说知道,幽深的眸子里露出一点精芒。
鸾和道:“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
谢良辰敲了敲桌沿。
“麻烦殿下带兵跑一趟,把那沼泽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