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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彩云易散琉璃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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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与我》一经播出,立刻大火。
如它所宣传的那样,观众看到了镜头之外的明星,看到他们作为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喜怒哀乐,和一些隐藏的真相。
其中,“杨景歌承认同性恋”的话题,彻底引爆了网络。
虽然播出的时候,杨景歌已经进组拍戏,人不在上海,但是公司每天都会收到不少非常极端的快递。
余晚晴拿快递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杨景歌在节目里的那句话,“有时候,对人间挺失望的,好像命运是个恶魔,千方百计,阻止人们相爱。”
坐在一旁的许朝熙,低低笑了笑。
杨景歌也笑,“你笑什么呢?”
“深有同感,唯有一笑。”
说起来,许朝熙和杨景歌,是第一批参与录制的艺人,后录的艺人都已经播出了,许朝熙的那一期,却迟迟没有播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余晚晴抱着快递上楼,“小郁,这是你的。”
谢小郁迅速接过,立刻把收件人的信息涂黑,涂到一丁点都看不出为止,余晚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神秘,不寄回家,非要寄来公司。”
“你没看?”
余晚晴愣了一下,“没注意。”
谢小郁把快递盒推到她桌子上,“仔细看看。”
余晚晴低头,仔细看那张快递单,看到“验孕棒”三个字的时候,眼睛差点瞪圆,“小郁你……”
谢小郁痛苦地捂脑袋,“有空聊聊吗,我快愁死了。”
余晚晴环顾,过分开放的办公区,实在没什么隐蔽的角落,谢小郁说:“去厕所吧,反正这层楼今天上班的,就我们两个女的。”
“好。”
郭子豪见她们俩手挽手,顺口问了一句:“干什么去,不带我这个铁三角?”
“上厕所,你也要加入吗?”谢小郁瞪了他一眼。
郭子豪立刻闭嘴,“女生还真是喜欢结伴上厕所啊……”
余晚晴关上门,谢小郁坐在梳妆镜前,气恼地说:“郭子豪那个笨蛋,闯这么大祸,还问,问问问。”
“等一下,信息量有点大。”余晚晴抵着门板,缓了一缓,“你们谈恋爱了?”
“还没到那一步吧!”谢小郁更加郁闷了,“一个月前,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我在他家,我们俩在一起写的,然后……”
“然后,我在查《飞鸟集》,你们在交颈颉颃?”
“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文采斐然了吧!”谢小郁抓着头发,“这完全是个意外啊!虽然,确实是有一点暧昧啦,可是我算了日子了!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才对!”
“其实,算日子的方法很不可靠……”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郭子豪抬头,许朝熙正站在他面前,“余晚晴呢?”
“结伴上厕所去了。”郭子豪笑了笑,“亲自来送配乐的小样吗,要不放她桌上?等她回来,我跟她说。”
许朝熙走到她桌前,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余光扫到一个被涂黑的快递盒,不由多看了一眼,当场,脸色剧变。
三步并作两步,他冲到女卫生间的门口,门关着,他听到她的声音。
“奉、奉子成婚?”她有点惊讶,转而又沉吟,“他要是知道,一定会生气的吧。”
“他凭什么生气啊?这件事,不说大部分吧,至少有一半的责任,在他吧?”
“可是,孩子不应该成为要挟婚姻的筹码,”她的声音,忽然有隐约的哽咽,“他是活生生的,不是工具。”
“晚晴?你怎么还伤心起来了?好好好,那如果,谁都没法为这个意外负责,打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行吗?”
她小声地说:“很伤身体的。”
“那有什么办法,一起闯的祸,到头来,男人甩手走开,女人独自背锅。”
“也许,跟他坦白,他未必会逃避?”
“拜托,男女朋友都不是,这还不够逃避吗——反正我不信。”
“……”
“……算了,不想了,先回去上班吧。”
“好。”
余晚晴开门,和谢小郁回去,郭子豪叫住她:“晚晴,你跟的那个……那个大IP叫什么来着,哦,《天下风云录》,场景配乐写好了,许朝熙放你桌上了。”
“多谢。”余晚晴坐下,正要开始试听,忽然接到周轩的电话,她有些奇怪,“喂?”
“晚晴,可以耽误你五分钟吗?”
“嗯,请说。”
“春节后,我刚成为他生活助理,就被委托了一件私事。许朝熙似乎想寻访他的亲人,父亲那一脉的亲人,虽然费了些周折,但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不过,我告诉他以后,也就没有了下文,直到刚刚——”
“刚刚怎么了?”
“他忽然请了两天假,要去看望他的亲人,我正在接他的路上,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因为我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件对于他非常重要的事情……展念姐交代过,凡是关于他的重要的事情,都要和你说一声。”
“你们坐飞机去?”
“是的。”
“把航班号发给我,还有,落地以后,你开一个位置共享。”
“明白。”
余晚晴请了假,买好票,回家收拾行李,直奔机场。
飞机落地后,几经辗转,余晚晴沿着定位,来到他的家乡小城,定位的地点在城郊,下了车,满目荒凉。
黄土之上,杂乱地堆着建筑垃圾,断壁残垣写着陈旧的“拆”字,往前走,是一间一间的空屋子,有的,碎玻璃渣铺满地面,有的,小广告密密麻麻贴满房门,有的,砸碎的洗手台、马桶随便丢在屋外……
继续往前,有老人在小路的角落抽烟,脚下蹲着一只狗。一人一狗,沉默地看她。余晚晴确认了一下定位,右拐,几个巨大的分类垃圾桶迎面而立,不过垃圾依然被胡乱扔着,看样子,很久都没人来收了,垃圾桶上方,贴着红幅的宣传标语,在无人的风里,寂寂飘动。
又路过了几家老人居住的旧屋。
余晚晴停在一家破败简陋的疗养院门口,周轩给她指了指方向,“二楼,左拐第一间。”
她依言,刚到二楼,就听见许朝熙淡淡的声音,“叔叔。”
然后,她听见一种凄厉的叫声。
余晚晴赶到门口,她看见一个成年的男子被绑在床上,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他浑身颤抖不停,好像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混乱,可是他无法思考,只能恐惧地喊叫,就像森林里的野兽被刺中心脏,声音里有一种狂野和诡异,只是听到这种声音,都会使人明白,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被这种声音刺激,其他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笑声空洞而尖锐,在破败灰暗的楼里回荡不绝。
护理人员徒劳地安慰着男子,可是他好像完全不懂人类的情绪和语言了,“你先出去吧,我早就说了,见和不见没什么区别的。”
许朝熙走出去,他的手插在口袋里。
甚至都没有看见她。
“朝朝。”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而且,也不重要。”余晚晴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捞出来,握紧了,“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来?”
“我不是怕他。”许朝熙笑了笑,可是脸色很苍白,“我只是在想,将来,我会住在哪一间。”
嘶吼和笑声还在继续。
余晚晴牵着他出去,“你哪间都不会住。你会住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大房子里,还有一个开着向日葵的小院子,白发苍苍,平安终老。”
主楼后面的院子同样简陋,有几个病人在这里活动,有的摆着怪异的姿势,有的僵硬而奇怪地站着,一动不动,有的非常不安,正在来回徘徊,有的自说自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许朝熙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晚晚,别看了。”
离她最近的,是一个老妇人,她正把自己的外套扣子解了又系,系了又解,因为全部系歪了,所以一遍遍重来,与此同时,她的眼球飞速转动,警惕地盯着一切靠近的东西,神情非常骇人。
“等我一下。”
她松开他的手,坐在那个老妇人身边,露出非常温柔的微笑,试探着,握住那双苍老的手,老妇人的眼球转动得更快了,她却像没有看到,“我来吧。”
她伸手,一个一个去系外套上的扣子,动作自然又温柔,看不出一丝的惊恐和嫌恶,系完,她笑眯眯地说:“好啦。”
老妇人没有反应,但是也没有再去解外套的扣子。
余晚晴拉着许朝熙坐下,他用幽深的眼睛看她,“你不怕她伤你吗?”
“那你不会保护我吗?”
“……”
“朝朝,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原本,会是一样的。”他的眼睛慢慢变红了,“如果没有你的话。”
“既然知道不能没有我,为什么非要分开?”
“晚晚,我不想再消磨你的爱了。”
“你觉得,”余晚晴看他,“支撑我坚持到现在的,是我对你的爱吗?”
“不然……”
“其实,除了圣贤,人性都是很自私的,只凭一己的爱意,执著一件可能没结果的事情,是非常困难的。”余晚晴抚上他的眉眼,“真正支撑着我的,是你对我的爱啊,朝朝。”
“……”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像碎掉的星星。
“你离不开我,这个事实让你痛苦不已。”余晚晴轻轻拂去他的泪,“但你没有想过,我离不开你,这也是事实。”
“晚晚,”许朝熙将她抱在怀里,怀抱温柔,有轻轻的颤抖,“我不想伤害你的。可是,我甚至没法给你一个家,你那么喜欢孩子,而我……”
“等等。”余晚晴抬起头,“所以,你寻访父亲一脉的亲戚,是想查证,你的病是偶然,还是家族遗传吗?”
他沉默点头。
如果是家族遗传,意味着将来孩子罹患躁郁症的几率,会从百分之一,变成十分之一。
“那你今天着急赶来,是为了?”
“我看见你桌上,买了……”
余晚晴笑起来,“朝朝!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许朝熙愣了一下,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是真的,我绝不原谅自己。”
“可是,”余晚晴微微脸红,“那天,是我先动的手。”
“原来你也知道。”他轻轻捏她的脸,“下次还敢吗?”
“敢。”
“晚晚!”
“你还记不记得,我的生理期,从来都不规律,以及,我怕冷,非常非常怕,”余晚晴轻轻地说:“其实,是因为我病了。”
许朝熙没能把这两个特征想明白,“哪里病了?”
“卵巢。简单来说就是,我无法正常排卵,无法完成受精,其实它并不影响我的日常生活,除了一点……”余晚晴沉默了一瞬,“不借助辅助生殖技术,我是不会有孩子的,就算借助了,也未必有用。”
“什么时候的事?”
“刚上大学就发现了。”
许朝熙不知该作何反应,“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去年六月,我说要带你回家,那时候想说的,可是你病了,这件事就被一直搁置了,如果贸然提出来,好像很奇怪,而且,我也不觉得这很重要,因为我不认为自己选中的人,会介意我能不能生孩子。春节之后,我觉得时机成熟了,好像应该让你知情一下,”余晚晴垂下眼睛,“结果你说走就走了。”
“晚晚,我……”许朝熙慌了,像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对不起。”
“女孩子的事,一向是你的知识盲区,”余晚晴别开脸,“你该道歉的,好像不是这个吧。”
“那,是什么?”
“是你拒绝沟通!”余晚晴气呼呼的,“我问了你那么多遍,有什么心事,不可以分享给我吗,结果你非要嘴硬,不解释,朝朝,你这个人,好事从来不想,一旦有坏事,立刻想到自己身上,我这回真的生气了,你不好好哄一哄我,我真的不原谅你了!”
许朝熙握着她的手,无措地沉默了很久。
“我……我需要你,”他艰涩地开口,语气小心翼翼,仿佛真的觉得,她不会原谅他了一样,“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这是什么哄人的方法啊。
余晚晴郁闷了一秒,回身,戳戳他胸口,想把项链上的那个符号戳进他心里去,“早就答应过你了,是你一直反悔,我可没有变心。”
“我也没有!”他急急地辩解,声音却慢慢小下去,“没有变心过……”
“第一次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其实很难过,你也知道,我喜欢小孩子,所以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觉得非常遗憾。”余晚晴凝视他,“可是今天,我却对它心怀感激,因为它能让你卸下负罪的重担,能让我,再次走到你身边。”
许朝熙再次将她抱在怀里,像是守护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晚晚,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我发誓。”
“好,那现在,听我说,”余晚晴轻轻拍着他的背,“关于遗传概率的问题,我早就考虑过,它不代表必然,只是一种可能、一种倾向。就像医生说,这个孩子患上某某癌症的几率会比较大,并不说明他一定会患癌,尤其是躁郁症,它的触发,和成长环境有分不开的关系,而科学研究表明,一个家庭的氛围,90%以上都是由母亲决定的,所以你不需要过分担心你的影响力。退一万步说,如果孩子真的有精神类疾病,只要父母及时发现,接受治疗的话,稳定控制、甚至痊愈都是有可能的,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是因为实在拖了太久,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
“晚晚,你的意思是……”
“我对我自己,还没有彻底放弃希望哦。朝朝,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被疾病毁掉的自信心,不是那么容易就重建的,但是,我一定可以修好它。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也许几年以后,你不再觉得它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并且重新拥有对自己的掌控力,而那时候,医学技术也在进步,我们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余晚晴从他怀里抬起头,“如果以上的科学陈述,你暂时不相信,那至少眼下,你愿意相信爱吗?”
许朝熙怔怔地看她。
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余晚晴看见他眼里的星星,那些星星忽明忽暗,脆弱易碎,仿佛在很久以前,她就下定决心,要永远保护那些星星。
她环过他的肩,凑近他的唇,许朝熙像是被驯服的狐狸,慢慢闭上眼。
忽然,院子的角落,爆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
像是从好梦里惊醒,跌回噩梦的深渊,许朝熙本能地抖了一下,立刻睁开眼,惊惧地喘息起来,余晚晴微笑,轻轻地、温柔地捂住他的耳朵,继续那个被打断的亲吻。
在她的亲吻中,他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慢慢稳定下来,像是回到了某个小小的星球,那个星球非常非常小,一天会有无数次的夕阳,还有一朵在清晨开放的玫瑰,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
简陋、破败、荒废的院子,没有任何景致可言,夕阳斜照,只有一丛一丛的野草,在缝隙里,在角落里,簌簌摇动,沐浴着温柔的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