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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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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后,百官及诰命女眷献礼祝寿完毕,随着凤宁宫掌事宫女恭请入座的声儿,众人入席共庆生辰宴。
男女分席而坐,宣德侯傅敬虽然二品加身,但是傅惜筠等未曾有诰命在身,便也只是坐在二排开外。
傅惜筠难得穿次隆重华贵的补服,外头罩着的圆领衫虽宽松,但里头交襟高高竖起的衣领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脖颈勒断,为着下身满地金的裙门不乱,她不敢迈开步子走,坐也坐得难受。
傅皇后身旁的宋砚从傅惜筠甫一进殿,目光就关照着她,如今看她意兴阑珊,没有多大的胃口的模样,想着是殿里人多繁杂,她应是觉着不凉快了。
宋砚连忙唤江福到身侧:“给筠儿身旁的冰鉴加点儿冰,再给她送两碗凉糕过去,她爱吃这个。”
江福小跑着离开殿内,半晌后回来手里已经端着东西,殿中突然有了动静,姑娘们都假意漫不经心,实际眼睛全在盯着。
而傅惜筠仍半垂着头首,觉着胸腹被马面一掌宽的裙带裹得喘不过气,遂直至江福凑到眼前才发觉来人。
傅惜筠惊异地抬高弯眉:“江公公何事?”
江福点头哈腰:“这是殿下特意关照姑娘的。”
说完,便命人将几碟淋着糖水,看着就白润细滑的凉糕放在她的桌案上。
殿中的宋砚瞧着,傅惜筠抬起了满面珍珠花钿妆的小脸,精致的眉眼中有些受宠若惊,心想着他这般专诚相待,她也并非不会动容。
而傅惜筠,霎时间成了全宴席的焦点,清透的雪肤又白上了几分,心底也泛上些凉意。
宋砚在这种场合给她送东西,让其他人怎么想,她方才还驳斥着李氏的话,如今又被宋砚打脸。
看来前些时日她在繁锦楼与宋砚说的话,那些婉拒他的肺腑之言,全被他当成耳旁风了。
侧头瞧着殿上的傅皇后,也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这处。
经这么一遭,太子妃之位可就真的要与她捆绑在一起了,与前世一般。
她扶着手臂上的伤,真想心一横撕下纱布以示众人,不过是破罐子破摔。
可是她不能,这样的场合如若殿前失仪定会连累家人。
她生忍着心下的不悦,用着微微高昂的声量,对着江福,实际上却是对着众女眷道:“殿下竟还特意关照我们三姐妹,真是有心了。”
闻言,江福默默地起了疑虑的神情,温娴端庄的傅家大姑娘倒还是个豁达大度的,然而这几蝶凉糕确是是给她一人的。
江福碎碎念,意要解释,话刚到嘴边却被傅惜筠打断:“劳烦江公公替我们三姐妹好生谢过太子殿下。”
江福看了她一眼,随即恭敬地回道:“姑娘客气了,奴才这就带话儿回去。”
这话一落,紧挨着傅惜筠就坐的傅若彤,眼中的不忿更甚。
旁的人也许不知,可是宣德侯府里的人哪个不晓得傅惜筠爱吃蜀地凉糕,竟然还扯上她们来夸耀自己。
傅若彤轻顺着稍散乱的发髻,捏着手里的东西,终于起身缓步离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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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皇后的生辰宴,各女眷的桌案上皆是装点精致的菜肴,统共三个玉盘装着鲜嫩硬菜,旁的还有十道爽口小菜。
单是案头摆放的酒杯就不下五壶,听说是各宫娘娘敬贺的寿星酒。
傅惜筠被裙装束缚得没有什么胃口,只将将赏味了些醒神的凉菜,宋砚送过来的凉糕她倒是想吃,可是她怕引得他误会,便还是忍住没碰。
席间,姑娘们都因着适才的事,在高谈阔论,说话途中时不时地还要停下冲她瞟一眼,生怕她不知道她们在数落她似的。
有一人还刻意提高了声,故意说与她听道:“我看啊咱们是不用预备着进宫选妃了,有人都已经平步青云了,还有咱们什么事儿。”
傅惜筠耳朵不聋,自是听见了这句话,她却不想理会,只专注地搅着案上的清粥。
不多时,傅恬莹手持着一碗酒兴匆匆地跑过来,俯在她的耳侧轻声道:“大姐姐,我得了一碗荔枝酿的果酒,拿来给你尝尝。”
话落,傅惜筠笑着将手中的瓷勺搁置清粥碗边。
“荔枝?你知道荔枝有多难得吗?真有它酿的酒,也断不是我们能喝上的,你别被人诓骗了。”
“就是荔枝,我喝过一小口,回味的时候满嘴的荔枝清甜,就跟上次太子表哥送给你的一样。”
眼下傅惜筠已然觉察出来这酒的不对劲之处。
她兀自接过傅恬莹手中的瓷碗,垂眸扫了一眼碗底,些许的白色药末子都还没有完全融化进酒里,如此看想要陷害她的竟还是个生手,这么容易露馅的点儿都没防着。
“这酒是谁给你的?”
“太子表哥给的,我与彤姐姐在外头先喝过了,她让我赶紧拿着来给你品尝品尝,说是只有这一碗了。估计也是托姐姐的福,太子表哥才分了我和彤姐姐一碗。”
傅惜筠方还在前世之时,便与傅若彤很不对付,但是两人互相看不过,却也没有撕破脸给对方使过绊子。
只有在前世进宫参选的前一夜,傅若彤妄图在酒中下媚药以陷害她与人有私。
如今想来,今世的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就连傅若彤陷害她的时辰也提前了。
傅惜筠握着酒杯问道:“外头的男客散了吗?”
傅恬莹摇摇头:“没呢,太子表哥还在外头应酬,内阁的群辅们也都还在,那些小官儿哪里敢先走。”
闻言,傅惜筠心底莫名起了淡淡的烦躁,眼前恍惚着,竟还掠过了宴淮高大峻挺的背影。
他叫她不要愈矩,可今夜她偏要。
只是这一回,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给她冰冷的脸色看。
垂眸看着荔枝酒莞尔一笑,傅惜筠举起酒杯一饮而下,清香甜润却不腻人,确实是荔枝味的。
傅恬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没想到举止一向温婉的长姐也有如此豪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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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惜筠不知这酒的药力如何,咽下之后她的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
不知是否是她酒量极小的缘故,隐隐地,她面容上已然浮出些薄汗,体肤渐渐消弭的燥热也悄然回升。
她凝神定气,还算是平稳地起身,去往冰鉴里头抓了一块冰死死握在手中,随后携着绿珠离开了席面。
傅若彤对她下药之后,肯定还备着后手,不会轻易地让她只是出洋相这么简单,如今傅若彤还未回来,她只好自己先撞上去。
却刚好在傅惜筠离开席面没几步时,傅若彤带着丫鬟紧赶慢赶地回来与她正面遇上。
“大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傅惜筠掀起沉重的眼睑,轻声对着傅若彤道:“我突感身子不适,想找个地方缓缓。”
傅若彤神情仿若担忧,紧着道:“我才去了偏殿更衣,知道去那儿的近道,我让丫鬟带着姐姐去罢。”
傅惜筠轻轻颔首,又紧握手中的冰,神志方才清醒些许。
而她随着傅若彤的丫鬟离开席面之时,是故意绕了路从男宾座席前行过,她走之前至少要让宴淮知道,她离席了。
张弛这一晚上只有一个任务,便是盯紧傅惜筠,不许她出现任何意外,如今见她出来,也就装作无意地,赶紧凑过去询问。
“见过傅姑娘。”
傅惜筠停滞脚步,柔声道:“原来是张统领。”
张弛恭敬抱拳:“夜色深厚,傅姑娘不在席面就坐,这是要去哪儿?”
傅惜筠静了心神,确保讯息无误地传达给张弛,她仔细地回道:“我喝了杯酒之后突感不适,现下要去女眷更衣的铜雀台休憩片刻,应当不一会儿就会回来,没回的话肯定是醉得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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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赵黎在出席面在廊下散酒的片刻,竟然有胆大的宫女直接凑到他跟前,说有人要见他。
他讥嘲地笑着,亦冷冷地扫了眼站在檐下的宫女,想他进出宫闱多年,还是头次有人算计到他的头上。
可是今夜他起了兴致,倒也真的想去瞧瞧是哪位佳人趁着夜色,意图勾引他往上爬。
思及此,赵黎微微地眯起了眸子:“带路罢。”
穿过凤宁宫悬廊便是隔湖相望的铜雀台,赵黎往前遥遥一看,就见着台上楼阁内确有一位身姿妙曼的美人。
可惜现只能瞥见她的身量纤瘦的背影,却也似有弱不禁风之感,然而瞧着是单薄,清风拂过后衣衫紧贴身躯之时,便能看到柳腰楚楚曲线满登。
赵黎眸色微觑,暗觉自己竟然看着背影就被勾起了火。
然而美人步履踉跄,不多时便被旁侧一绊,犹抱琵琶半遮面终于是显山露水。
可是他甫一看清相貌,神情立时便顿住了。
这雪肤乌发眉眼流转的美人,不是宴淮瞧上的傅惜筠还是谁。
赵黎禁不住暗笑,又将视线落在领路的宫女身上。
“你没找错人罢。”
宫女本就是收了银钱受人托付,紧张地回道:“奴婢要请的,确实是文华殿大学士赵黎大人您啊。”
闻言赵黎的唇边的笑意愈深。
宴淮这内阁首辅,新任不久居然就已经树敌无数了。
铁树开花好不容易看上个美人,这就被仇家给惦记上,看傅惜筠蹒跚踉跄的模样,应当是已被人下了药。
想来这首辅御下的手段还没他到位呢,连这么个美人都看不好。
也是亏得遇上的人是他,要是旁的,后悔去罢。
赵黎乐着招招手,让那宫女凑近了。
“内阁首辅知道吗?赶紧去把他给叫过来。”
而他嘛,好赖也还算是欠着宴淮一个人情,现下就屈尊帮着他看着点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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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惜筠跟着傅若彤的丫鬟抵至凤宁宫里的铜雀台,前脚见着那丫鬟离开,后脚便让绿珠扶着她出了这隔间,转而去往十米开外的另一处偏房。
傅若彤有心害她,不多时定也会引个外男进来。
她此时此刻,对宴淮是否会来救她,其实还是并未有十足的把握,也是为着避免到时候无路可退,遂她不能留在方才的隔间坐以待毙。
较之先前,傅惜筠是越发地难受,除了通身的燥热之外,从她的腿间以及胸腹处起始,竟密密麻麻地有了些异痒之感,她只能握紧手中的冰,让自己保持清醒。
奈何心痒难揉,半晌后她喘着粗气,差点瘫软在地。
绿珠心疼地扶起,她拉着绿珠微声道:“你去看看周围有没有水。”
话毕她撑着窗台起身,将梅花纹的窗扇全数推得大开,直到窗外含着凉意的夏日清风吹拂过她燥热通红的脸颊,身体的难受之感方才舒缓了些。
也是这时,她扶着窗台瞧见,铜雀外正疾步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夜里昏暗,她瞧不见他的容颜,然而只是看着男人挺拔轩昂的轮廓,踏在平地上平妥稳当的步伐,她便将他认了出来。
没由来地,她竟然觉着眼底有些发热。
微风拂过,周遭繁茂的紫薇花随风摇曳,越过花丛便是宴淮愈行愈近的身影。
她瞧见,他的眉目间已然蹙起一座丘壑。
微抿着珠唇,傅惜筠心一横,脚垫着窗台下的矮柜翻过窗台,就当着宴淮的面,落进了石岸围着的池水之中。